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刚刚送走徐光启等人,王承恩便上前向崇祯汇报,魏良卿已经在宫外等了一个钟头了。
这位在崇祯命令下组建农科院的肃宁伯,在经历了一年多的东奔西走之后,原本看起来有些痴肥的体态,现在已经看不到半分痕迹了。
看着面前这位黝黑精瘦,但是气色却显得健康起来的男子,朱由检总算是认可了魏良卿这一年工作上还是比较勤快的。
打量完了魏良卿的样子,朱由检便偏了偏头对着吕琦说道:“给肃宁伯弄张凳子来,顺便给他弄些茶水,朕要好好听听,他这一年来的工作汇报。唔,在谈话结束之前就别让人来打搅朕了。”
吕琦和王承恩都应了一声,赶紧去搬凳子和沏茶水去了。魏良卿原本战战兢兢的心情,在崇祯的亲切招呼下,顿时放松了不少。
他向着吕琦和王承恩道谢之后,才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在崇祯的询问中,汇报了他一年来的工作成果。
农科院成立后在顺义、良乡几处建立了最早的农业良种培育基地,随后他便按照崇祯的吩咐在山东济南、河南开封、湖广长沙、上海县、广州府、海南岛,各置办了一个科研基地。
这些基地的任务,一是为了搜集地方上的良种;二则是为了对比各地良种在不同地方和气候条件下的产量变化;三便是向地方做一个示范,好推广农科院培育出来的良种。
这些基地遍布大江南北,光凭魏良卿一人自然是跑不过来的,因此农科院又分成了数个小组对这些基地进行管理,而魏良卿自己则负责了最为偏远的海南和广州。
这一年来,农科院的杂交良种研究成果虽然没什么突破,但是在收集各地良种的任务上,倒是成绩显著。计有各地麦种39类,稻种66类,棉种24类。
而且,在肥料同粮食增收、还有土质之间的关系上,终于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比如从海岛上搜集来的鸟粪石,如果用稀硫酸处理过,那么肥效就会更为明显。
同时农科院还认识到,鸟粪石对于北方的石灰土、盐碱土作用较小,但是对于南方的淤泥质土增效明显,而且这种肥料对于大豆、紫云英和果树的增产效果明显。在南方的一块试验田内,一亩大豆施加20公斤经过处理的鸟粪石肥料,比不施加肥料的田地增产了20%。
根据这一年来肥料的使用,农科院已经隐隐意识到,植物的生长状况同土壤的酸碱度和营养成分是有关的。而施加了鸟粪石和没有施加鸟粪石农作物之间的形态区别,让他们觉得也许所谓的施肥,就是在给植物补充某种土壤中缺乏的元素。
朱由检听着魏良卿的汇报,显得非常的认真,还不时的用铅笔在面前的纸张上记录了些什么。听了魏良卿近一个时辰的汇报,朱由检感觉自己大有收获。
不管是现在还是前世,种田都不是他的专长,他对于农业的了解也仅限于,要培育良种,建立良好的灌溉渠网,最后则是施加充足的肥料。
而农科院现在做的事,便是把各地农业一切有用的技术、良种都汇集起来,然后再进行推广研究。原本这是徐光启在做的事情,但是农科院成立之后,徐光启很快就把自己搜集到的资料,和他研究总结的各种农政手稿交了出来,以供农科院和上林苑监进行重新编排汇总。
早在20年前,徐光启便已经意识到南北农业上的差距,给大明财政带来的巨大压力。他认为只有改变大明北方落后的农业技术,使得北方农业能够达到自给自足的状况,才能从根本上解决,日趋沉重的漕运压力和南粮北运,北银南下的局面。
天启二年,徐光启告病返乡,冠带闲住。在家乡量试种农作物,并搜集农业资料,想要编写一本大型农书,以作为朝廷治理农业的参考用书。
不过在崇祯登基后,他被迅速起复,担任了吏部尚书和皇家科学院的筹备工作,使得这份书稿迟迟难以完成。
当他得知农科院成立,崇祯有意在全国搜集农业方面的技术和良种,以提高大明的农业水准之后,便把这份手稿给贡献了出来。
徐光启还推荐了自己的学生陈子龙,协助农科院整理研究农业技术方面上的事务。陈子龙是南直隶松江华亭人,家族世代务农,到了他父亲才算正式进入了缙绅阶层。
徐光启在家乡试作农作物时,得到了这位弟子的不少协助,因此他觉得这位学生可以很好的替自己的手稿完结,顺便监督农科院不要人浮于事。
徐光启的想法很好,但是他却忘记了他这位弟子一向痛恨魏忠贤,又怎么可能会同魏良卿友好的合作呢。
如果不是魏良卿退避三舍,把上海农科分院的事务完全的交付给了陈子龙,不再过问上海的事务,加上徐光启亲自写信告诫陈子龙,农科院研究的一应事务关系到国计民生,估计上海农科分院就要被当成阉党机构给打倒了。
再经过了一年来农科院众人在各地的试验整理,徐光启手稿中的不少错误都被纠正了过来。大约减去了其中十分之三过于陈旧的知识,增添了十分之四的新技术和新研究。
这本书也被崇祯亲自命名为《农政全书》,全书一共分为78卷,共计12目。司礼监属下的大藏经厂,现在改名为皇城印刷厂已经开始排版印刷,预计首印3千册,于明年2、3月向各地进行推广。
而魏良卿在最后也向崇祯汇报了,他在杂交水稻上研究遇到挫败的事,虽说崇祯告诉了他三系杂交的法子,但是这一年来他跟着农科院的官吏在南方忙碌,也才刚刚弄明白什么叫自花授粉和异花受粉。
对于这种挫败,朱由检到并不失望,就算是袁隆平培育出杂交水稻,那也是建立在一百多年来的近代农业科技发展基础上取得的成果。在17世纪,关于植物学的知识,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都处于莽荒时代。
东西方对于植物学的认识,着重于它有什么用,如何才能培植它,这样诸如此类的实用性问题上。但是对于植物的发展和种属关系,尚处于一知半解的状态。
也许这时代人类最为了解的植物,大约就是小麦、水稻等农作物了。但是这种了解,也仅限于极为粗浅的表象。当然随着30年宗教战争的结束,怀疑自然秩序就是怀疑上帝,这种陈腐的天主教思想被新教徒们打倒撕破之后,基于海洋贸易基础上的自然科学迅速发展,使得欧洲在植物学上的认识开始远远甩开了东方。
魏良卿的失败汇报,只不过打破了崇祯的一点侥幸心理,让他明白没有基本的知识作为理论基础,想要走科学上的终南捷径,就跟让大象穿过针鼻一样困难。
“这并不算是失败,也许是朕过于急躁了,有些东西显然是不能一步登天的。朕看,科学院不如先把精力放在对水稻生长过程的研究上,我们总要对它有足够的了解,才能研究如何改进出更好的种类不是么?”朱由检思考了片刻,便对着有些惶恐的魏良卿安慰道。
魏良卿不明白崇祯说的是什么意思,农科院研究杂交水稻的人员,都是他亲自挑选出来的有经验的老农,也有熟悉农事的上林苑监官吏。这些人对于农事可谓相当熟悉,甚至于看一看水稻的长势,就能估算出亩产来。
难道在皇帝眼中,这些人还不够了解水稻的种植么?他正茫然的时候,朱由检似乎已经觉察到了他的不解,于是接着为他解释道:“朕说的了解,不仅仅是怎么去种植水稻。而是从另外的视角去研究它们。”
“另外的视角?” 魏良卿有些迷糊的问道。
朱由检思量了一下说道:“就好比大明的军队,以往朝廷只关注这只军队的统帅是谁,有多少名士兵,其中有多少青壮,一年要花多少钱粮。
但是朝廷从来没有去考虑过,这些士兵都叫什么名字,他们都来自什么地方,他们认识多少字,喜欢吃什么,又信仰什么宗教,他们之间有没有亲友同乡的关系,他们参军之前都做过什么,他们家中有几口人,如果他受伤或是死亡了,他的家人要依靠什么活下去等等之类的问题。
水稻也一样,你们不应当只关注它的产量和种植条件。还要分清楚水稻究竟有多少种类,它们之间是怎么发展到今天这么大区别的。简单的说,便是要研究它的形态、分类、生理、生态、分布、发生、遗传、进化等问题。
当然研究的对象未必只是水稻,但凡一切植物都可以作为研究对象,只有选择的研究对象越多,我们获得的信息量也就越大,才越有可能触类旁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