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论美国的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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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英裔美国人的起源及他们对自身命运的重大改变(1)

一个人降临人世,在嬉笑打闹中悄无声息地走过他的童年;之后,他慢慢成长,成为成年人;最终,世界的大门在他面前打开,他走进去,和成年人交往。此时,人们才首次注意他、分析他,去探查他在成年之后才露头的坏习惯和品行。

在我看来这个想法大错特错,除非我弄错了。

想要弄清控制他一生的成见、习惯和情感的根源,就必须回望他的过去,探查他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婴儿期,考察外界在他心灵的镜子尚处于迷蒙中时投进来第一道影子,参考他看到的第一件事,探听将他酣睡的思维唤醒的第一句话,最后,还要看他第一次显露出的坚韧的拼搏。可以这么说,人所有的事情,从他躺在摇篮的被子里就开始了。

这样的情况,对于一个民族来说,也有相似之处。任何一个民族都无法完全抹去自己起源的印记。在他们起步时,对他们发展有益的环境,会左右他们之后的所有事。

我们若能查明社会成员的出处,翻看他们最开始的历史痕迹,我敢说,在这之中,我们会找到所有重要因素,告诉我们他们的成见、习惯、重要情感和最后成型的民族性是怎么来的。如此,我们就能解读那些旧日相沿成习但今天看上去和潮流相悖的常例,解读那些看上去与共识不符的法律,解读某些社会上比比皆是的互不相连的主张。这些主张如同将悬挂在老建筑圆顶上的残败的链条,承受不住任何东西,以致断成互不相连的若干残段。所以,我们就能明白,为什么有些民族好像被某种未知的力量推到了他们自己都不曾想到的局面中。

可是迄今为止,通常不会对事情进行此类研究。人们以研究的木管去观察这个民族时,它一般已经开始衰败了;而等民族总算想起追溯一下自己的婴儿期,时间早为这一时期盖上了一层阴云。不仅如此,蒙昧与高傲用荒诞的传说来包裹它,以致人们无法看到真实的它。

世上只有一个国家,能让人看清它的社会是如何自然平顺地发展起来的,就是美国。此间,还能清晰地看见各个州日后的发展是如何受到其起源的影响的。

欧洲各族人民的民族特性在他们登陆新大陆时,已经彻底稳定下来了,其中所有民族都有自己的样子;而且他们已经文明到足以对自己展开探究,所以,我们能够看到他们针对自身主张和法律留存的切实记载。我们有多清楚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差不多就能多清楚15世纪的人。

就这样,美国人揭穿了旧时代的蒙昧和愚蠢给我们制造的伪装。

美国社会的成型距今尚没有多少时间,这一方面让我们得以对它的种种要素有个清晰的认知,一方面也因为时机不够成熟,而让我们无法推断这些要素的最终的结局。可是相比于先辈们,我们这代人好像注定就要对人事变幻有更清楚的认知。上帝给了我们一只能够点亮我们智慧的火炬——我们的先辈未曾得到的——让我们能够探明决定各个民族命运的根本要素,而我们的先辈却因为无知而无法看清这个要素。

认真分析美国的历史,再进一步探究它的社会政治情况,之后就能断定美国的一切主张、习惯以及法律。而且我敢断言,没有一件事无法从这个国家的起源中发现原因。所以,在这章中,读者能够找到之后将要谈及的所有事情的根由,发现近乎能打开整本书的钥匙。

在不同的时间段移居到当今美国的人,互相间的差异,在很多地方都有体现;他们目标各异,管理自己的方针也各不相同。

可是,这些人身上也有些特征是一样的,他们发觉彼此都有相近的经历。

相比于其他纽带,或许再没有什么纽带能比语言更能有效而长久地将人联结到一起了。那时所有的移民所用的语言都是一样的,他们都是一个民族的子孙。他们降生的国度对宗教斗争的激励已经长达数个世纪。在这个国家,没有一个宗教不想让自己得到法律的保护,它的教众是在这种严酷的宗教斗争中学习政治的。相比于那时大多数欧洲人,他们对权利理念和真实自由的准则有着更加深刻的认知。自由制度坚实的幼芽——地方自治,在移民开始时,就已经在英国人的习惯中扎下了很深的根基,而在地方自治走进都铎王朝中枢的过程中,人权原则的理论也被带了进去。

那时正在发生动摇着基督教世界的宗教斗争。英国也近乎痴迷地参与了这场新的较量。英国民众原本个性谨慎稳重,现在却严苛起来,而且热衷于辩论了。在这场智力大赛中,他们的学识得到了极大的提高,头脑也饱经磨炼。他们的民心在进行宗教辩论的那段时间变得越发出色。在穿越大西洋,去另一岸寻找新生的英国子孙身上,英国的民族所有这些普遍特征,也或多或少有所体现。

除此,还有一个特点,不仅英国人有,在法国人、西班牙人和陆续移民新大陆的所有欧洲人身上也能看见,我们之后会谈到。在欧洲人新建的所有殖民地中,绝对民主的幼苗就算没有成长,也不曾消失。有两个原因导致了这一结果:在离开祖国移民出去的时候,通常没人觉得别人比自己强,或者自己比别人强,自觉幸福的人、拥有权势的人怎么会去流亡,穷困和苦难是平等的最佳保证;可是,有些有钱人和大领主是因为政治或者宗教斗争被驱逐到美洲的,这些人确实制定过某些区分贵贱的法律,可很快,大家就发觉,美洲的土地排斥领主的贵族制度。大家觉得这片土地难以开垦,只能仰仗土地拥有者自己持续拼搏和时常关注。虽然拥有土地,可它的产量无法让地主和农民一起富起来。所以,自然而然地,土地被切割成了众多小块,让拥有者自己开垦。然而,土地是贵族体系的基石,没有土地,贵族就无法存活。何况无论是贵族制度,还是特权,这些维系贵族生机的东西在这里都没有。只要继承制度保证了土地能够传承,就会有贵族出现。一个民族或许有很多有钱人,同时也有众多的穷困潦倒的人,可是只要有钱人的资产不是土地提供的,严格来说,这个民族就没有贵族阶层,只能说有贫富差距。

所以,初建期间,英国的每个殖民地间就像一个大家族一般。以它们所持的宗旨来说,推动自由——这种自由并非针对国内的贵族阶层,它是一种平民而民主的自由,从未在世界历史中出现过完整范例——发展自由似乎本来就是它们的天赋使命。

不过我们在这种一般性中仍会发现一些微小差异的存在,我们必须解释一下这些微小差异。英裔美国人这个大家族,可分成一南、一北两支。这两支直至今天也没有彻底融合,而是独立发展的。

1607年,移民抵达弗吉尼亚,将它变成了首个英国殖民地。此时,开采金矿、银矿能让国家富裕起来的这种观念仍旧统治着欧洲。这种错误的观念杀伤力极强,曾让沉迷于它的各个欧洲国家陷入穷困之中,即使是战争和所有糟糕的法律相加也没有它更能带来穷困;而在美国,它害死的性命,也超过了这两者相加所能造成的。去往弗吉尼亚的是一些淘金者[17],这些人不仅无才无德,他们火爆而热衷于惹是生非的性子也让刚刚兴建的殖民地处在动荡之中,使得殖民地的发展一时迅疾,一时迟缓。从事工业和农业的人来得晚一些[18]。相对来说,他们是稍微平和、讲道德一点儿,但不管在哪方面,他们也没比那些来自英国底层的人强多少。在引导构建新制度方面,他们没什么崇高的主张、图谋深远的构想。这边才把殖民地建立起来,那边马上就引入了奴隶制[19],对于日后整个南方的个性、法律和将来,这个重要事件有着深远的影响。

我后边将会说到,奴隶制玷污了劳动;它让社会养成了懒惰的不良习性,而蒙昧、傲慢、虚浮和奢靡将会和这种坏习惯一起到来,事情也正是如此。思想上,它会让人不思进取;行动上,它会让人懒散无力。

南方的民情和社会状况是怎么形成的?可以用奴隶制的影响与英国人的天性的结合来解释。

北方的情况和南方截然不同,虽然都是从英国来的。对此,我将介绍得稍微详细一些。

在构成当今美国社会学理论根基的若干思想中,有几个首要思想,其发端就是在北方的几个英国殖民地,也就是人们统称为新英格兰的各个州[20]。

一开始临近各州听闻了新英格兰的这些主要思想,随后,远一些的州也听说了,最后可说是传遍了联邦的所有角落。如今,它们已经对世界都造成了影响,席卷了整个美洲。新英格兰的文明如同被点燃的高山,不但烤热了周边地区,连远处的天际都被它的光芒照亮了。

新建的英格兰带来了一幅全新的画面。发生在这儿的万事万物都独一无二。

殖民地最原始的民众差不多全是这样的人:没有知识、没有资产、被穷困和恶行所累不得不离开家乡,不然,就是些贪得无厌的投机者和包工头。就算是这样的身份,有些殖民地的民众也没有,例如圣多明各,它的创建者是海盗。说来,就是到了如今,英国的刑事法庭也还在给澳大利亚输送人力。

移居新英格兰海岸的人,通常在国内都放荡不羁。他们在美洲的地面上携手并肩,马上让社会展现出一种独有的风貌。领主也好,子民也罢;穷人也好,有钱人也罢,在这个社会都不存在。如果用比例来看,我们现今的任何一个欧洲国家的文明程度,都比不上他们。他们无一例外地,每个人都接受过很好的教育,并且不少人才名声响彻欧洲。剩下的殖民地的建立者都是没有家累的冒险者;可移居新英格兰的人抵达这片荒芜之地时却是拖家带口的,和他们同行的还有好的秩序和道德理念。不过,使他们和其他一切移民区别开来的是他们有目标——创立家业。离开家乡,并不是别无选择的无奈之举,在家乡他们的地位还是有些让人不舍的,工作也不是无法糊口,只是他们放弃了这些。那他们为什么漂洋过海地到新大陆来?难道是为了获得更好的情况,更多的钱财?绝对不是,他们是为了满足纯粹的求知欲才离开悠闲的故乡的;为了实现某种理想,他们宁可承受流亡生活的各种磨砺。

这些移民或者朝圣者——他们喜欢如此称呼自己——来自英国的一个清教教派,这个教派出了名的教义森严。清教的教义一方面是一种宗教理论,另一方面,它在不少方面还掺杂着非常纯粹的民主和共和思想。所以,它给自己找了些非常厉害的对手。国家当局的破坏使清教徒觉得,在当前的社会里,自己教义的严肃性会因为平常的生活而受到损害。所以,为了能像从前一般生活和自由地信奉上帝,他们要在世界上找个人烟稀少的蛮荒之地。

对于这些诚挚的冒险家,为了让大家能对他们的精神有更清楚的认识,请允许我摘录几段文字,这比这样啰唆的陈述要有效果。

纳塞尼尔?莫顿,这个研究新英格兰早期历史的大家,开门见山地说:“我素来相信,为了让后辈永远铭记上帝的慈爱,我们有责任用文字记录下我们的先辈在创建这个殖民地时,曾经受到了上帝多少层面、多慈爱的照顾。”

为了让我们的子孙知道赞美上帝,让上帝的仆从亚伯拉罕的后代和上帝的选民雅各的后代对上帝的神迹永世不忘(《诗篇》第105篇第5、第6节),我们应该把我们见到的,我们从先辈口中听见的一切,都告诉我们的孩子。要告诉他们,上帝是怎么带葡萄来荒野的,怎么栽种葡萄而将异端清除出去的,怎么开垦栽种葡萄的土地、深植秧苗的,之后又是怎么让葡萄的藤蔓爬满大地的(《诗篇》第80篇第13、第15节)。除了这些,我们还要告诉他们,上帝是怎么将圣地所在的方向指引给他的百姓,让他们在他遗迹的山川大地间安家落户的(《出埃及记》第15章第13节)。为了让上帝获得他本该得到的荣耀,为了让那些作为工具服务于上帝的教众们的可亲的名字,被上帝的光芒所笼罩,一定要将这些实情告诉他们。在看完这段开场白后,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种对宗教的肃穆之情,似乎能在里面看见某种古韵,闻到一种《圣经》的芬芳。

这位作者所写的词句因为受到他信念的激励而拥有了更大的力量。读者现在和作者一般,将这些人看成是上帝亲手在备好的大地间撒下的种子——能够壮大为一个伟大的民族,而非一小群穿过重洋碰运气的探险者。

随后,作者又以此种形式,对最开始的几批离乡背井的移民的情况,进行了刻画[21]:

“所以,他们心甘情愿地离开了这座供自己休息的城市(德尔夫特-哈勒夫特),因为他们清楚,自己这辈子都会是一个朝圣者和外乡人。他们仰望天空,觉得他们崇敬的故土在那儿,上帝已经在那儿,帮他们预备了伟大的城市。所以人世的一切,都不会让他们感到不舍。他们抵达船只停靠的口岸,他们的亲人和朋友虽然不能和他们一起去,却忍不住和他们一起到了这里。这是一个无眠之夜,大家倾诉友谊、真心相交,在袒露基督徒切实仁爱的话语中,天亮了。次日,他们到了船上,可亲朋好友们还想和他们多待一会儿,并不愿意下船。此时,人们发出沉重的叹息声,眼中的泪水掉个不停,长久地拥抱在一起,虔诚地祈祷,连外人都心生不忍。开船的信号响了起来,他们跪下身体,他们的牧师眼含热泪,抬头看着天空,祈祷上帝降下福祉。最后,他们互道珍重,对于他们大部分人而言,这一别就是永别。”

算上女人和孩子,这批移民总计有150人左右。他们原想在赫德森河岸建殖民地,可是在大西洋漂荡了很久,最后停靠的地方却是荒凉的新英格兰海岸。也就是说,他们无奈登陆的地方是现今矗立着普利茅斯镇的地方。直到今天,还能看到朝圣者们登陆时踏的那块巨石[22]。

我刚刚提及的这位历史学家说:“在我们长篇大论以前,请允许我对这群悲惨的家伙登陆后的情况予以介绍,颂扬一下上帝对他们的救助之情。”

“现在,他们已经穿过辽阔的大西洋,抵达这次航程的终点。可是没有欢迎他们的亲友,也没有可以休息的房屋。那个时候正是寒冬。冬天有多么严酷,了解我们这里天气的人都清楚,经常会有暴风袭击这里。别说在完全不了解的海岸安家落户,这种天气,就是去熟悉的地方走走都不是什么易事。他们四周凋敝清冷,荒无人烟,猛兽和野人随处可见。这些野人,数量有多少,又有多残暴,他们一概不知。冰封的大地长着树丛和灌木丛。一片未被开发的蛮荒之象。他们回过头,只能看见那片无边无际的大西洋——将他们和文明世界隔离开来。他们除了抬起头向上苍祈求,再没有别的办法能获得更多安慰了。”[23]——清教徒难道只是嘴巴上重视前程,或者清教徒不知道怎么为人处世?千万别这么觉得。我前边说了,清教的教义除了是宗教理论,也是政治理念,事情正是如此。所以,移民们一在纳塞尼尔?莫顿记述的荒芜海岸登陆,就将构建自己的社会作为要做的第一件事。他们马上议定了一个公约,说[24]:“为了让上帝的光芒更加耀眼,为了发展推进基督教的信仰和我们祖国的名誉,我们——以下的署名者——将在这片新开辟的海岸创建第一个殖民地。上帝在上,现场的这些女性做证,我们在郑重地沟通过之后达成共识,现在约定:为了掌控我们自身和达成我们的目标,我们所有人建立一个政治社会。我们将遵照这份公约制定法律、法规和指令,按照实际需要推举行政官员,并听从他的指派。”[25]这件事是1620年发生的,自此,移民工作从未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