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臭味夹杂着血腥的气息环绕在裴无言周围，像是游走在黑夜里的幽灵，驱之不去。
其实他不喜欢天明，偏爱黑夜。
这里的人应该都是。
上帝闭上了眼，这里的罪恶没人看见。
裴无言不自在的挪动了一下身体，而后从喉咙里挤出来一丝微不可见的声音：“我叫裴无言。”
没人回答他，应该是睡着了。
他望着寂静的黑夜，不知为何就想到了明天。
明天？
明天这里应该会再少一个人。
茅草屋里的裴无言以为自己是被人引诱入了陷阱的幼兽，倾尽全力的反抗不是为了逃脱被杀的命运，只是发泄发泄无用的委屈和愤怒。
他只是想问问那个老妪，不，那个女子，你的点心很好吃，能不能再拿出来一点？你披着那身皮囊的时候，是不是也很难受？我现在很想杀了你，你能不能让我如常所愿一次？
他没问出口，却逃脱了被杀的命运。
然后便是步入了生不如死的炼狱。
按理说他即使没死在黑衣男人的手上，也应该自杀结束一切，毕竟这世界上没人问他三冬暖，没人问他饭可凉。他如今孑然一人，满身疮痍，就算有满目的星河，他也会选择视而不见。
可是他突然就不甘心了。
他曾是人人赞叹的良玉公子，是谦逊待人的裴家少爷。他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世家公子爱去天香楼搂着姑娘你亲我热，他却连个女孩的手都没碰过。他虽不是什么声传十里的大善人，可也向来不曾欺负那些孤寡弱小。他扪心无愧的处事待人，怎么就一朝一夕满门抄斩，转眼之间成了通缉犯，连个假意的温柔都能陷的彻底，甚至还可笑的想着以后。
陷害？阴谋？仇人？帮凶？
他要一个一个找出来，折磨他们，让他们生不如死，求着他给他们一个痛快。上帝闭上了眼睛，那好，他就自己来找真相。其实真不真相的没有关系，不管谁对谁错，他都要让那些人尝尝炼狱的滋味。
不妄他来人世一趟，荒唐任性一回。
旁边的人咂巴着嘴翻了个身，明天的死亡对他而言如同儿戏。每个从猎场里出来的都是不知道从死神刀下挨过几刀的，对他们而言，死亡说来也是轻松，过程痛苦也罢，目的地都是奔着死亡。
黑夜过后，又是天明。
裴无言随着队伍进入猎场外的红屋，然后跟随指令机械般的坐下，就好像是当铺里的陈旧物件，排列整齐着待人挑选。猎场西面的上方有一个透明的小屋，悬空而立，屋底被一个类似于粗壮的树枝支撑着延伸到猎场外，从下面往上看的话，像是一张青筋暴突的手拼尽全力的举着那座透明小屋连同里面高高在上身穿官服的人。
“红屋？猎场？”祝汐汐斟茶拂袖，轻声问道。
“镇妖司虽是离国的利爪，却没有人自愿加入。你可知为何？”
祝汐汐歪头以示不解。
“朝廷不是江湖，任其生长，好坏皆收。长香季氏，谷阳臧氏，弟子优劣不齐却胜在人多，况且江湖中奇珍异宝数不胜数，镇妖司与之相比，又该赢在何处呢？”
祝汐汐将斟好的花茶推到裴无言身边，挑眉示意他继续讲。
“赢在精。世人心中都有盏灯，称为国。他们热爱这个国，是因为其足够强大，有王道，有律法，足以为他们遮风挡雨。若是这个国既保护不了他们，又没王道律法可言，那可不得人心涣散，说不定哪一天就有人揭竿而起。”
“这倒是。”祝汐汐掩面轻笑。
“两百年前遭逢乱世，世人于水火之中残喘生息。如今乱世已过，人妖势不两立。啊，不对，是人恨不得将妖挖心剖脏。各仙门大家林立而起，战乱时奇珍异宝纷乱于世。朝廷要在世人心中立威，却又不能毁了朝廷的颜面，所以才建立了活在影子里的镇妖司。”
“朝廷的颜面……”祝汐汐满目嘲讽。
“镇妖司的弟子都是六品军士，寻常人个个都羡慕的不得了，渴望着能进这镇妖司。可偏偏不巧，镇妖司不收家世清白，亲友健全的普通人。”
“嗯？”
“因为他们只收乞儿。无父无母，无儿无女，孑然一身，孤苦伶仃，才是他们的钟意人。死了无人查找申冤，活着痛苦孤寡。这样的人才能推进去练成一个镇妖司弟子，不会留下后患，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将不甚滑落的发丝挽回耳后，祝汐汐不解道：“就算是这样，也应该有人不愿意的吧，毕竟每个人的追求不同，想法不同。”
“我成为乞儿的那些日子，曾嗤笑街上乞穷俭相的乞丐称帮结派。后来我去了鬼牢才知道，他们的称帮结派也是为了自保。刚开始镇妖司的阴谋自然是顺利，可纸毕竟是保不住火，时间久了，他们都多多少少都知道了些镇妖司的用途。没有人再愿意进入镇妖司，镇妖司却并没有打算放过他们，明面上动不得，暗地里也搞了不少小动作。可是乞儿欺不得，他们见过最肮脏的事情，过着最悲苦的日子，抱成团就是一把出鞘利剑，谁靠近就伤谁。我不知道该不该后悔，曾经有个乞丐拉着我进入他们的帮派，我恶心的不得了，凭着年少的一腔热血将人家打的不轻。其实说到底，是我自以为高他们一等，甚至觉得他们靠近我都是一种侮辱。活该啊，简直是活该！”
“过往不究，谁又能保证一辈子所做的选择都是正确的。不怪你，也不是什么活该。”
“朝廷看不起江湖人，不代表他们不会用江湖人。官场上的人最擅长做的就是捧着一张笑脸对着自己恶心的人。而这江湖，奇人异事，脏贱卖买，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看不到。浣婆就是其中一个，其实我也不清楚她真实年龄是多少，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她是个人。她能在老妪和妇人之间变换，虽然是要费点力气。”
“那些妖娃子？”祝汐汐微疑，却又了然道：“该是刚化成人形的小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