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依兰,到你了。”
“来了。”
被叫到的姑娘,一袭湖蓝裙装,眉心贴着六瓣梅形花钿,蛾眉宛转,清丽脱俗。
轻移莲步,款款而至,飘然似仙。
只见她足尖一点,轻身跃上高台。身影翩跹,宛若梁上飞燕。
鼓点响起时,水袖顺势一扬。
纤长的颈子后仰,足尖勾起,身体绷成一道圆润弧形。
随着鼓点节奏渐渐加快,她的身姿亦跟着不断变换。
涂着蔻丹的十指纤纤,艳色时隐时现。
舞姿轻灵,婉若游龙,翩若惊鸿。
鼓点渐歇时,一抹柔婉笑意自她的眉眼传至唇畔,水袖一收,如浩渺烟波,衬得她恰似误落凡尘的仙子,美不胜收。
“不错不错。”
一个身着月白裙装,眉心一点浓艳朱砂的女子抚掌道。
“那我……”
“颜若,你先带她下去。”
一个五官端丽,红衣似火的女子低头称“是”。
依兰长吁一口气,心道还好还好,总算不枉费她的辛苦。
“随我来。”
颜若在前引路,依兰跟在后面。
二人路过流水小榭,旁边一方池塘,内有夏荷灼灼盛放,妍丽非常。
曲曲折折的石子小径尽头,是一栋靛青砖石搭就的小楼。
“此处乃大家习舞之所。”
听了颜若的介绍,依兰轻点臻首。
“颜若姐姐,为宫内举办的春日宴所排演的羽衣舞,领舞是谁呀?”
颜若回眸,笑容明艳如骄阳。
“我。”
依兰潋滟的眸子里闪着星光:“颜若姐姐好厉害!”
“倒是生了一张巧嘴。走吧,我领你去见见其他人。”
颜若食指轻轻点了点依兰额头,说道。
依兰吐吐舌头,随她步入小楼内。
2
颜若出现后,小楼厅堂内,本来叽叽喳喳的女子们,都收了声。
“这是新来的倡优,依兰。”
依兰微微敛衽,唇角翘起:“大家好呀。”
她们只点点头,并无人回应,弄得依兰有些尴尬。
“你们先熟悉一下,前面菱姐那里还未完事,我先回去了。”
不顾依兰挽留的目光,颜若一旋身,复又离开了。
依兰有些发愁,她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一身着鹅黄裙装的女子比她嘴还快:“吓死我了,我怎么觉得若若比菱姐还可怕?”
“苏琪,你这就不懂了,若若身为领舞,当然要端着一些。”
另一淡绿裙装的女子抓了一把瓜子,边嗑边说。
“简绿,若若都走了,你这马屁拍晚啦。”
她旁边,一个艳粉裙装的女子口气十分之幸灾乐祸。
“苗蓝,你再这么编排我,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简绿一手的瓜子壳,尽数撒在苗蓝面前。
“我……”
依兰刚说这一个字,苗蓝就一步跨到她面前,直接将手搭在她的肩上。
“依兰是吧?我跟你说,咱们这儿有三不能惹,将你招来的菱姐是其一,带你过来的若若是其二。至于这其三嘛……”
苗蓝眼角瞥了瞥简绿的方向,接下来的话不言自明。
简绿被气笑了,把掌心剩下的瓜子随手往桌上一扔,纤腰一拧,欺近苗蓝。
然后,将她从依兰身上撕下来,就开始咯吱她。
“哈哈,苗蓝,我,我不敢了。”
“晚了!”
这边厢她们二人笑笑闹闹,另一边,依兰悄悄拽了拽苏琪衣角。
“你们都是教坊司内,排演羽衣舞的倡优?”
苏琪点点头,“怎么啦?”
“羽衣舞的教习娘子,是招我来的菱姐吗?”
“是呀。”
依兰黑白分明的眸子转向苏琪,里面盛满疑惑。
“那,所有人都是菱姐教出来的?”
此时,简绿和苗蓝二人已经停下来了。
没待苏琪回答,苗蓝就抢先说道:“若若不是,她是……”
“若若!”
苗蓝话才说到一半,简绿就大喊了一声。
依兰随着她的话音往门口一看,颜若带着一名紫衣女子,正静立在那。
“惨了惨了……希望若若没听见我刚刚的话。”
苗蓝一脸坏事儿的表情,让依兰大为不解。
苏琪在她耳边悄声说:“若若十分不喜欢别人提到她师父,一提就冷脸。”
依兰也凑到苏琪耳边,继续问道:“这是为何?”
“因为她师父没留下任何音讯,消失许久了。而且,她师父消失的时候,恰逢两年前,宫里春日宴开始之际……”
“你们二人嘀嘀咕咕什么呢?”
接到颜若询问目光的苏琪,立刻噤了声。
依兰不好再问下去,也将注意力转移到颜若那边。
“这是元霜。”
颜若一双剪水瞳眸扫视众人一圈后,淡淡说道。
3
依兰这异乎寻常的好奇心,并非毫无缘由。
她来到教坊司,也不是为了做一个倡优。
依兰此行,为寻人而来。
她本是一名赏金猎人,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这次是一个神秘人,着人给她送来一大笔钱,让她寻一个叫秦玉的女子。
前脚接到定金,依兰后脚就去查了秦玉其人。
以一段惊艳四座的羽衣舞,秦玉成就了烟雨楼中花魁之名。
也是因为羽衣舞,在花魁之位被新人顶替后,秦玉为自己赎身,入了教坊司做教习娘子。
羽衣舞原本乃是独舞,但是宫中春日宴为皇帝献舞,独舞便有些小家子气了。
于是,秦玉改良过后,将羽衣舞变成了群舞。
颜若是羽衣舞改良之前,秦玉刚到教坊司收的徒弟。
秦玉十分满意颜若这个徒弟,将压箱底的本事都教给了她。
这便是之前,依兰查出的全部了。
她之所以选择教坊司,而不是烟雨楼,皆因秦玉失踪的地方就在此处。
神秘人给她的时限是直到春日宴时,还剩一月有余。
4
接下来的日子,依兰与众人一同排演羽衣舞。
当她看到身着七彩羽衣,翩翩起舞的颜若时,总算明白秦玉为何会在一舞之后,成为花魁。
虽然并不是秦玉一开始所跳的羽衣独舞,而是改良后的群舞,但也足够惊艳了。
依兰入教坊司之际,跳的也是改良后的羽衣群舞。
但是和颜若,委实云泥之别。
羽衣舞是秦玉所创,据说源于太极。
无论改良前后,其精髓都未变。
唯刚柔并济,方能显出羽衣舞最独道之处。
依兰之前所跳,有些失之柔弱了。
也许是因为羽衣群舞经过改良,颜若身为领舞,虽跳得极好,依兰总觉得还欠缺那么一点点。
可惜她未能有幸,得见秦玉当年风姿。
不过,依兰并未忘记她为何而来。
她将近日以来,在教坊司内问到的信息一一拼凑,发现秦玉失踪前,一点征兆都没有。
甚至在前一夜,她还曾细细叮嘱颜若,要她在御前献舞时莫出差错。
秦玉的失踪,似乎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只是,依兰还没调查出结果,教坊司便迎来了一场大劫难。
那日天朗气清,众人正排演之时,忽有一阵白烟飘来。
依兰抽了抽鼻子,暗道不好。没来得及捂紧口鼻,就晕了过去。
待她再度睁眼,发现手脚都被绑了起来。
苗蓝、颜若、简绿、元霜、苏琪,以及教习娘子宫菱,也和她一样,被捆住了手脚。
不过,她们都还昏迷着。
依兰悄悄观察四周,这地方虽然宽敞,但十分封闭,只有一扇门可以通往外面。
然而,那扇门很明显被锁住了。
又过了一会儿,其他人也纷纷醒转。
苏琪胆子最小,那双杏仁儿般的眸子已蕴了一汪清泪。
她抖抖索索地靠在颜若身上,试图把自己缩得更小一些。
“莫慌。”
教习娘子宫菱声音沉稳,起到了一些安抚作用。
“究竟是谁把我们抓到这里?抓我们这些倡优有什么用?”
苗蓝眉心紧蹙,悄声说道。
“我们要是知道,还会被抓吗?笨。”
都这时候了,简绿也不忘嫌弃苗蓝。
“菱姐,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还有三日便是春日宴,怕是来不及……”
宫菱与颜若对视一眼,眸子里装着同样的担忧。
依兰并未开口,她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捆住她的绳子上了。
按说她一个赏金猎人,解开绳子不在话下。
可捆住她们的不是普通绳子,而是牛筋绳。
越动,捆得越紧。
眼下,她的手已经被勒得青筋暴起,绳子仍然未曾解开。
依兰额头沁出汗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5
门口传来“吱呀”一声,依兰不由抬头望去。
来者戴着恶鬼面具,一袭墨色长衫。
身形挺拔,如修竹一般。
“都醒了?”
声音清朗,似珠落玉盘。
“你待如何?”
宫菱柳眉倒竖,显然动了真火。
鬼面人悠闲踱步至她身畔,蹲了下来。
“听闻教坊司的羽衣舞,连皇帝都赞不绝口。今日,我便想看上一看。”
听他如是言之,宫菱倒松了口气。
“若只是想看羽衣舞,来教坊司便是,何必如此为之?”
教坊司平时虽是关门习舞,但每月初一、十五,会对外开放。届时,无论何人,都能欣赏到那御前扬名的羽衣舞。
鬼面人摇了摇头,“我要看的,是独舞。”
宫菱面色沉了下来,离她最近的颜若,面色更是难看。
“如果不能让我满意,我可会杀人的。”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出,缓缓摊开手掌。
他的口吻,听起来像是开玩笑。
依兰却知道,他真的会杀人。
据她了解,这里所有倡优,除了颜若外,皆不知羽衣独舞要怎么跳。
不过身为教习娘子的宫菱会不会,她就不知道了。
果然,颜若下一刻就开口了:“好,你若想看,那我就跳给你看。不过,你得先给我们松绑。”
依兰听出来,颜若特意在“们”上咬重了音。
“可以。”
鬼面人倒是大方,并指作剑,行云流水一般连挥几下,她们身上的绳子便寸寸断裂。
依兰低头揉揉被绑出淤痕的手腕,鬼面人这一手是故意的。
他是在展示自己的强大,以昭示就算不绑着她们,她们也没有逃走之能。
“羽衣舞是要合着鼓点跳的,这里没有鼓……”
颜若说完,鬼面人笑了:“这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
“你欺人太甚!”
简绿指着鬼面人,气得浑身发抖。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鼓点,羽衣舞便如没放佐料烹饪,食材再好,也只能烹出原本味道的十之三四。
“不如,我们以羽衣群舞的形式,为若姐的羽衣独舞作伴?将足音点得重些,应该有些作用。”
说话的,是一直未曾开口的元霜。
宫菱眸色一亮,不住点头。
依兰把目光放在这个自她来到教坊司,就没什么存在感的元霜身上。
羽衣群舞时,颜若本就是领舞。
她们以群舞之姿配合她的独舞,倒也不会乱了方寸。
不仅如此,颜若做领舞时,她们与她是相辅相成。
而独舞,她们则是衬托。
这样两相对比,颜若羽衣独舞跳出六分好,至少能衬成八分。
能入教坊司的人,都不容小觑啊。
“但还是不太够……”颜若抿唇,面露为难。
只靠足音,终归还是有些欠缺。
“苗蓝,你的银铃脚镯是不是带在身上?”
简绿说完,苗蓝的脸立刻爬满红霞。
“菱姐,我有在铃铛里塞上棉花,让它不乱响!这是我的护身符,我……”
“快拿出来!”
不止宫菱,颜若的表情都舒展了几分。
精巧的银铃脚镯,被宫菱拿在手里。
依兰几人,则站在颜若身后,与她一起跳羽衣舞。
铃音清脆,如莺啼婉转,与偶尔加重的足音,慢慢合而为一,悠扬动听。
颜若好似穿花蝶,又如采蜜蜂,轻灵至极,让身后一众旁人,完全失了颜色。
依兰第一次亲眼目睹羽衣独舞,带来的震撼,远非言语能及。
一舞倾城,绝不是夸张之辞。
怪不得当年秦玉成为花魁后,许多人趋之若鹜,不惜一掷千金。
实在太美了。
直到颜若跳完,依兰都未回神。
6
“不错。”
鬼面人语气平静,让人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依兰咂舌,这惊鸿一舞,岂止“不错”二字?
“那……”
鬼面人抬手打断宫菱,“我还未说完,但是不行。”
“怎么会!”
苏琪失声惊呼,依兰也是一脸茫然。
宫菱表情十分凝重。
颜若死死攥住自己的衣袖,缓缓开口:“怎么不行?”
“诚然,羽衣舞无论群舞还是独舞,精髓皆是刚柔并济。但,天然去雕饰和匠气,差别还是很大的。”
颜若面色一白,不知想到什么,愣怔当场。
“这样吧,我放了你们其中一人。让她出去,寻得秦玉下落。若三日后无人回转,或者有别人知道此事——”
鬼面人一顿后,继续道:“其他人,都要死。”
然后,他的手指向依兰:“你,过来。”
依兰走到他身边,给众人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鬼面人带她出去后,又落了锁。
“去吧。”
说罢,鬼面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依兰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她这就出来了?
不过,她并没立即离开,而是研究了好一会儿门上的铜锁。
直到发现她确实打不开后,依兰试着冲里面喊了一声。
但是,并无回应。
至此,她才叹了口气,离开了。
三日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
依兰依约,却是只身返回。
她张贴了不少寻人启事,还买通城内许多乞丐传信,毕竟他们消息最为灵通。
然而,依然一无所获。
她尽力了。
被锁在屋内的众人,见依兰只一人回转,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那么,先从谁开始呢?”
鬼面人的声音里,透着恶意。
“我。”
站出来的颜若,面色一派平静。
“阿若,我还在这儿,怎么也轮不到你先。”
宫菱蹙紧眉头,将颜若往身后带了带。
“抢着死?好,我成全你们。”
鬼面人伸出手,慢慢欺近二人。
“慢着!”
这一声清亮,还有些微气喘。
只见门口站着一人,虽荆钗布裙,未施粉黛。却难掩周身灼灼华光,与无双风姿。
颜若一声“师父”脱口而出,眸中清泪滑落。不顾鬼面人还在,直奔门口那人而去。
来人张开双臂,将颜若拥在怀里。
“若儿,你还好吗?”
“我不好,师父,我好想你……”
她们师徒情深之际,依兰却眼尖地看到,宫菱霎时突变的脸色。
莫非,当年秦玉失踪,与宫菱有关?
这么一来,依兰想起来了。
秦玉入教坊司之前,宫菱一直是教习娘子中的翘楚,且每年春日宴献舞,皆由她排演。
但羽衣舞一出,她所编排的舞蹈便黯然失色。
是以,她便成了秦玉的副手。
直到秦玉失踪后,宫菱才重新成为御用教习娘子。
秦玉在时挑出的羽衣群舞倡优,除颜若这个无可替代的领舞外,都被宫菱以各种名义,换了新的倡优。
她当时只顾想秦玉的去处,却忽略了这一点。
至于颜若,恐怕心里一直对秦玉的忽然消失存着怨气,所以从未深想。
否则以她的聪慧,断不会想不明白其中关窍。
果然,颜若再看向宫菱的目光,已带了些许审视之意。
“秦玉。”
鬼面人负手,转向门口。
“不错。你想看羽衣独舞,我跳给你看。”
说着,秦玉将手伸向腰间,解下一面手鼓。
“若儿,替为师鸣鼓。”
“是,师父!”
师徒二人配合极为默契,随着鼓点起伏,秦玉的身姿翩然而起。
若说依兰与颜若跳起羽衣舞是云泥之别,那她和秦玉,则是完全没有半分可比性。
除了赞叹一句此舞只应天上有,依兰再不知作何反应。
宫菱掌心流下细细血线,面容有些扭曲。
“初时,听烟雨楼的姐姐们说起秦姐姐的羽衣舞,我还不服气,心道她再厉害,不还是被我顶了花魁之位?现在才知道,自己实乃井底之蛙,可笑至极。”
元霜抬眸,娇怯之色尽去,端的艳丽无匹。
“你就是那个令秦姐下决心离开烟雨楼的新花魁?”
苗蓝新奇地对着元霜左看右看,像是头天认识她一样。
“不错。”元霜苦笑。
“你没看过秦姐的羽衣舞?”
苏琪双眸圆睁,似是不太信。
元霜腮染艳色,“我那时心高气傲,从不曾去看过。可没想到的是,我都已经是花魁了,还有许多人对秦玉念念不忘。我不服气,所以……”
简绿拍拍她的肩膀,“我同情你。”
空得花魁之名,依然被前辈的名气压着。
“我听说秦姐不做花魁,也有些故意之举,好像是为了躲什么人……”
苗蓝左顾右盼一番,见没人注意,悄声说道。
“躲谁?”
依兰本来就注意着她们这边,闻言顺势问道。
苗蓝摇摇头,表示不知。
“原来是这样……”元霜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不少。
“你还是很好的,别太妄自菲薄了。”苏琪安慰道。
“谢谢。”元霜眸子里盛着感激。
另一边,鬼面人在秦玉跳完羽衣舞后,便不曾开口。
“我师父跳得如何?”
颜若虽是询问,面上却得色尽显。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而动四方。你师父,也不遑多让。”
“那,她们可以走了吧?”
秦玉并未接话,而是询问道。
依兰注意她的神色,似乎有些焦急。
“话是不错,不过——”
鬼面人清了清嗓子,“秦玉。”
这一声阴恻恻,成功让进来后就泰然自若的秦玉变了脸色!
不只是她,依兰神情也是一震。
因为她听出来,这人现在的声音,与送银钱给她之人的声音,一模一样!
7
“师父?”
颜若扶住秦玉微晃的身形,语气中满是担忧。
“我求求你,我错了!”
秦玉大力推开颜若,竟是直接跪了下去。
摔在一旁的颜若呆若木鸡,手还维持着扶人的姿势。
“你,为什么不管好她,还让她出现作甚!”
宫菱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恶狠狠推了鬼面人一把。
仅几句话,依兰就全明白了。
秦玉当年的失踪,与宫菱和这鬼面人,关系颇大。
甚至可以说,是这二人联手导致的她失踪。
否则,就算此人武功再高,又怎能在春日宴开始之际,悄无声息地带走秦玉?
鬼面人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普通至极的脸。
唯横亘在面部中央的一道长长疤痕,让人过目难忘。
“啊,是你!”元霜捂住嘴,“你是在烟雨楼里,一直纠缠秦玉的人!”
“原来秦姐之所以离开烟雨楼,就是为了躲他!”苗蓝好似恍然大悟。
“我们走吧,你已经答应放过她们了……”
秦玉膝行至刀疤男面前,轻轻拽了拽他的衣摆。
刀疤男抬脚,勾住秦玉小巧的下颌。
“我说过什么,你都不记得了?”
秦玉面如死灰。
“不得违背你所言,否则……”
哆嗦着双唇,她竟是说不下去了。
只是眼角余光,却不由往某处而去。
“否则,定叫颜若受尽苦楚,生不如死!对也不对?”
刀疤男声音平淡,言语中却蕴含着雷霆风暴。
秦玉猛然抱住他的双腿,冲颜若嘶喊:“若儿,跑,快跑!”
颜若跌跌撞撞起身,但她再快,又怎么快得过刀疤男可以切断牛筋绳的指缝指风?
就在她不慎跌倒,悚然回头时,依兰扑了过去,抱住颜若往旁边一滚,堪堪躲过那致命一指。
“你既然不想秦玉离开,又为何给我送去银钱,谎称有人托我寻找秦玉下落?”
依兰把颜若挡在身后,说出了她的疑惑。
“依兰?”
接收到苗蓝询问的目光,依兰致以歉然一笑。
“我是赏金猎人,为寻秦玉下落而来。”
刀疤男踹开秦玉,随意往地上一坐。
“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找上你?”
是啊,依兰也很疑惑,她虽是赏金猎人,却名不见经传,大多数时候都是她主动,被人找上门这是第一次。
宫菱在这时,也转向了依兰。细细端详她半晌后,对刀疤男说道:“你可真够狠的。”
刀疤男闻言,咧了咧唇角。
秦玉注视颜若的眸光,也慢慢移到了依兰身上。
“你是一直跟着他的那个跟班!”
8
依兰不明白,她怎么变成了另一个人。
按秦玉所说,她一舞而成花魁时,刀疤男也在场。
自那以后,便对她迷恋至极。
一开始秦玉并不在意,毕竟因为她那一舞而迷恋上她的人太多了。
可是后来,刀疤男纠缠太过,甚至几次于她香闺内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只为一诉相思,她不胜其扰。
后来几次,总有一个人默默跟在刀疤男身后。
但是,那时依兰穿的是男装,是以,秦玉一开始并未认出她来。
可是,依兰脑海里根本没有这段记忆,她只记得自己是赏金猎人。
等等,她虽然记得自己接过不少活儿,但是,每一次她都记不清具体内容。
再往前的记忆,则完全是模糊的。
她面露骇然之色,“你对我做了什么!”
“你本来只是一个路边快要饿死的小乞丐,我……救了你。不过我没想到的是,你居然说喜欢我。”
像是在说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刀疤男笑得放肆极了。
“原来是她……”秦玉望着依兰,目光有些复杂。
“哦对了,小乞丐,其实救你的人是秦玉,我不过是跟踪她。可惜她走后你才醒过来,第一眼看到我,就认为我救了你。你现在这样,都是我做的。”
刀疤又有些苦恼地说道:“秦玉一直说不会离开我,可我总觉得她说的是假的。于是我想到这么一条妙计,既摆脱了你的纠缠,还能试出她对我是不是真心。”
他慢慢走到秦玉面前,面色越来越冷:“可惜,你太让我失望了。”
秦玉面色雪白,她爬了几次,终于爬起来。
又跪在地上,头磕得咚咚响:“求求你,我真的知错了!”
“秦玉,你真是活该!”
看了半天戏的宫菱,怨毒开口。
“菱姐,我师父从没打算跟你抢什么!两年前春日宴前一夜,她还和我说,既然我已经可以挑起领舞之职,她便功成身退,重将御前教习娘子的位置交与你……”
“你胡说,她怎么可能这么做!”
宫菱难以置信地大声道。
“她说的都是真的。”
刀疤男怜悯地“啧啧”两声后,说道。
“那你为何……为何……”
“为何那时不告诉你?我若告诉你了,你还会帮我把秦玉带来吗?”
“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宫菱摇着头,显然不能接受。
“好了。现在该做正事了。秦玉啊,你这么不乖,我要罚你。”
刀疤男一步一步往依兰的方向而去,秦玉爬起来,疯了似的拦腰抱住他。
刀疤男就这么任由她抱着,拖到依兰身边。
之后,在仍有些呆滞的依兰耳边,不知说了什么,依兰便面色痛苦地抱着脑袋,直直滚到了一旁。
“师父,你是为了我,才……”
颜若感动得无以复加,在秦玉不断以眼神示意她快跑时,愤愤对刀疤男说:
“我就算死,也不会让师父再被你控制!”
“那我成全你!”
刀疤男指风到时,一蓬血雾升起。
却不是颜若,而是扑上来,挡在她面前的宫菱。
“我……不欠……你……了……”
言罢,宫菱就合上了眸子。
“宫菱……”
秦玉眼眶转红,慢慢松开了抱着刀疤男的手。
“若儿,师父是不是很没用……”
颜若拼命摇头,“师父,你对若儿的好,若儿此生难报!”
“可惜你们师徒,缘尽于此了。”
刀疤男又抬起手,秦玉几步走至颜若身前,将她挡住。
刀疤男面露不愉之色,正要发难,又被人从背后抱住。
紧接着,双手被套上一圈绳索。
是依兰。
“出去之后再回来,我怎么可能一点儿准备不做?”
她咬紧牙关,似乎还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你们快走!”
“那你……”
“简绿,快带着她们走!”
听到依兰的话,简绿忙示意苗蓝,让她带着苏琪、元霜先离开。
而她则小跑到秦玉面前,一手拽她,一手拽颜若。
“谢了,一定要保住命!”
叮嘱依兰这句后,简绿拉着二人,撒丫子往门口跑去。
“你以为,你困得住我?”
刀疤男怒到极致,声音反而异常平静。
“当然。我在离开之前,研究了半天门外铜锁。虽然那时没能打开它,但是留下新的禁制还是可以的。”
她对颜若说的关门,她一定听见了。
幸好,她在最后还是救了真正的恩人,没再一次让恩人落入魔掌。
她就说,刀疤男这样的恶人,怎么会那么好心救她?
若是秦玉做的,那便说得通了。
可惜她猪油蒙心,信了他,爱了他,却害了恩人。
还好,现在矫正这一切,不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