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四域之恶,裁决累身之罪。极正唯法,极法无私。是谓,公审台。
五日期限已至,公审台前,众多人员聚集,欲看魔人俯首。而在公审台上,病兰亭闭目独坐,神态自若,如处清净世界。
台下,昴弦君看着病兰亭,眼中是抹不去的担忧,以及,涌动的暗火。
回想起来公审台之前,在十步轩……
病兰亭担心他会失控,叮嘱道:“无论发生何事,汝切不可冲动。”
昴弦君眼中有沉暗郁色,是隐忍的怒火,“兰亭,即使知道你的计划。但是……让你独自面对人类愚昧的指责,已超出我的忍耐。”
病兰亭道:“吾明白,设身处地,若是汝这样面对,吾也不能忍。但是,也只有这一次了。”
昴弦君看着他的面容,见他目光坚持,语气冷然。默然许久,才叹气,“兰亭,若是他们也吃你这一套就好了。”
说完他反应过来,又摇头,“不对。你现在的样子,怎么能让别的人类看见。”
病兰亭失笑,“汝真是越来越幽默了。”
……
人群之外,倚桂君与苍岚同至。挤进人群,看见台上病兰亭沉默独坐,嘴角维持的轻微弧度已经抿去。
倚桂君心中也有了郁气,对百川千岳一众也不满起来,“公之于众,我早知他们居心不单纯。但是,亲眼看到他们这样对待兰亭,还是不生气都不行啊。”
苍岚神色还好,只是眉头轻皱,没表意见,但问的话却已经表示和倚桂君同一阵线。他问:“你要怎么做?”
倚桂君道:“虽然很想马上就站在兰亭身边,但是既然连昴弦君都没有陪同在他左右,看来是已经做好了计划。”
见他没有冲动,苍岚扬眉道:“你倒是十分的了解。”
倚桂君微微得意,“当然啊。我‘慕兰芳’之名,可不是说出来装的。”
苍岚:“所以?”
倚桂君:“暂看发展吧。如果冲动,说不定会打乱他的计划。”
苍岚点头。
而另一方向,玻璃缸和昭风涯也已经来到了。
一眼看见病兰亭,玻璃缸捏紧手里茶杯,“大哥,怎么办,我的rpg大炮已经饥渴难耐了!”
昭风涯也有同仇敌忾语气:“小妹,我的出手金银瓜子枪也忍不住了!”
玻璃缸跃跃欲试:“那我们动手吗?”
昭风涯看了看台上,还没见到掌事的熟人,“嗯,趁人还没到齐,这一炮非常值得啊。”
玻璃缸眼神一亮,刚想说动手,就见遥风动尘,天上云霞相生。抬头一看,是佛境主事琉璃佛子飘然来到。
“岁月飘落汲何汲,拈花一笑争何争。心如琉璃,无埃无尘。”
玻璃缸手上动作一停,苦恼道:“啊,大哥,多了一个吃素的,怎么办?”
昭风涯却道:“这个大和尚最是心软,不用怕,我们上!”
玻璃缸用力点头:“嗯!”
看见两人嘀嘀咕咕,鬼鬼祟祟,周围的人都不禁退离他们三步远。
正当两人掏出了大炮手枪时,又是几人到来。
“恃心凌渡,经百态之冷暖。默语纵观,览天下之世情。”
“悠然心会,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
“招随心,式随意,武通仁道一气明。心所觉,意所用,旷达世途三千境。豁达即见性。”
明心觉一到场,马上就开口说道:“果然先天格的就是要用诗号来装气势啊。这样的出场会很容易让我膨胀啊。好友,你说呢。”
览世情选择性忽略好友不着线的话语,看了琉璃佛子和俱澄澈一眼,“佛子,武司。”
琉璃佛子颔首,又疑问:“殿主,怎么不见靛羽公子?反倒是峰首与你同来。”
览世情心中颇担忧,口中也遗憾:“上次会后,公子旧伤复发,便先回转皋犒峰修养了。”
琉璃佛子立掌念了一句佛号,“原来如此。但愿公子一切安好。”
见又有人到来,玻璃缸和昭风涯再次停下动作。
“这几个就不太好对付了,小妹,看来我们动作还是迟了一步。”昭风涯遗憾地摇头。
玻璃缸摔了一个茶杯,“可恶啊!他们怎么就来得这么凑巧!”
昭风涯长叹:“时也命也。看来这一关,还是要病主自己过了。”
玻璃缸不情愿道:“可是我很担心啊。”
昭风涯拉住她,“我们打不过,先看病主行动吧。”
而在昴弦君身后,废云生看见刚到几人,心中先是惊讶,后却是了然,揽事情?嗯,原来去开会的是他。
废云生旁边是荒城,一副冷静镇定模样,与平常嬉笑性格大不相同。
废云生转了思绪,问道:“荒城,你不担心吗?”
荒城反问:“嗯?担心什么?”
“病主安危啊。”如今他说病主二字,也是得心应手了。
“放心啦。”荒城一脸胸有成竹,“所谓祸害遗千年。我大哥诶,怎么可能倒在这里。”
这么自信?废云生看看荒城,又去看台上安安稳稳坐着的病兰亭,心中不免狐疑起来。
而台上,病兰亭也在暗中注意人群中各人的举动。待看见倚桂君,病兰亭眼里是三分轻笑,心中是七分不出所料,桂君果然还是来了。有时候关心,总是会让吾怀疑自己的能力呐,吾有这样不可信任吗。
目光再转,将玻璃缸与昭风涯的动作都看入眼中,笑意不敛,哈,小妹真是可爱。不过……这么冲动,真是不爱惜自己。
他心里轻叹一声,还是一句话,关心,会让他怀疑自己的能力啊。
哈。
此时,正是时至正午,已到裁决时刻。病兰亭稍微看了眼公审台周围的众人,苍白面容上是疏淡笑意。
明心觉左右看看,疑问,“奇怪。万法和散修的,怎么还没来?难道裁决不是你们共同主持吗?”
览世情早就皱了眉:“是我们共同主持。但他们为何未到,却是疑问。”
琉璃佛子道:“贫僧也正疑问。”
明心觉顿时觉得奇怪,“照理说,裁决既然是他们先提议,如今阵仗摆出来,他们反而不来了,没道理啊。”
俱澄澈袍袖一甩,负手,转身。看着台上的病兰亭,语气是不容动摇的坚决,“无论他们来或不来,今日儒海武司在此,定会惩处此魔人。”
览世情道:“儒海的态度,倒是昭然坚决得让人讶异。”
俱澄澈道:“人与魔从来对立。就算他是儒海一员,亦不能例外。”
或者说,更因为他是儒海一员,才更不能轻饶。若是之前,魔境不染阆境,大家就算是心知肚明,也是能心照不宣地容忍。可是如今魔祸频频,阆境风声鹤唳,不论如何,不给个说法,临江仙今日也难以脱身。
明心觉没想那么多,只管提出问题:“如今情况是,人未来齐,裁决如何下?”
此事倒是令人疑窦,俱澄澈微有些不满,“不见御虚舟与寒雪独钓。万法天塔和散修总会,没有派人来说明吗?”
这时,两封飞信射入。览世情与琉璃佛子各自出手接下,启信阅读。
明心觉问道:“是何人传书?”
览世情看了信,更加皱眉,“是万法天塔的副主事。说万法之主已有数日不曾出现在天塔。连塔中重要的会议也未参与,看来发生了出乎预料的事情啊。”
琉璃佛子放了书信,亦道:“恰巧的是,散修总会理事也同时失踪了。更说在淼瀚湖畔,有明显的打斗痕迹。”
明心觉意味深长道:“嗯。真是巧合得让人浮想联翩啊。”
俱澄澈却是眉头微松,“重要的是眼前之事。既然他们不能到场,那也不必等待,先将魔人正法吧。”
他说完便要动身,琉璃佛子出声阻止道:“且慢!武司,贫僧还是认为,不该如此就取他性命。”
俱澄澈哼道:“哼!佛子慈悲,能保证他也有同样的慈悲心吗?”
琉璃佛子不怒不恼:“武司,怎能肯定他没有慈悲心呢?”
览世情旁观两人争执,默语无言。而明心觉知道他的态度,也一言不发,只一味研究公审台下众人神态。
而见裁决时刻已至,裁决者却迟迟不曾动手。公审台周围的人,都不禁疑惑议论起来。
“怎么还不开始?时间不是已经到了吗?”
“是啊是啊。时间都到了,快点将这个魔人杀死啊。”
“杀了魔人!”
“杀了他!”
……
群情激愤,口伐之言,令昴弦君胸中怒火难以遏制。此时却听到台上,病兰亭一声清笑。
“哈。”
笑虽轻,却是在场者都听闻,不由安静了下来,只听见魔人轻狂言语。
病兰亭眼带笑意:“时刻到了。诸位主事还未动手,是吾累身之罪,尚有赦免的余地吗?或者是,你们不敢?”
台下倚桂君一听,双眼发亮:“哇,兰亭不愧是兰亭。就算是狂,也狂得让我喜欢啊!”
痴汉模样让苍岚难以直视。
耳闻嘲讽,俱澄澈不再与琉璃佛子辩论。
“哼!今日儒海武司在此,定要大义灭亲!”
一声冷哼,儒海武司身形决然掠出,已经干脆向病兰亭出手。
俱澄澈冷声警告道:“病兰亭,猖狂,是要用对时候。”
对方放了狠话,病兰亭岂能示弱,他一笑,“吾知道。此刻,就正是时候啊。”
话语间,俱澄澈掌气连发,攻病兰亭通身命门。而病兰亭坐于轮椅之上,手下灵活操控,闪避间,另一手左右招架,竟也还有回招间隙,不落下风。
————————
落月南疆的密林之中,少女安静坐在树下,娃娃脸上,一片难过之色。
她摸摸肚子,有气无力道:“嗷。好饿。”
拿起镜子,看里面的面孔,皱着小眉毛诉苦,“嗷,哥哥,我好饿啊。”
“嗯。”哥哥显得很冷静,“看看树林之中有没有什么能果腹的东西吧。”
少女却有顾虑,“嗷,可是,我会更加迷路的。”
哥哥却是不在意了:“反正已经迷路到这里了,再迷,也无所谓吧。”
少女歪头,想了想,“嗷。说得好像很有道理。那我们就走吧。”
少女收起镜子起身,方才站定,便听见对面树木间,传来清晰的金属之声,然后漫步而来女子纤细的身影。绛红色衣裙,黑色长发,身姿纤妙,体态轻盈,发间银色的繁花簪上,微微闪耀晨光。在晨间轻雾之中,女子声音清脆,如林中灵鸟。
“望极晓烟曦照色,簪花松雾晨光灼。世寒愁多,悉心澈彻。”
看到立在树下的可爱少女,女子眼中也浮现惊讶之色,暗自奇怪道:嗯?这里已经是树林深处,怎会突然出现一个少女?
见少女神情颇为萎靡,有些可怜兮兮的,女子靠近了两步,询问道:“小姑娘,你怎会独自在此?”
看见来人,少女眼睛一亮。然后神情又是委屈,软软地道:“嗷,我,我迷路了。”
“迷路?”女子第一反应就是不信,平常人会迷路到这里?她仔细观察少女,发现对方身上有些许血迹和伤痕,不由黛眉轻敛,下一刻已经开始习惯性地关怀起来,“你受伤了?”
少女好像不觉得痛似的,懵懵懂懂的,“嗷。好像是。”
什么叫好像?女子听得又暗诽了一句,口上说:“是谁打伤你?”
少女还想了想,却没头绪,就摇头,“嗷,忘记了。”
“那还记得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吗?”
“嗷,为什么。我要去……东域,就迷路在这里了。”
女子注意到了少女语气停顿,“东域吗,去做什么?”
看到少女再次茫然地摇头,女子无奈,细细想了一会儿,突然听到一丝声响。对面,少女捂住了肚子。女子了然,轻轻一笑:“肚子饿了吗?我这里有干粮,你吃一点吧。”
少女高兴地接过了女子递过来的干粮,“嗷!谢谢……唔?”
少女乖巧可爱的脸上又露出了苦恼的神情,女子浅笑道:“我名唤晓烟色。”
少女这才轻快地道:“嗷~谢谢晓姐姐。我叫棠缘疏。”
看着少女一口口吃着干粮,晓烟色又问:“汤圆儿,你还记得……”
少女抬起头来,打断了她问话,“嗷,晓姐姐,不是汤圆儿,是棠缘疏。”
“好,我知道。”晓烟色顺着应了,“那小汤圆,你家住在哪里?”
“嗷……不知道,忘记了。”棠缘疏忙着答了问题,又纠正道:“晓姐姐,不是汤圆,是棠缘疏。”
晓烟色点点头,目露思索,“嗯,记忆混乱吗?这样吧,小汤圆,我带你出森林怎么样?”
“嗷,好啊!”见几次纠正对方都我行我素,棠缘疏从没遇过这样的人,只好选择性地忽略了,只开心地答了好。
晓烟色笑了,“跟紧我。”
说完,晓烟色领先几步,寻找她来此的目标。
寻找了一会,她就发现了。快步走到一棵松树下,采出几朵松菇。
晓烟色看了看,确认地点头:“嗯,流光松菇,这样,东西就差不多凑齐了。”
收起东西,一转身,却发现没了少女身影。
“咦?怎么不见了?刚刚还跟在后面的。难道又迷路了?嗯~”
念头一闪而过,不知为何已经肯定是事实。莫名的担心,让晓烟色返回寻找。
果然在一丛灌木前,看见少女迷茫张望模样,她走近少女,心里很是无奈,眼里却是好笑,“小汤圆,怎么紧跟着也会走丢呢?真是让人担心。”
棠缘疏眨眨眼睛,歉疚道:“嗷……我,我不是故意的。”
看那样子,就好像怕她会骂她似的。
不过晓烟色只是说:“来。”
看着伸到面前的秀气手掌,棠缘疏疑惑抬头,“嗷?”
晓烟色说:“牵着手,小汤圆就不会迷路啦。”
棠缘疏眼睛一亮,“嗷!是哦。”
于是少女牵住了女子的手。
由于找到了需要的东西,晓烟色笑眯眯地对棠缘疏说:“走吧,我带你出去。”
走出了森林,眼前是一片广阔的蓬蒿地。遥远处,静静流淌过一条清澈的小河。到此,晓烟色停下脚步。
晓烟色低头看着少女,“好啦。去东域,从这里走过了流光河就是了。”
少女看看远处的河流,又看看女子笑眯眯的神情,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嗷……”
晓烟色看着她脸上的神情,“怎么了?不开心吗?”
“嗷,没有。”棠缘疏摇了摇头。
晓烟色叮嘱道:“那就好。我还有别的事情,你一个人要仔细认路,别再迷路了哦。”
只是看她之前那个样子,真是让人不放心啊。
“嗷。知道了。”少女很乖巧。
晓烟色点头,转身离开。但才走了几步路,又停下来,回头,看到少女紧跟在身后,她失笑,“怎么又跟上来了?”
少女眨着眼睛看她,“嗷,不知道去哪里。”
咦?晓烟色疑惑了,“不是去东域吗?”
没想到棠缘疏比她更加疑惑,“嗷。去东域,然后哪里?不知道。”
这样懵懵懂懂地,真不知道是怎么一个人来到这里的,晓烟色叹了口气:“唉,真是拿你没办法。那么,小汤圆愿意跟我走吗?”说到后面她又是笑眯眯的神情了。
少女很快伸出了手,可爱的小脸上也是笑眯眯,“嗷。晓姐姐,这样就不会迷路了。”
晓烟色不禁笑了,“哈哈,是呀。”
————————
公审台。
台上之争,已过数刻。病兰亭虽然招架有余力,但因不良于行,虚弱之体,渐入支拙之境。
台下众人都在关注对战双方,玻璃缸盯着打斗的两人,一双小手都握成了拳。
倚桂君看出病兰亭的劣势,神色紧绷着,苍岚在一旁分了三分心神看着,真怕他一时忍不住就冲上台去了。
昴弦君却已经是恢复从容不迫,眼中更是不复怒火,只余一片幽深冷然。
在另一边。
明心觉看着病兰亭坐着轮椅,相当于让了俱澄澈双腿一手,竟也打了一个不分上下,心中更是赞赏,“应对自如,看来临江仙能身为儒海四公子,也不是没道理。”
琉璃佛子则说:“武司掌出明朗,气使浩然,收势果断,不愧是儒海武司。”
明心觉也连连点头:“嗯嗯,掌法不错,有通达之境。”
琉璃佛子微笑,“峰首身为拳术宗师,看来对掌法也甚为了解。”
明心觉哈哈一笑:“哈哈,拳掌本有相通之处嘛。”
见两人相谈甚欢,还讨论起武功境界来,似乎对台上结果不甚关心,览世情不禁好笑,怎么连佛子也被他带过去了。他摇摇头,继续关注对战情况。
这时,倏然一声狂傲长笑,魔气扫荡公审台。魔音震慑之下,身无武力者,皆不敌倒下,众人皆惊愕不已。
“哈哈哈哈哈哈哈!”
“魔气!”昴弦君神色顿时一变,盯着远天而来的狂魔身影,脸色十分阴沉,怎么会是这时来。
杌幽阙狂笑罢,魔气肆无忌惮,随着诗号直压而下。
“恶名为椽,独御罪辇三千乘。狂语化岩,凌驾幽阙七百年!”
堕盛世魔主威势降临,那双琉璃色杀目兴奋而狂傲,扫过在场众人,目光是视世人皆如蝼蚁的蔑视,“人类,为魔之实力颤栗吧!”
那厢病兰亭才与俱澄澈一对掌,各退一丈,因魔气突如其来,两人皆停了手。
见魔主驾临,病兰亭目有讶异色,他怎会来此?
不待多言,杌幽阙唳囹出鞘。轻吟鹰啸,锐光刹转,直指病兰亭,目露杀伐,“今日唳囹,要斩魔人之命,饮魔人之血!”
语气竟是势在必得。
昴弦君瞬间现了怒容,冷盯着杌幽阙,一身气元隐隐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