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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9章 梦想六

有了吕琦的出面,崔呈秀当日下午就派人通知了范云昇,自己今晚在城东翠云苑有一个约会,约会完成之后倒是有时间见一见旁人。

显然,崔呈秀虽然接受了宫内的指示,可并没有兴趣和张溥做什么深入的交谈,甚至连一顿晚餐的机会都不打算给与对方。由此可见,他对于这位复社领袖的怨念之深。

接到了崔呈秀通知的范云昇,也对于这个结果有些不安。既然他已经将赌注下在了张溥身上,自然不愿意对方遇到什么挫折。

崔呈秀虽然在南方士绅中口碑不佳,但是在河北可算是坐地虎,加上他的侄女又破例入了宫,并在今年三月成功诞下一位皇子,在京中正是行情看涨的时候。虽说今上在子嗣上还是相当兴旺的,即便夭折了二子一女,但也还是留下了六子三女,而萱妃崔氏之子只是排在第六。

但崇祯今年也不过才31岁,且这位天子并不同于父祖,倒是一个极爱外出巡游的。常常自己骑马在京畿附近的州县转悠,一月起码有两次必要巡视北门大营和丰台大营,身体健朗非常,连军中将士都是极为钦佩的。

因此人人都认为,崇祯临朝的时间必然是能够超过嘉靖皇帝和万历皇帝的。这样一说,起码今上还有3、40年的亲政时间。那么眼下这些皇子能否熬得过这个父亲还要两说,因此这刚刚诞下的六皇子也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的。

自大明开国以来,为了防止朝中出现强大的外戚,后妃之家都是选择的平民百姓或是低级武官之家。像崔呈秀这等高官居然能和皇帝结亲,这还真是历代以来屈指可数的几人。当然,这也是当初谁也没料到被赶回老家的崔呈秀还能有复起的机会,而皇帝会亲自出京抗击后金入侵蓟州之军,顺便就把崔呈秀的侄女给带回京城了。

此前萱妃一直无所出,朝中上下也就闭着眼睛装看不到算了。可是随着崔氏于今年诞下小皇子后,事情就慢慢有了一些变化。当然在范云昇这等对于政治不够敏感的商人看来,身为国戚的崔学士身价又看涨了,因此张溥想要在京城谋划什么,还是不能同对方交恶下去,否则这位在皇帝面前歪一歪嘴,大家的投入可都要泡汤了。

因此,当崔呈秀表露出不屑一见的恶意时,范云昇就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崔呈秀对于张溥是这样的态度,他答应张溥去联络对方,倒是有些冒失了。不过事已至此,他也不能再回绝了对方,只好硬着头皮把崔呈秀的意思告知了张溥。

对于崔呈秀这种近乎羞辱的约见方式,张溥倒是没有过于激动,他打听了一下会面的地点之后,便请范云昇为自己在崔呈秀宴客的地方定了一间跨院,准备用于自己等待和同对方会面的所在。

范云昇定好了院子,并亲自上门将张溥接去了城东翠云苑。当抵达了地方之后,下了马车的张溥便回头阻止了范云昇继续下车,“范员外就不必下来了,余现在的身份颇为尴尬,员外要是和余一起出入此处,若是被有心人认出来了,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再说,此次余同崔学士见面,对方估计也不愿意见到什么旁人。员外不如先行回府,今日见面有什么结果,等明日我们见面时,余自会一一相告。”

心里本就有些七上八下的范云昇,看着张溥脸上镇定自若的神情,终不敢违背对方的意思。于是他同马车边上的仆人交代了几句,让他们好好伺候张溥,这才收回了脚步,在马车内拱手向张溥告辞,然后催着自己车夫离去了。

当喝得醉醺醺的崔呈秀在仆役的带领下,走进张溥所在的房间时,正好看到对方正站在窗前昂首看着皓月当空的夜空,丝毫没有上来迎接自己的意思,他心中便有些不快了起来。

随手将仆役打发出门,看着面前桌上并无什么酒菜,只有一壶茶水两个杯子及一个果盘。他也懒得同对方计较,便径直走到桌子面前坐下,伸手取过空着的杯子为自己倒上了一杯茶水,口中便不客气的说道。

“你我之间素来没什么交情,旧怨倒有不少。我实在不知,你这个正人君子和我这个阉党首领有什么可谈的,不过你这么眼巴巴的叫人过来再三请托,我也不好驳了别人的面子,这便走上这一遭。

不过你也别想太多,我来可不是为了答应你什么,请求拜托之类的话就免了,免得你说出来大家难堪。至于其他的事情么,你想说就说,若是不想说,等我喝了这杯茶,咱们今日就算见过了。”

听着崔呈秀这些盛气凌人的话语,站在窗口的张溥倒也没有露出羞恼的神情,他就这么沉默的望着正在喝水的崔呈秀,直到对方快要喝完一杯茶水时,才语气平静的说道:“我此次求见学士,可不是想要请托学士什么,而是来为学士解困的。”

将要把杯中茶水喝干的崔呈秀顿时愣住了,他慢慢放下了快要见底的茶杯,看着张溥似笑非笑的说道:“刚刚难道是我喝多了,耳朵也不好了?你刚刚说什么来着,你张天如跑来见我,是来为我解困的?到底今日是我喝多了,还是你喝多了?”

“哈哈。”张溥突然大笑了几声,然后顺势走了几步在崔呈秀对面坐了下来,看着对方的眼睛说道:“学士何必装傻充楞,眼下学士的处境和被堵在悬崖上的独木桥上有什么区别。前进、后退都身不由己,稍稍一个不留神摔下去,脚下可就是令人粉身碎骨的万丈悬崖啊,学士难道还不需要别人援手吗?”

崔呈秀的酒意顿时去了三分,他终于严肃了起来,认真的打量了一眼神态自若的张溥,看到对方毫不避让的眼神,这才撇了撇嘴说道:“张天如,你故作惊人之言,这是想要吓唬谁呢?难不成你以为光凭几句大话,就能唬住本官,向你这个戴罪之人求计问策?你要是有这能耐,怎么不先把自己身上的流放罪给去了,休要前来戏弄本官。”

崔呈秀说完便打算起身,不再给对方纠缠自己的机会了。可是他才稍稍抬起半个屁股,张溥却看着他冷笑着说道:“学士若是觉得崔氏一族的未来不值得什么,在下倒也不便强留,那么学士请自便吧。”

听到张溥这等说法,崔呈秀却又坐了回去,他脸色发黑的看着对方说道:“张天如,我今日已经给足你面子了。可你竟然还敢拿我崔氏一族的未来恐吓于我,真当老子是病猫了吗?我现在就洗耳恭听,你若是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虽然不能治罪于你,但是让人押着你回海外去继续服刑,想来还是做得到的。”

对于崔呈秀的恐吓,张溥却当做了耳边风,他不慌不忙的从袖子里取出了一把折扇,一边轻轻为自己扇着,一边晒笑的说道:“学士何必做此虚张声势之举,我只问学士一句,我大明朝这200余年里,有哪个外戚能坐上内阁首辅的位子的?

学士虽然不是萱妃殿下的父亲,可也是亲伯父啊。学士真当我大明朝堂上下都是死人了?身为外戚,也敢谋求首辅之位?在下可以断言,一旦学士的名字出现在廷推的名单之中,崔氏一族必定为满朝文武所忌,学士可有想过自己和亲族的将来?”

崔呈秀忍不住脑后打了个寒颤,剩下的酒意顿时都不翼而飞了,他恶狠狠的盯着张溥,口中语气生硬的说道:“你这是代表谁来见我的,钱谦益还是温体仁?”

张溥脸上依旧挂着微笑,他摇了摇头后说道:“学士何以如此,刚刚我不是已经向学士交代过了,我此来只是代表我自己,可不是什么人的说客。再说了,他们两人又怎么指使的动我。”

从对方脸上看不出端倪,崔呈秀干脆闭上了眼睛调节了一下心情,然后睁开了眼睛,终于不带火气的说道:“既然如此,还请天如兄指点一二,你想要如何替我解困。”

张溥伸手取过茶壶,替崔呈秀的茶杯续了点水,方才开口说道:“其实在下也知道,学士眼下是退不得的。

这些年来,跟在学士身后的士绅大户,在您身上投资这么多,甚至不惜把自家土地拿出来响应学士的号召进行土改,为的不就是希望学士能够入阁接任首辅之位么。只要学士能够进入中枢,那么他们的投资自然是会得到足够的回报的。

但是学士真的敢进这一步吗?学士这些年在北方大力推行土地改革,之所以还算是顺风顺水,那是因为北方连年遇灾,北方各省的士绅大户势力大受打击,再加上陛下对于边军和京营的改革,使得朝廷有着绝对优势的武力,学士才能迫使那些地方豪绅们让步啊。

可是长江以南的各省,向来是我大明的财赋之地,地方豪强势力之大,就连地方官员也要退避三舍。更令人头痛的是,天下承平太久,南方这些士绅豪门之间互相联姻,关系之紧密远远超过北方。

学士在北方推行土地改革之政,早就被他们忌恨入骨。而眼下南方还没法全面推行土地改革,不就是地方上阻力太大么。负责这项任务的学士现在还想谋求内阁首辅的位子,岂能不招致南方士绅的全面反击。

所以我才说,学士眼下正是进退两难。至于要解开这个困境,在下以为必须做到两点。第一,学士应当找一人替代自己谋求内阁首辅之位;第二,这推行土地改革的烫手山芋也当交于此人。则学士接下来就可隔岸观火,将自己从火炉上拿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