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机敏的探春笑道:“太妃夸赞得多了,我们姐妹就未免高傲些,到时候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乍然若是见到日月之辉,岂不是如败絮见到鲜花?野草碰见牡丹?哪里还有昂头的时候儿,早已化作地上的泥土了!”
笑得北静太妃花枝乱颤,好一会才笑着拧着黛玉的娇腮,道:“真真玉儿你一张嘴,还有你这姐妹倒也是机敏的!”
黛玉笑着钻进北静太妃怀里,笑道:“三妹妹原是个好的,最是机敏,一笔颜体才是难得,我也不及的。”
北静太妃笑道:“你姐妹都是好的,那你呢?难不成你是不好的?”
黛玉道:“我身子又弱,气量又狭小,素来尖利不让人,自然比不得三妹妹素性阔朗。”
北静太妃笑道:“我瞧着你们姐妹,个个都是极有才气的,模样又都极标致,来日倒不知道谁有这样的福气呢!”
说着看着黛玉发髻上的翡翠步摇,轻轻抚着步摇,笑道:“这是当年老太妃送了给我的,还是玄雩太婆婆传了给老太妃的呢,如今你戴着,竟是更显得好看了些,真真也只你配罢了。”
说得黛玉登时红了脸,她原不知这竟是这样的意思,如今知道了,忙欲拿下步摇,却给太妃按下了手。
“傻丫头,送出了的东西,素来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说着太妃轻轻看了一旁笑面如春风的宝钗一眼,神色之间,对黛玉更是怜惜。
此时北静太妃的意思已然十分明白,并不避讳在这些女孩儿跟前露出,却也似隐隐告知他们,黛玉不是他们可欺负的。
宝钗气息微微一窒,却依旧笑语嫣然,并不露丝毫。
只是那微微一窒,黛玉和三春姐妹虽没留意,但是北静太妃却已留心。
不管宝钗心计成算如何,到底还是个年轻的女儿家,怎么能瞒得过从小就深处宫闱王府的北静太妃?
怪不得昨儿个贾母也亲自捎信来,信中所说,亦叫她暗暗留心处处仔细。
瞧来贾母果然是看开了些,知晓黛玉若在贾家,必有来日婆媳之纷争。
当机立断,做事毫不拖泥带水,一旦有心促成水木情缘,便只护着黛玉和水溶,处处也为二人着想,这才是洞悉世情的贾母,这才是真正的大家族当家人,这样的心计成算,亦是厉害之极。
其实她就是不愿意黛玉许配别人又如何?到底水林两家父母,早已在皇上跟前由皇上做主为媒,定下了亲事。
只是,全因那劳什子和尚说水木因情而结姻才是正道,所以惟独黛玉不知道罢了。
说来也是水溶的痴处,只怕黛玉少女心事,如六月之天,忽阴忽晴,若是昭告定亲,反是两人再不得见面。
却不知,黛玉心中不定,身子亦不能好起来。
因此今日北静太妃才告诉她这支翡翠步摇是北静王府主母之物,黛玉冰雪聪明,自该明白。
移驾菊园里,但见香草结翠,越发透着清幽,一大片各色菊花错落有致地用荆棘篱笆围着,几色名种更是摇曳生姿。
太妃一手拉着黛玉,一手握着年纪小的惜春,带着姐妹们漫步在布满青苔的鹅卵石子小路上。
“这些枯草根子倒罢了,许多香料铺子都用得着,‘离骚’中又以香草以寓君子,只这些菊花应景而已。”
黛玉一手支着脸颊,笑意盎然,道:“那太妃还叫我们来赏菊花呢!”
对着没有算计的人,她依旧是一片坦率。
“你呀!”轻轻点了下黛玉的额头,北静太妃异常怜惜,道:“还不是听说前儿你倒是病了一场,也不知道什么风言风语的你也放在心里。偏那时候我们也都在宫里头,应付着各色应酬,老太妃担忧得了不得,所以接你来养两日!”
似是责备的话语却温暖了黛玉的心,眼前亦不由得有些氤氲,轻道:“玉儿没事的,倒叫老太妃和太妃担忧了!”
菊园本靠近枫林,但见一片红艳艳展现眼前,落叶蹁跹,如红蝶飞舞,刹那芳华,令人目为之炫,神为之夺。
黛玉一身粉绿隐在其中,更显得清雅非凡,翡翠步摇随风摇曳,竟似隐隐脆声如曲,那一点苍翠绿得更浓了些。
瞧着黛玉那与众不同的一股仙姿玉质,蕴含着无限的灵气,北静太妃心中暗暗点头,自觉黛玉果与众不同。
宝钗虽随母亲来拜会过北静太妃,但是却不曾在园里走动,自未见过枫林。
今日一见,不由得轻轻惊呼出声,笑道:“好一座红枫林,真是如火如荼,只怕也只这里才配罢了。”
北静太妃笑着对黛玉道:“你这姐姐倒是好的,我瞧着,竟真是乖巧玲珑,一颗心儿生了十七八个窍呢!”
说得宝钗亦是含羞带怯,低头撮弄着衣角不说话,那娇羞之态,竟是枫叶难比。
此时的水溶,就在枫林深处,看着那蹁跹的红叶,飞舞处,似有一张灵秀的容颜含愁,粼粼的波光似是诉说着思乡情怀。
明白黛玉最喜天然风姿,是以枫林的落叶层层叠叠,似赤金铺地,却不曾使人打扫,看似俗极,却又雅甚。
身形一晃,拔出腰间的龙吟剑,招式凌厉,剑气吹得枫叶飘零,落叶给剑气激得如风卷起一个极大的红绣球一般。
那一片片的红叶,就似她一张张的笑颜如花,凝结着,他的万千心怀!
不知是真是幻,竟发觉黛玉似是笑盈盈地站在眼前,宛如天人,闪着一丝淡淡的俏皮。
水溶急急忙忙将龙吟收了回来,却因收得太快,内力冲得气血翻腾,倒退了几步,手上忙用力将龙吟插入地上才止住。
和他琴剑合璧多时,那一点剑气之声黛玉早已听出,不觉嗔道:“龙吟剑法最忌心猿意马,你心里想什么去了?”
水溶这才知道她竟是俏生生地站在自己跟前,犹自有些不信,不禁揉了揉眼睛。
这一举动更叫黛玉娇嗔满面:“这里漫天飞舞都是落叶尘土的,你揉什么呢?仔细似个兔子似的害火眼!”
水溶却笑了起来,手一挥,龙吟入鞘,笑吟吟地走到黛玉跟前,轻声问道:“是母妃接了你来的?”
黛玉也不点头,也不摇头,只道:“老太妃接我们姐妹一同来赏菊呢!只是顺路到了这里。”
水溶一怔,就听得脆生生的声音道:“小女宝钗携姐妹见过王爷!”
一身桃红的宝钗落落大方,朗朗说来,俏若桃李的面容上,堆着满满的笑意。
北静太妃拉着惜春的小手笑道:“瞧瞧他们,到底是从小儿一处长大的,竟说起自己的梯己话来了!”
惜春亦是天性率直,且她也只比黛玉小一岁罢了,自是明白。
仰着娇俏的小脸对着北静太妃笑道:“他们说梯己话,咱们还在这里做什么?好生没趣呢!前儿王爷送东西来,很该叫林姐姐好生跟王爷道谢,我可不掺和!我只想着冯云姐姐做的好藕粉桂花糖糕!”
“好好好,你这个小人儿最讨人喜欢!咱们去吃咱们的藕粉桂花糖糕去,只留下他们自己喝西北风!”
说着便招呼宝钗和迎春探春到菊园里吃酒作耍,独留下水溶和黛玉相立红叶间。
宝钗心内虽是十分不愿意,但是她终究明白世事,知道若要入青云,就必须从长计议,因此也去了。
水溶和黛玉漫步枫林中,娇妍的红叶,映衬得她白裳如雪绿裙如荷,却投下殷红的影子,更显得分明。
过了良久,两人之间一片静谧,水溶倒是急了,停下脚步问道:“颦儿你怎么不说话?”
瞅了他一眼,黛玉撇过头去,小嘴儿嘟着,道:“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要我恭喜你要纳一个出众之人为侧妃?”
语声娇俏如玉珠落盘,满满的是恼意,却叫水溶愣了愣。
好半日才回过神来,黛玉已经走到了前面的石桌旁坐下,晶莹的指头不住绞着手里的罗帕。
嘴里说宝钗的话不可信,但是淡淡的心酸,依旧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那样熟悉而痛楚。
水溶脸上却露出温柔的笑意,目光乌沉沉的,荡漾着柔情万千,这般倔强又恼怒的模样,竟是这样可爱。
手轻轻地抚着黛玉柔顺的青丝,水溶笑道:“傻丫头,好端端的,却为这些有的没的事情恼什么?没的让你身子不好!”
说着又微微沉下了脸色,眼神中透着一丝精光和怒火,冷冷地道:“自诩豪门贵胄千金,竟是这般长舌之妇!”
黛玉站起身,仰着小脸凝视着他深邃的眼睛,道:“你果然没有这样的心思?”
水溶却笑了起来,替她理了理披风的领口,道:“傻丫头,我一向自诩与众不同,岂能真和凡夫俗子一般见识?若有这样的心思,不但你错看了我,林世伯和世母也错看了我,连我自己也要唾弃了我自己了!”
黛玉嘟囔着小嘴,抱怨道:“若你没这样的心思,那为什么竟传得这般喧嚣?好似弄得人尽皆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