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戈第一天上班，他去得很早。
人事局的门卫刚把门打开，用手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办事来这么早干什么？八点钟才上班呢！”
文戈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进了办公大楼。
楼内很静，没有人员。门卫打水洗脸。文戈看墙角有水桶和拖布，就过去拿，门卫赶忙问：“你要干什么？”
文戈又笑笑：“我闲着没事，帮你拖拖地。”
文戈心情好，又年轻，干活也爽快，他提着水桶，拿着拖布，拖起了走廊。从一楼拖到二楼，从二楼拖到三楼，又一直拖到四楼，干得满头大汗。
这时候，已有工作人员来上班，看着不认识的小伙子在认真拖地，还以为是新找的清洁工呢。有个人还顺嘴说了一句：“这回找的清洁工比过去的好，看着又年轻又像有文化。”
八点钟，文戈把走廊拖好，把水桶和拖布送回门卫室。他来到了干部科。进门，一个高高的，胖胖的，四方大脸，满面红光的男青年把他的手抓住。
“你就是李文戈吧？”
“嗯。”
看着这个陌生的人，文戈嗯了一声。他脑子在尽快想，这是不是自己中学、或者高中的同学，但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你是……”
“我叫柴富。”
“柴富？”
“我和你一块被人事局留下了。我们俩还在一个科，都留在了干部科。我知道你，文笔好，基础好，文章写得好，字也写得漂亮。”柴富说着，眼睛里放着兴奋的光。
文戈想起来了，昨天高局长说过有个叫柴富的学生和自己一同留下。他也紧紧抓住柴富的手。两个人交谈起来。
文戈了解到，柴富是省城综合大学哲学系的，家也住在市内。听那口气，好像他爸爸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文戈把市里几个班子领导的名字仔细回忆一下，还没有一个姓柴的。不过他想，在那么多的毕业生中能把柴富留下，一定是各方面都非常优秀的学生了。他对柴富从心里顿时产生了一种敬意。
柴富好像跟谁都很熟，和文戈初次见面，说话就像是老朋友一样。他显得很成熟，很老道，一点也不像是新出校门的大学生。两人正说着话，高局长走了进来，文戈刚要打招呼，柴富已经开口了，他甜甜地叫道：“高伯伯。”
高局长冲他笑了笑，用手拍了拍他宽厚的肩膀：“告诉你爸爸，别给你做好吃的了，再胖下去，就走不动道了。”
柴富马上说：“我爸爸说了，到局里了，就由您管着我，别让我吃好的。”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看到这情景，文戈问候局长的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局长刚走，刘科长进来了，柴富更显得关系十分密切：“刘叔，我爸让您哪天去他那一趟。”
“什么事呀？”
“我哪知道呀，去了您就知道了，我爸说要给您一个惊喜。”
文戈在一旁呆呆地看着，一句话也插不上，连句问好的话也不会说了。
刘科长说：“经过局党组研究，你们两个人都留在干部科了。干部科是人事局的主要科室，工作任务重，要求标准高，也是人事局的门面。”
紧接着，全局开机关干部大会，传达上级会议精神。文戈和柴富随科长一同来到了四楼的大会议室。
人事局有四十多人，文戈和柴富进去的时候，大家都用目光看着这两个年轻人。文戈想坐到后面去，科长却让他和柴富坐在前面，说一会儿局长要把他俩向大家介绍一下。
传达会议精神前，高局长特意做了介绍。他一脸严肃地说：“为了加强人事局机关干部队伍建设，增强新的年轻力量，我们从今年全市应届大学毕业生中，经过严格的推荐、考试、考核和面试，挑选了两名优秀者留在了机关。一位是省城综合大学哲学系毕业生柴富。”说到这儿，局长用手指了指柴富。柴富马上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满脸是笑地向大家挥挥手。这个动作，有点像明星出场的习惯动作，引来了下面一阵笑声。
“你知道他爸爸是谁吗？”
文戈身后有两个人在小声说话。
“不知道。”
“真是太不关心国家大事了，他爸爸就是咱们市的首富柴江山呀！”
“啊，他是柴江山的儿子？”
“对。百分之百，错了管换。”
柴江山，文戈的头顿时“嗡”地一下，他对这个名字十分熟悉。念高中的时候，就常在电视、报纸上看过这个名字，市里著名的私营企业家，那时听说有资产就近亿元。
“第二个是省城师范学院中文系的李文戈。”局长说到这用手指了指文戈。
文戈马上站起来，回过身，向所有的人深深地行了一个大礼。
这时，他身后又传来了那两个人的声音。
“他爸爸是谁？”
“不知道。”
“你怎么能不知道呢？”
“我真的不知道，不过你放心，他爸不是有钱的，也是当官的。”
机关干部大会开了近一个上午，十一点钟的时候才散会。
回到科里，柴富主动说：“刘科长，给我个机会吧，中午让我请科里的同志吃饭。”
刘科长说：“科里添人进口是喜事，中午吃个团圆饭。科里拿钱。”
柴富马上说：“我知道科里没有多少钱。中午饭我爸爸已经安排好了，在富祥大酒店，接我们的车已经在楼下等着呢。”
一听这话，科长点头说：“那好吧。”
干部科原有三个人，一个科长两个兵，现在加上柴富和文戈，共计五个人。下了楼。果然有一辆崭新的商务车停在门口。柴富打开车门，让大家坐进去，他坐到副驾驶的位置，和司机非常熟悉地开了句玩笑，车子就开走了。
文戈参加工作的第一顿午饭，让他大开眼界。他第一次进这么豪华的餐厅，包间的装修和摆设用四个字概括一点也不过分，那就是金碧辉煌。他第一次看见并且品尝大龙虾、大鲍鱼和鱼翅。他第一次喝十五年的茅台酒。他第一次吃许多过去没有吃过的美味佳肴。
柴富非常熟练地、热情地给科长和两个老同志敬酒、点烟。说着那么动听的、美好的话。和他相比，文戈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还没有毕业的小学生，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他的心里非常忐忑，一早上班时还有的那种自信和力量好像已经不存在了。他心里不时在盘算着，这样一顿豪华大餐需要花多少钱。终于等到了吃饱喝足，要算账的时候，文戈瞪大了眼睛，想看看到底花多少钱。
只见柴富熟练地向女服务员一挥手，嘴里轻声说道：“买单。”
等候在那里的女服务员微笑着递过一个单子，柴富看也不看，接过服务员手中的笔，在单子上签了两个字，事情就完了。
这一切让文戈看的是目瞪口呆。他想知道这顿饭花了多少钱的希望是彻底破灭了。
临走时，柴富又要了一条软中华烟，打开，每人分了两盒。
文戈推脱说：“我不会吸烟。”
柴富说：“你不会吸，可以招待朋友。还有，可以给你父母吸呀！”
这句话提醒了文戈。他爸爸吸烟，而且烟很重。但他清醒地知道，从他记事的那天起，就没看过爸爸抽过这个牌子的烟，包括过年过节。
他把那鲜红的，印有天安门图案的香烟收到兜里。
晚上，他把两盒软中华烟送给了爸爸。
爸爸看着那两盒鲜红的烟，看了许久，又拿到手中，用鼻子闻了闻。
文戈说：“爸，您抽一支吧。”
爸爸摇摇头，声音低沉地说：“这么好的烟，留过年再抽吧。”
这个晚上，文戈失眠了。他想着白天发生的这些事情。同是大学生，在学校的时候可能没发现有什么差距，可是一迈出校门，一走向社会，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他已经清醒地看到，他和柴富之间客观上存在的巨大差距。他又隐隐约约地感到，柴富是他今后一个时期竞争的主要对手。
家庭出身没法选择，可是今后竞争的路是可以选择的。
从这一天开始，文戈的心中树起了第一个目标——打败柴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