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沈林又买了一大堆的熟食,买了一个巨大的背包,然后把东西都塞进了暴力,背着这个差不多有自己一半高的包去到了搭车的地方。这个年代,去往乾州市周边乡镇的班车有一部分没有车站供他们停靠,车都是停在市区边缘的大马路边。
“腊山的上车走了!”
“白坪的,白坪的。”
“排腊的!”
“……”
马路边停满了车,全是那种小型中巴车,车辆信息全靠售票员的叫喊。
在这其中,沈林见到了一个老熟人。
那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生,清秀朴素。沈林初中三年和高中一年半,以及之后回家几乎都是在她手里买的票。
在他的印象中,这位从娟秀漂亮的谢姑娘最后进化为了煤气罐身材的谢大姐,几十年人生好像都是在中巴车上跟车卖票度过的。
这位辣妹子此刻也是扯着嗓门,十分霸气的喊着:“去广水的车要走了啊,有去广水的赶快上车!”
沈林哑然失笑,自己最初的时候也是被这位的容貌给欺骗了,这货是一丈青的外貌母夜叉的心。
走过去拍了拍谢姑娘的肩膀,差点把她吓了一跳。
“啊!小林子!你小子回来了?”见到沈林,谢姑娘有点惊喜。
额……小林子,这货自从看了笑傲江湖之后,好像就一直这么叫沈林。
沈林嘿嘿一笑,从兜里掏出一包精品白沙来,塞到她手里:“桃子姐,我回来读书了,想我没?”
谢姑娘立刻把烟拆开,然后点上一支,嘴里还吐槽着:“小小年纪学什么抽烟,回来读书就好,上车吧。”
上车之后,又给老司机老谢塞了一包烟,老谢哼哼了两句:“知道回来读书就好,你娃子成绩好,打你娘个屁的工。”
沈林二话没说,率先占据了老谢旁边那个副驾驶处的位置。
车上人随后陆陆续续塞了很多,一直等客等到了三点半才出发,毕竟这是老谢的独门生意,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这趟车每天早上八点出发来乾州,下午三点出发回广水,一直都是雷打不动,直到2007年搬进了新车站之后,才又增加了一辆中巴车。
车上满是背篓、竹筐,大老爷们们不少都点起了烟,片刻间车厢内便是烟雾弥漫,宛如仙境。
广水乡是乾州很偏远的一个乡,单趟路程需要三个半小时,而且全是曲曲折折又狭窄的山路,很大一段路程铺的还是砂石,左边是高山,右边就是万丈峡谷。
上一世的沈林坐这种班车还没觉得有什么,这一世反应过来,他才觉得自己能活着简直是奇迹,这不是坐车而是玩命,每坐一次都相当于一趟死亡之旅。
偏偏老谢这货十分淡定,一只手拿着烟,另一只手握着大方向盘打来打去,车速开的还特么一点不慢,沈林只能感叹一句,高手在民间。
颠簸了三个小时,等到了乡里的时候,沈林已经快要把苦胆汁都吐出来了,饶是他抢了最好的位置,可多年没回来了,还是架不住这一趟。
晕晕乎乎起了身,沈林就见到谢姑娘走了过来,往自己手里塞了一个小小的塑料袋。
“吃点须须糖,会好点的。”
沈林看着那一小口袋的龙须糖,还有点热乎,也不知道捂了多久了,笑道:“谢谢。”
谢姑娘叼着烟,抬头笑了笑,甩着辫子打扫车内卫生去了。
……
车停靠在乡政府旁边,广水乡这破败的乡政府,还保留着六十年代的办公楼和宿舍,怎么看怎么破败,甚至政府大院内还有人种菜养猪。
在沈林的印象中,广水乡不仅仅是乾州市最便宜的一个乡,而且还是最穷的一个乡。乡里只有一条六百多米的街道,这时候也算是有了两家卖食品杂货的铺子,不过做生意也是三天打鱼两条晒网的,赶集的时候才开门,平时买东西要敲门才行。
这时候已经七点钟了,沈林也没在乡里停留,趁着天还没黑赶紧回家才行,要是天黑了,路上搞不好怕是遇到毒蛇。
沈家所在的地方叫做上寨,因为是山区,一个村子被分割成了很多不同的区域,这里一个小寨,那里一个小寨。
上寨这里户数并不多,满打满算七八十户,一栋栋木房子星罗棋布的放在一个半山腰上,统一都是老木房子。
沈家的房子也在其中,老旧的木房子整个呈黑色,大大的堂屋没有门,好像在和贼说着,有本事就来偷,能偷走一点东西算你厉害。
堂屋里正中的强上挂着一张沾满了污渍的十大元帅画像和伟人画像。然后就是一个巨大的黑木棺材放在堂屋里,这是爷爷沈老歪早早就给自己预备下的。
画像前面放着棺材,沈林一直觉得这操作很诡异,不过老爷子对这口棺材那是爱惜的紧,三天两头就要擦一擦。
左右各有一间屋子,再往左是厨房,然后就是猪圈和厕所了,屋后一片竹林,院子前一小片菜园,这就是沈家的全部。
没有女人的家,收拾的乱七八糟的,沈林看着摇摇头,穿过左边的屋子去到了厨房。
“爷爷,嗲(爸),我回来了。”
爷爷沈老歪和老爸沈瘸子此时正在吃饭,菜不怎么样,一碗炒酸豇豆、一碗白菜,再加上老爷子的一碗白酒。
两个人见孩子回来了,又听沈林说继续去读书,都是喜不自胜,老爸沈瘸子忙不迭的一瘸一拐去给儿子盛饭,沈老歪则是大笑着给孙子也倒了一大碗白酒,几乎是老泪纵横。
沈老歪今年八十一,身子骨却还是很硬朗,一点不输四五十的人。老爷子这辈子当过土匪、投过老蒋,最后投了解放军复为良民。活了大半辈子了,风光过也落魄过,孙子对他来说,就是唯一的指望了。
过年后,得知孙子被李老郜家的李峰带出去打工,拖着柴刀在李老郜家门口堵了两天也骂了两天,搞得李老郜两口子被迫躲到了娘家。
蛮横了一辈子的沈老歪,这一次是真的哭了,孙子愿意回来上学,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理由而已。
老爸沈瘸子就更憨了,五十多岁的人,看着儿子只顾着笑,跛着脚窝囊了一辈子的他,这一次竟然也拿着锄头差点结果了李老郜,这一切也只是因为儿子这唯一的希望被人给断了前途。
沈林有一万句话要说,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来,只是默默地拿出买回来的东西,给爷爷和老爸都重新满上一杯好酒来。
“娃子,你哪来的钱买这么多东西啊。”沈老歪错愕不已,虽然不知道这酒怎么样,但是一看包装就知道是好酒,更别说这一条条的精品白沙烟了,这可是十块钱一包的好烟。
再加上孙子塞给自己的一塌钱了。
这可是一万块啊……饶是沈老歪曾经做过土匪头目,最远曾经跟着国军去过郡沙干小鬼子,算是见过市面的人了,此刻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沈林也不好说自己赌球赚钱,两个农村人这时候还根本就不知道赌球是个什么玩意,只能说自己是在深城做些小买卖,运气好赚了钱。
沈老歪没多说什么,也没矫情,直接收下了钱。没什么主见,唯唯诺诺一辈子的沈瘸子更是开心,一万块钱,儿子以后读书再也不用操心钱了,读到大学应该都没问题。
一家三个男人,这一刻都开心的像三个孩子一样,在昏暗的十瓦电灯泡下,就着沈林带回来的熟食和好久,大口喝着酒,大口吃着肉。
对于老爷子和沈瘸子来说,沈林虽然只是出去了半年,但也变化有点大。对于沈林来说,这一顿饭却是已经跨越了十几年的饭。
没有个女人在家,爷爷和老爸都不是那么健谈的人,而沈林却是百感交集,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三个人吃着喝着,气氛有些沉默。
不过到了最后,三个人都非常难得的醉了,这场景就连过年都不曾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