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目光在王夫人脸上一掠而过,只盼她能深思今日之话,莫要对着不相干的金玉良缘执迷不悟,不然毁却的,不仅仅是宝玉一个人来日的幸福,还有是来日的贾家。
媳妇娶得好,便是兴旺之象,若是媳妇娶得不好,竟是搅家星,那便得不偿失。
过了良久,王夫人才笑道:“前儿只是听说史大姑娘已经有了婆婆家来相看,如今亲事也定下来了,听闻人品才貌都是极好的,又是世家子弟,根基富贵,堪称才俊,来日史大姑娘也该绣嫁衣了。”
众人一听,自是又惊又喜,贾母自是早知道了,姐妹们却是一旁都七嘴八舌询问湘云,羞得她满面通红。
因惜春取笑她道:“年纪这样小倒是订了亲事了,只是年纪比你大的却如何自处?”
眼珠子微微一动,掠过宝钗身上,似是笑宝钗如此年纪,还赖在贾家不走。
所以湘云羞得只管骂了一句惜春,也知道宝钗在跟前不好自处,忙扯着宝钗的手只管告辞,转到了宝玉的怡红院。
可巧袭人才告假回娘家吃年酒回来,正和宝玉坐在炕上窃窃私语,手内做着针线。
见湘云过来,宝玉忙站起来让座倒茶,笑道:“几日不见,云妹妹模样越发出息了。”
湘云嗤笑出声,揉了揉眼睛和通红的两腮,依旧觉得脸上热热的,只是神色之间却又隐隐带了一些讽刺,道:“怎么但凡见了一个姐姐妹妹,爱哥哥就是这么一句先说出来?我瞧不管脏的臭的,你都说模样好呢!”
宝玉笑道:“原本个个都是好的,怎么怨得我说?说起这个,我倒是见袭人一个两姨妹子,穿了一身红,真真是好模样。”
俊美的面容上是纯粹的一份欣赏,虽然倾慕,却不流于下流。
袭人听了这个脸色微微一沉,宝钗却问道:“宝兄弟什么时候见了袭人的两姨妹子了?我怎么不知道?”
宝玉和袭人脸上有些讪讪的,袭人忙笑道:“哪里的事情,只怕是今儿我回来,我妹子送我,所以在二门里见到了。”
说着便岔开宝玉去她娘家的事情,只管问湘云道:“听说云姑娘大喜了?”
湘云红着脸垂着头只管吃茶不说话,袭人笑道:“这会子倒是害臊了?姑娘可还记得咱们小时候住在老太太冬暖阁里说的私房话?那会子不害臊,今儿怎么害臊了?可还记得你说的什么话?我可还记得清楚着呢!”
湘云羞得脸上更红了,连宝钗和宝玉也不自禁地好奇起来,宝玉更是凑过来问。
宝钗忙道:“我们女孩儿家的私房话,你一个公子爷们听什么?我恍惚听说我哥哥得了极好的酒,又有极好的菜肴,要请你去吃酒作耍,快些过去罢,仔细呆在家里,反惹一些闲气,连外人也能说落你。”
宝玉知她说的是昨日一早黛玉生气的事情,心中也不喜欢宝钗如此,便推说书房有事儿,便先出去了。
见宝玉远去了,宝钗才一手拉着袭人,一手拉着湘云细细问缘故。
湘云羞得不肯说,还是袭人笑道:“云姑娘和宝二爷从小儿青梅竹马,又住在一处,宝二爷又是能做小伏低的,处处讨云姑娘的喜欢,这些宝姑娘都是尽知的;因此云姑娘小时候常常戏说要嫁给给宝二爷,要做宝二奶奶,我好伏侍她一辈子。那原本都是小时候信口胡说的戏言,所以如今不好意思再提小时候的事情。”
听得宝钗也红了脸,心中微微泛过一丝酸意,啐了一口,道:“真真是没脸的东西,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
湘云忙扭着宝钗的衣襟撒娇道:“我姐姐,我就知道你最是稳重的,所以好些事情都跟你说,从心里当姐姐是亲姐姐。只是这样的事情,原都是小时候口没遮拦的话,好歹姐姐可别叫别人知道,不然人家可抱怨我轻狂!”
宝钗笑着抚摸着她的发丝,轻轻替她拢着散乱的青丝,道:“你说我是那般尖酸刻薄的人么?”
湘云笑颜如花,道:“我就知道姐姐不是那样的人,也真真不晓得,老太太竟放着姐姐这样温厚的人不疼,偏疼那样的人,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好处,我每每想起来,就替姐姐不服!若是能从姐姐身上挑出一个不是来,我就服她!”
凝视着湘云天真烂漫的容色,宝钗一阵窝心,道:“好妹妹,我焉不知你一色为我?只是我却也能全了你的心意呢!”
湘云顿时红了脸道:“我有什么心意可全的?瞧姐姐说的。”
宝钗笑意盈盈地点着湘云的鼻端,道:“真真是没有心意的?既然如此,我可不管了!”
“我自然没有的!”湘云冲口而出,随即讪讪地笑了笑,瞅了袭人一眼。
袭人是何等聪明的人物,满园里的风起云涌她心中十分明白,想起凤姐儿的不能容人,想起小时候见李纨放出了屋里人,因此心中却是十分愿意端庄稳重且十分大方的宝钗做宝二奶奶,那样自己就有了容身之地,如今偏有一个黛玉竟是宝玉心里独一无二的,若按宝玉的心思,不免让自己也没了立足之地。
念及于此,袭人满面堆笑,嘴里亦笑道:“只怕是不成的,谁不知道老太太最是钟爱林姑娘的?吃穿用度竟比二爷不差什么,连咱们家正经的姑娘也比不得她,二爷又是像捧着明珠美玉似的,上上下下都说林姑娘和宝二爷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美满夫妻,别人哪里能掺脚。”
湘云听了冷笑道:“她算什么东西?爱哥哥这般清雅的人物,原也不应她来玷辱了的!”
说着又道:“再说了,论起富贵根基门第来,林家也不在四大家族之列,如今林家早败落了,她也不过寄人篱下罢了,要钱没钱,要根基没根基的,一草一纸皆是咱们家供应,凭什么摆出一副高傲的模样来?没的让人恶心!明儿里见了她,我必定给她没脸!”
宝钗忙上前拥着她双肩哄着她消消气,又吩咐袭人拿着宫里赏赐的糕点给她吃。
三人在屋里看似小儿女家常言语,却叫外间洒扫房屋的一个三等丫头听了个十分细致。
这丫头亦不是别人,却是林之孝的女儿小红。
那日在园子里黛玉跟她娘亲说的话,她娘亲回去自然跟她说了,再者素日冷眼看来,因此她亦明白黛玉心性一二,也不由得十分敬佩;今见宝钗湘云袭人竟背地里说这样的话来,不自禁地心中十分鄙视。
她本是极爽利的丫头,虽然在怡红院里给袭人晴雯秋纹几个压着不能出头,但是却不掩她素日里心中的层层丘壑,自然明白黛玉的身份不同于他们,若是果然给她们这几个算计了,自己的父母也要受到牵连。
再说了,若是一般事情,她也不用如此在意,更不用去多嘴告诉谁,她原就是最厌恶这样在主子跟前嚼舌根的人。
只是这样的算计,可不仅仅是因为一丝嫉妒言语上的挑拨,却是来日里,有着深不可测的阴谋诡计,或会连累到黛玉的姓名,不如此时让紫鹃提防要紧,因此便去了潇湘馆找紫鹃说话。
紫鹃听了这话,只气得浑身颤抖,涨红了脸,骂道:“真真这是什么肠子?连这样的话也能掏出来?”
小红叹道:“按理说,我不过一个丫头,这些话也不该跟姐姐说的。只是,那宝姑娘心计竟那样深,真真是一石二鸟之计。”
说着瞅着紫鹃端丽的容颜,道:“那袭人姐姐早就是太太的人了,自然十分听从太太的话,想着宝姑娘做宝二奶奶的,那宝姑娘又一心想高攀了北静王府里,竟都是利用了云姑娘;袭人姐姐利用云姑娘除了姑娘阻拦宝姑娘做宝二奶奶的路子,宝姑娘却是利用云姑娘除了姑娘阻拦着她高攀王府的路子。真真可叹这云姑娘,还一心以为这两位姑娘和她好呢!”
紫鹃原不大懂得这些勾心斗角,听了小红的话,亦是十分动容,脸带骇然之色,颤声道:“竟是这样?”
小红点头感叹道:“才搬进园子里不过这么些时候罢了,我也真是见了形形色色的人了,却没见过宝姑娘这样的。那袭人姐姐还一心巴望着宝姑娘做了宝二奶奶,却不知道人家宝姑娘不过用她来辖制着云姑娘。”
紫鹃紧紧握着小红的手,道:“好妹妹,这些事情,原本我们自然也不怕,只是我却真真害怕那面上的和气背后的算计,多谢你今日来告诉我,这笔恩情,来日我也不会忘记的,定然好生报答你。”
小红却笑了起来,道:“我哪里是图什么报答呢!不过实在是看不过那样的算计,只好叫林姑娘小心一些罢了。”
紫鹃摇头道:“滴水之恩自然是要涌泉相报的,虽然你觉得不算什么,可是叫我们知道她们背地里的话,却是对我们莫大的恩惠呢!我只恨,她们如今小小的年纪,竟有这样的算计,这才是比魔鬼还可怕还要令人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