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轻小说毅瞬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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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冤孽

白毅将白补之的灵柩自锁河山一路护送到了天启城。除了棺椁,他还带回了老国主的遗诏:拜白毅为大将军,统帅楚卫国三军;封路仲凯为丞相,总领百官。国主独女白瞬,秘不发丧,归国后于灵前继位。

这份遗诏装在密函里,连夜送达,却不是白毅亲手交给我的,而由一个小兵半夜翻窗悄悄递到我手上。

我觉得有些好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什么将带什么兵,你跟你主子都这么喜欢翻窗吗?”

那人有些羞赧,恭敬地将密函交到我手上:“殿下,这是先王留给您的。”

我指尖有些颤抖,但还是紧紧握住了父亲留给我最后的遗物。拆去蜡封,原来是遗诏。

父亲封白毅做大将军,应该是想掣肘路仲凯。只是,白毅也太厉害了,不仅令我父亲放心地将女儿和楚卫的军权交给他,竟然还能让路仲凯栽跟头。

路仲凯回国去管后勤,就是想借锁河山之战立稳脚跟,安插自己的人进军队。他虽是文臣却深谋远虑,早早将主意打到了兵权上,这也是他为什么会那么痛快地放过我婚前失贞一事的根本原因。

可如今白毅直接空降,打乱了他全部的计划。国主的遗诏任命,怎么说都比一个新晋丞相的暗箱操作分量重得多。我简直可以想象,路仲凯看见这封遗诏时,气到赌咒跳脚的可笑模样。

哎,想来他也是可怜。苦心经营这么久,眼看就要胜券在握了,偏偏白毅一跃成为朝中新贵加托孤重臣还掌握了军队,路仲凯夺权的梦想就这样化为了泡影。不过,姓路的也是活该,我心情大好。

细细端详起面前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分明还是个孩子,疑惑道:“尚在乳臭未干的年纪,他肯把这个任务交给你,真的是很信任呀。”

男孩听到我的话,眸子一亮,伏身而拜:“在下愿为将军肝脑涂地,九死无悔!”

啧啧,我不禁咋舌,白毅这家伙的人格魅力真是太可怕了。短短一个月,他不仅令父亲将全部身家都托付给他,还能让属下这般拼死效忠。

我叹了口气,哎,别说他们了。我与白毅相识也不过一年,便心甘情愿为那负心薄幸的男人怀了孩子。

我对这个淳朴的小少年很有好感:“你叫什么名字?”

“谢子侯。”他将头埋得更低。

“我了解你家将军,日后你一定会被提拔重用的。”我勾起嘴角,接着却又轻叹了口气,“白毅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不论男人还是女人都会喜欢欣赏他。但同时,他也是一个孤勇的英雄,这样的男儿生于天下,注定陌路。没有人值得他驻足,也没有人能够和他并肩同行。追随者到了最后,都是遍体鳞伤,不死不休。”

我从谢子侯的脸上看到了茫然,从乡野进入行伍的孩子,心灵就像水晶一样干净。他无法理解白毅背负的责任,也无法理解政局的波谲云诡。他只知道自己效命于对大胤忠心耿耿的御殿月将军,却根本不了解白毅怀揣着怎样的理想于乱世中逆流而上。

“你背几个字带给白毅,就说我想知道他会怎样唱和。”我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为卿采莲兮涉水;为卿夺旗兮长战;为卿遥望兮辞宫阙;为卿白发兮缓缓歌!”

接下来的几日我没有见到白毅,却知道外界风云变幻,他早已忙得脚不沾地。

白毅才刚刚稳定楚卫的局势,收拢军权,这边白鹿颜不仅同意了父亲上表皇室的遗书任命,更兼加封我为公爵,赐婚安平君。

登位女大公的那日,白毅站在下首看着一身华服的我,表情晦暗不明。我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以后的我们也只能是这样的距离了吧。

我为君,居庙堂之高,临其位;他是臣,处班列之中,掌实权。

白鹿颜为我赐婚的时候,我注意到白毅的眸子闪过一丝意外,不过转瞬即逝,谁也没有发现。等我再看时,他依旧是那个威风凛凛的将军,波澜不惊的做派。

是了,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种结局,但我心中还是不可避免有些懊恼。我要嫁给谁,他一点也不在意,还会尽职尽责地送嫁!一直到回寝宫时,我都还在生气,嗯,孕妇脾气大,也没人敢惹我。

半个月后,已经到了严冬。雪花簌簌落下来,压在梅花盛放的枝头。我起了兴致,裹紧斗篷,踩在雪地里的声音嘎吱嘎吱,有趣极了。

忽而一阵箫声让我驻足,熟悉的曲调,我怀着激动的心情缓步走近,却看到了另一个男人的背影。

“息衍?”看到转过身来的人不是白毅,我有些意外,“你怎么会这首楚卫坊间的情歌?”

息衍淡然一笑:“老白最近经常吹奏,听也听会了。”

“你的洞箫照他差了一点。”我心里有点甜蜜,原来白毅近来一直记着我要谢子侯带给他的话,“可见学的太杂也不好,无法样样精通。”

息衍刚想说些什么,忽然从雪地里窜出一只猫,通体雪白,它之前藏在这我和息衍都没有发现。

“芝麻,不要!”我惊呼出声,幸好息衍眼疾手快直接抓住了它的后颈,提到跟前打量。

“好凶的小狸奴!”息衍咂咂舌,摸了摸胡茬,自恋道:“啧啧,若是被你抓破了相,这天下该有多少美人伤心落泪啊!”

我被他的自恋给逗笑了,先前的担忧全都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将军若是喜欢,我将这只小猫送给你,它叫芝麻。”

息衍看了看小猫,轻笑:“女大公的爱宠,怎么舍得轻易送人?”

“养不了了。”面对他,我倒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这家伙会伤了我腹中的小人儿。”

息衍的笑容一顿,表情有些凝固,目光古怪:“老白的?”

我叹气,总算有个猜对孩子他爹是谁的人了:“孩子姓白,白毅的白。但从了母姓,别人只会当是白鹿颜的白。”

“哎,冤孽。”息衍这么疏狂的人物,难得有如此萧索无奈的时刻,“我虽然猜到你们会兰因絮果,但也没想到是像现在这样。只当好聚好散,却偏偏留了这样一份牵挂。”

“将军不也和我一样痴吗?”我将斗篷严严罩在了肚子上,担心孩子受凉,“能为一个魅女在一个自己看不上的城等了那么多年,不容易。”

“哎。”息衍叹了口气,避开我的问题,“老白是有苦衷的。出事时,我就在他身边,那种局面任谁都无能为力。那天我陪他喝了一夜的酒,天快亮时,他跟我说‘瞬儿,永远都不会原谅我的。’”

我苦笑:“他还真了解我,我理解他,却不会原谅他。至于苦衷,正因为我知道是什么,所以我不仅不会怨恨他,还会帮他在楚卫摄政。”

“女大公当真如此通透?”息衍有些意外,看向我的目光多了几分认真。

我缓缓道:“大胤王朝已经没落了,各诸侯国狼子野心、图谋不轨,胤朝处境堪忧。大家艰难维系着表面的和平关系。实际上,和平之下暗涌流动,风波从未停息。就拿这次的锁河山之战来说,十六国联军表面上气势如虹,内里不过一盘散沙,各自为政。除了我父亲,没有人愿意正对嬴无翳的锋锐,都在作壁上观等着坐收渔利。”

“这种情况下,白毅就算带兵过去又如何?那些金吾卫,大多纨绔出身,莫说挡不住嬴无翳的雷骑、赤旅,只怕早在内斗消耗中就折腾干净了。白毅去锁河山是为了楚卫的将来,是为了楚卫百姓战后安稳的生活。我猜父亲也是这样想的,才会将女儿和国家托付给他,放心地去冲锋。对父亲而言,此战不胜,便应该马革裹尸还、青山埋忠骨。”

“可理解是一回事,原谅又是另一回事。就算那些军士全都死光了又怎样?就算战后楚卫国力折损过半又怎样?我要我唯一的亲人活着!他们都没有我父亲重要,但我父亲却为那些不相干的人死了!我知道这样说很自私,而现在也只不过是过过嘴瘾。白毅能救我父亲,却没有救!虽然易地而处,我也许根本做不到他这么好。但白毅还是为大义牺牲了我父亲,就像白鹿颜为了平息离公的怒火,将苏谨深送上断头台一样。”

说到最后,我已经泪流满面,胸口钻心地疼。息衍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剩下一声厚重的叹息。

突然,息衍愣住了,直直看向我身后,我顺着他的视线转过身去。

雪地苍茫间,风在肃杀,那个俊郎的白衣将军于陌上独立,他的腰间别着一管洞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