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论美国的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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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合众国的政党

首先,请允许我对政党做一次大的划分。

一些国家地大物博、人民混杂,大家虽然被相同的主权联结在了一起,可彼此的利益却互相对立,因此人们永远无法真的站在一个阵营。所以,相同国家的不同阵营无法构成真正意义上的政治党派,却能成为不同的国家。比如内战爆发的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敌国交战,而非派系之争。

可是,在全国性的问题上,例如政府整体的政治方针上,公民存在不同意见时,就能出现我所谓的真正的政党。作为自由政府内在的缺陷,政党无论何时都是性质各异、天性各异的。

有时候,国家觉得灾难过于沉重,难以抵挡,会生出彻底革新政治架构的想法。有时候,灾难继续加重,连社会状况都会被牵连。这个时期就会出现大的变革和大的政治党派。

社会会在这个动荡、凄惨的时期暂时停滞下来,人类也要趁此机会喘口气。

事实上,这种宁静不过是外观上的,时间怎么会在国家和人民面前停下脚步?每一天,国家和人民都在朝着无法预料的未来挺进;因为我们感觉不到国家和人民的运动,所以才觉得国家和人民停下脚步。跑步前进的人觉得走着的人没动,就是这个道理。

时间虽然还在流逝,可有时国家的政治架构和社会的状况改变的速度太慢,人们就会觉得自己正处在最好的状态。此时,人类的理智自认为基础比较坚实,视线就局限在了限定的空间内。

这一时期,对政治阴谋和小党派的行动有利。

我所谓的大党指的是这样的政党:相比于结果,更看重原则;相比于特殊,更重视一般;相比于人,更看重观念。通常,它们的行事比别的政党道德,情感比别的政党肃穆,信仰比别的政党现实,行动比别的政党豪爽、英勇。在这儿,公共利益的薄纱非常高明地披覆在时常会对政治热情发生巨大影响的个人利益之上,有时,人们明明是被个人利益所激励进而展开行动的,可是连他们自己都被骗过去了。

与之相反,小党派通常没有政治信仰。自私的印记刻在它们的天性上,在它们的一言一行中明晃晃地先露出来,这是因为它们觉得自己是卑微的,目标并不伟大。它们表现得朝气蓬勃,说起话来慷慨激昂,可做起事来却畏首畏尾。它们的目标不值一提,用的手段也一样。所以经过一场武装革命,步入稳定期后,伟大人物瞬间消失,智慧也藏了起来。

大党派让社会涌动,小党派让社会不宁;社会因前者分崩离析,因后者腐朽没落;前者有时能打破社会秩序使社会得救,后者却只会让社会混乱,对社会没有半点好处。

美国曾经存在的几个大党派现在已经消失了,这对美国的国祚极有助益,但对美国的道德品质,就不是了。

整个国家在独立战争结束,新政府的基石将要奠定时,被分成了两个理念不同的阵线。这两种理念的历史和世界一样悠久,不过社会不同,表现形式和名号也不一样。两种理念,一种是希望对人民的权力进行约束,一种是希望尽可能地让人民拥有更大的权力。

在别的国家,这两种理念的斗争通常有一种暴力属性,可在美国人那儿却不是如此。美国的两派在那些重大事宜上看法相同,为了赢得胜利而打破旧秩序,变革整个社会制度这种事,两方都不会做。所以,两派均未将大部分民众个体的存在和本派方针的取胜联系到一起。可是,比如崇尚平等和自由这种大事,两派都非常关注。只这一点,就能够带来极大的热情。

认为应该对人民的权力进行约束的那一派名叫联邦党,因为它极希望联邦宪法能够启用自己的理论。

另一个派别名为共和党,它认为,它只崇尚自由。

因为是民主国家,所以美国的联邦党人总是处在少数的位置上,不过独立战争的伟人近乎都来自这一派别,而且他们不仅有广泛的道德感召力,连环境也对他们有益。人们因为首次联合的分崩离析,产生了心理阴影,担心再次落入无政府状态。民众的这种迟疑的趋势对联邦党人有益。他们负责国家事务的时间长达10年或者12年,并将自己的方针付诸现实。可是敌对思想的不断发展,最终打败了他们,以至于他们的方针只用了一部分,而非全部。

共和党终于在1801年掌握了政权。托马斯?杰斐逊获选成为总统,凭借自己显赫的声名、优秀的才干和出色的人缘,他得到了人民的认可。联邦党人之所以能够保持自己的地位,是凭借那些不稳妥的措施和草率地作出的决定。他们是依靠党派领导人品德、才干和有助于他们的环境,才得以掌握大权。当他们的地位被共和党取代,他们就成了反对党,一蹶不振。当他们听说完全占据上风的多数将与他们为敌,他们马上觉得自己成了不值一提的少数,消沉委顿起来。至此,共和党或者民主党就一个胜利接着一个胜利地一直掌控了整个国家。

发现自己落败,联邦党人毫无办法,他们在国内受到了冷落,于是一分为二:一些投身胜利者阵营,另一些丢掉原本的旗帜,连名号都改了。他们已经有很多年彻底不是政党了。

我认为联邦党的掌权是偶然,这件事能够和神圣的美国联邦的组建一起发生,实在是再幸运不过了。他们的时代和国家的某些无法抵挡的喜好受到了他们的抵制。先不说他们的理念好不好,但整体来说,它有个缺陷不适合他们想统治的社会,所以这个社会的治理者终究要换成杰斐逊。可是,联邦党政府起码让新共和国稳定下来,又豪爽地推动了与之对立的理论的飞速发展。而它的对手最终将它的原则当成自己的政治原则予以了应用。当前美国仍在使用的联邦宪法,是他们的爱国心和智慧所凝结出的永不磨灭的功绩。

所以,美国如今已经没有大党派了。虽然仍有不少党派会危及美国的未来,可是它们全都支持政府当前的架构和社会发展的总体方向。会危及美国未来的党派所依赖的是自己的物质利益,而非行事准则。一个国家疆域如此广袤,在利益互不相同的地区所形成的团体,说是政治党派,其实更像是敌国。举个例子,近来北方准备采取贸易禁运政策,而南方则为了保护贸易自由武装起来。之所以出现这一矛盾,只不过是因为北方和农业区的南方不同,是工业区;而禁运政策对这边好,对另一边却不好。

虽然美国没有大党派,但小党派却不少,且随着舆论在小问题上的差异,形成了众多不同的政治主张。那时人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建立政党;到了今天,建立党派已经很难了。在美国,所有的宗教都受人敬重,任何一个教派都无法独占鳌头,所以并不存在什么宗教仇恨;在美国,人民即是一切,没有人敢站在人民的对立面,所以也不存在阶级仇恨;最后,在美国,国家的物质状况为勤恳铺设的道路无边无际,只要亲自劳作,就能创造奇迹,所以,民众也不用承受被剥削压迫的苦。可是,也有希望建立政党的野心家,因为他们清楚,想把台上的人拉下来,自己顶上去,光有期望很难做到。因此,政治家的全部伎俩都用在了建立政党上。

美国的政治家,首先得想办法弄清自己的利益,找出那些能够聚拢在自己身边的相近的利益。之后为了让自己的新团体有权独立行动和自由发展,再尽量为它配上一种合适的理论或者宗旨(在某些偶然因素的影响下,这种理论或者宗旨或许会首次出现在世界上)。以前书籍出版时,要将国王的出版许可印在扉页上,虽然它和这本书的内容完全无关,却必须放在书里,它们的道理是一样的。

所有这些事都做完,新政党就步入政坛了。

美国人的一切国内争端,外国人粗一看差不多,都是无法理解,也不在意。对于美国人这种将繁杂细碎的小事当成大事来做的行为,他不知道应该感到同情,还是该羡慕,毕竟这些人所奔波的,是国家的命运。可是,控制着美国各个党派的秘密驱动力是什么,当他认真研究过这个问题后,轻易就会发现这些党派大多数或者多少都和那两个大党派——从这一自由社会建立起就将人们分成两类——有关:不是和这个党派亲密,就是和那个党派亲密。对这些党派的内心世界,认知得越是深入,就越发明白,它们一个专注于制约人民的权力,一个专注于扩张人民的权力。

难道我是想说,美国的政治党派表面上,甚至私下的目标,是让贵族政治或民主政治掌握国内的大局?并非如此,我是说可以发现所有政党的心里都藏着贵族政治的热情或者民主政治的热情。这种热情仍旧占据着美国政党的痒处和灵魂,虽然人们看不到。

我举个最近发生的例子:合众国总统对银行发起攻击,震动了全国,意见出现分歧,社会上层支持银行,人民则支持总统。

这是一个非常直白,且会让阅历丰富的人感到费解的争端,在你看来,人民能从中找出理由,对自己的想法的正确性予以证明吗?

他们肯定找不到。

人民可以颠覆或者构建所有权力,可在银行这个独立存在的大型系统面前,却无能为力,这让他们非常吃惊。为了弄清自己是否可以像别的事物一样保有活力,银行这个坚实的堡垒在社会持续不断的一般运动中,对人民发起攻击。

贵族党在美国的残余

有时,一个言论纷纷、说法各异的国家,会出现党派失衡,致使某个党派占据绝对上风。这时,为了让整个社会都为它的利益效力,它将清除所有障碍,打压政敌。一旦受到打压的政党自觉无力取胜,就会暂时蛰伏下来,缄口不语。所有地方都失去了活力,四处寂静无声。

整个国家似乎都被一个思想所统治。获胜的党派飞扬跋扈,他们说:“我们让国家得到了和平,你们应该恭喜我们。”

可是这种统一只是外在,严重的思想鸿沟和本质的对立仍在它的下方埋藏。美国就是这种情况。如果民主党占上风,它便独掌处理国家事务的所有权柄。之后,它会持续地依照自己的意愿对民情和国家的法律进行变革。

如今,美国有钱的社会阶层可说是近乎完全脱离了政治活动;而真正地让人无法在政界高升的原因,阻碍人们投身政坛的,则是无力在政治活动中为人谋得权力的财富。所以,为了不和最贫穷的公民对战——通常还是不公平的对战,有钱人宁可离开政坛。

他们在个人生活中拥有的那种地位,是公共生活无法提供的,所以他们专注于前者,舍弃后者。

他们在美国社会的内部构建了一个特别的社会,那个社会有他们自己的爱好和趣味。

在富人眼里,这种情况是一种无法解决的灾难,只能哑忍,并且小心谨慎地将自己因这种情况而受到伤害的愤懑掩藏起来。

所以,人们在公共场合时常听到他们称赞共和党政府仁爱和民主制度极佳。世间最普遍的事,就是一边仇视敌人,一边奉承敌人了吧。

这种有钱人,大家看到过吗?听说中世纪的一个犹太人担心别人觊觎他的富有,就穿朴实的衣服,行动之间一片平易近人,可是他的宅邸内部却非常奢华;能够走入这座殿堂的,只有他洋洋自得地引为知己的贵宾。在享受方面,任何一个欧洲贵族都比不过他,特权身份所提供的一点点助益,都会让他心存嫉恨。可是,只要他走出自己的宅邸,到市中心满是灰尘的狭小的破房子中做起买卖,所有人都能自由地与他讲话。

他若是路上看见自家鞋店的经理,他们还能站在一起说几句客套话。

他们交谈的内容会是什么?这两位公民说的是国家大事,并且在分开之前一定会握手。

富人极端仇视自己国家的民主制度,而这种刻骨的仇视就掩藏在这种假仁假义和这种对掌权者的曲意逢迎的背后,这点轻易即可发现。他们看不起人民的力量,却又恐惧人民的力量。要是有一天,民主因为政策失利引发政治危机;要是有一天,君主制掌控了美国,大家当即即可发现我的上述言论是对的。

开办报纸和建立社团,是政党为赢得胜利而掌握的两员大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