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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羽衣为裳

1

“依兰,到你了。”

“来了。”

被叫到的姑娘,一袭湖蓝裙装,眉心贴着六瓣梅形花钿,蛾眉宛转,清丽脱俗。

轻移莲步,款款而至,飘然似仙。

只见她足尖一点,轻身跃上高台。身影翩跹,宛若梁上飞燕。

鼓点响起时,水袖顺势一扬。

纤长的颈子后仰,足尖勾起,身体绷成一道圆润弧形。

随着鼓点节奏渐渐加快,她的身姿亦跟着不断变换。

涂着蔻丹的十指纤纤,艳色时隐时现。

舞姿轻灵,婉若游龙,翩若惊鸿。

鼓点渐歇时,一抹柔婉笑意自她的眉眼传至唇畔,水袖一收,如浩渺烟波,衬得她恰似误落凡尘的仙子,美不胜收。

“不错不错。”

一个身着月白裙装,眉心一点浓艳朱砂的女子抚掌道。

“那我……”

“颜若,你先带她下去。”

一个五官端丽,红衣似火的女子低头称“是”。

依兰长吁一口气,心道还好还好,总算不枉费她的辛苦。

“随我来。”

颜若在前引路,依兰跟在后面。

二人路过流水小榭,旁边一方池塘,内有夏荷灼灼盛放,妍丽非常。

曲曲折折的石子小径尽头,是一栋靛青砖石搭就的小楼。

“此处乃大家习舞之所。”

听了颜若的介绍,依兰轻点臻首。

“颜若姐姐,为宫内举办的春日宴所排演的羽衣舞,领舞是谁呀?”

颜若回眸,笑容明艳如骄阳。

“我。”

依兰潋滟的眸子里闪着星光:“颜若姐姐好厉害!”

“倒是生了一张巧嘴。走吧,我领你去见见其他人。”

颜若食指轻轻点了点依兰额头,说道。

依兰吐吐舌头,随她步入小楼内。

2

颜若出现后,小楼厅堂内,本来叽叽喳喳的女子们,都收了声。

“这是新来的倡优,依兰。”

依兰微微敛衽,唇角翘起:“大家好呀。”

她们只点点头,并无人回应,弄得依兰有些尴尬。

“你们先熟悉一下,前面菱姐那里还未完事,我先回去了。”

不顾依兰挽留的目光,颜若一旋身,复又离开了。

依兰有些发愁,她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一身着鹅黄裙装的女子比她嘴还快:“吓死我了,我怎么觉得若若比菱姐还可怕?”

“苏琪,你这就不懂了,若若身为领舞,当然要端着一些。”

另一淡绿裙装的女子抓了一把瓜子,边嗑边说。

“简绿,若若都走了,你这马屁拍晚啦。”

她旁边,一个艳粉裙装的女子口气十分之幸灾乐祸。

“苗蓝,你再这么编排我,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简绿一手的瓜子壳,尽数撒在苗蓝面前。

“我……”

依兰刚说这一个字,苗蓝就一步跨到她面前,直接将手搭在她的肩上。

“依兰是吧?我跟你说,咱们这儿有三不能惹,将你招来的菱姐是其一,带你过来的若若是其二。至于这其三嘛……”

苗蓝眼角瞥了瞥简绿的方向,接下来的话不言自明。

简绿被气笑了,把掌心剩下的瓜子随手往桌上一扔,纤腰一拧,欺近苗蓝。

然后,将她从依兰身上撕下来,就开始咯吱她。

“哈哈,苗蓝,我,我不敢了。”

“晚了!”

这边厢她们二人笑笑闹闹,另一边,依兰悄悄拽了拽苏琪衣角。

“你们都是教坊司内,排演羽衣舞的倡优?”

苏琪点点头,“怎么啦?”

“羽衣舞的教习娘子,是招我来的菱姐吗?”

“是呀。”

依兰黑白分明的眸子转向苏琪,里面盛满疑惑。

“那,所有人都是菱姐教出来的?”

此时,简绿和苗蓝二人已经停下来了。

没待苏琪回答,苗蓝就抢先说道:“若若不是,她是……”

“若若!”

苗蓝话才说到一半,简绿就大喊了一声。

依兰随着她的话音往门口一看,颜若带着一名紫衣女子,正静立在那。

“惨了惨了……希望若若没听见我刚刚的话。”

苗蓝一脸坏事儿的表情,让依兰大为不解。

苏琪在她耳边悄声说:“若若十分不喜欢别人提到她师父,一提就冷脸。”

依兰也凑到苏琪耳边,继续问道:“这是为何?”

“因为她师父没留下任何音讯,消失许久了。而且,她师父消失的时候,恰逢两年前,宫里春日宴开始之际……”

“你们二人嘀嘀咕咕什么呢?”

接到颜若询问目光的苏琪,立刻噤了声。

依兰不好再问下去,也将注意力转移到颜若那边。

“这是元霜。”

颜若一双剪水瞳眸扫视众人一圈后,淡淡说道。

3

依兰这异乎寻常的好奇心,并非毫无缘由。

她来到教坊司,也不是为了做一个倡优。

依兰此行,为寻人而来。

她本是一名赏金猎人,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这次是一个神秘人,着人给她送来一大笔钱,让她寻一个叫秦玉的女子。

前脚接到定金,依兰后脚就去查了秦玉其人。

以一段惊艳四座的羽衣舞,秦玉成就了烟雨楼中花魁之名。

也是因为羽衣舞,在花魁之位被新人顶替后,秦玉为自己赎身,入了教坊司做教习娘子。

羽衣舞原本乃是独舞,但是宫中春日宴为皇帝献舞,独舞便有些小家子气了。

于是,秦玉改良过后,将羽衣舞变成了群舞。

颜若是羽衣舞改良之前,秦玉刚到教坊司收的徒弟。

秦玉十分满意颜若这个徒弟,将压箱底的本事都教给了她。

这便是之前,依兰查出的全部了。

她之所以选择教坊司,而不是烟雨楼,皆因秦玉失踪的地方就在此处。

神秘人给她的时限是直到春日宴时,还剩一月有余。

4

接下来的日子,依兰与众人一同排演羽衣舞。

当她看到身着七彩羽衣,翩翩起舞的颜若时,总算明白秦玉为何会在一舞之后,成为花魁。

虽然并不是秦玉一开始所跳的羽衣独舞,而是改良后的群舞,但也足够惊艳了。

依兰入教坊司之际,跳的也是改良后的羽衣群舞。

但是和颜若,委实云泥之别。

羽衣舞是秦玉所创,据说源于太极。

无论改良前后,其精髓都未变。

唯刚柔并济,方能显出羽衣舞最独道之处。

依兰之前所跳,有些失之柔弱了。

也许是因为羽衣群舞经过改良,颜若身为领舞,虽跳得极好,依兰总觉得还欠缺那么一点点。

可惜她未能有幸,得见秦玉当年风姿。

不过,依兰并未忘记她为何而来。

她将近日以来,在教坊司内问到的信息一一拼凑,发现秦玉失踪前,一点征兆都没有。

甚至在前一夜,她还曾细细叮嘱颜若,要她在御前献舞时莫出差错。

秦玉的失踪,似乎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只是,依兰还没调查出结果,教坊司便迎来了一场大劫难。

那日天朗气清,众人正排演之时,忽有一阵白烟飘来。

依兰抽了抽鼻子,暗道不好。没来得及捂紧口鼻,就晕了过去。

待她再度睁眼,发现手脚都被绑了起来。

苗蓝、颜若、简绿、元霜、苏琪,以及教习娘子宫菱,也和她一样,被捆住了手脚。

不过,她们都还昏迷着。

依兰悄悄观察四周,这地方虽然宽敞,但十分封闭,只有一扇门可以通往外面。

然而,那扇门很明显被锁住了。

又过了一会儿,其他人也纷纷醒转。

苏琪胆子最小,那双杏仁儿般的眸子已蕴了一汪清泪。

她抖抖索索地靠在颜若身上,试图把自己缩得更小一些。

“莫慌。”

教习娘子宫菱声音沉稳,起到了一些安抚作用。

“究竟是谁把我们抓到这里?抓我们这些倡优有什么用?”

苗蓝眉心紧蹙,悄声说道。

“我们要是知道,还会被抓吗?笨。”

都这时候了,简绿也不忘嫌弃苗蓝。

“菱姐,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还有三日便是春日宴,怕是来不及……”

宫菱与颜若对视一眼,眸子里装着同样的担忧。

依兰并未开口,她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捆住她的绳子上了。

按说她一个赏金猎人,解开绳子不在话下。

可捆住她们的不是普通绳子,而是牛筋绳。

越动,捆得越紧。

眼下,她的手已经被勒得青筋暴起,绳子仍然未曾解开。

依兰额头沁出汗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5

门口传来“吱呀”一声,依兰不由抬头望去。

来者戴着恶鬼面具,一袭墨色长衫。

身形挺拔,如修竹一般。

“都醒了?”

声音清朗,似珠落玉盘。

“你待如何?”

宫菱柳眉倒竖,显然动了真火。

鬼面人悠闲踱步至她身畔,蹲了下来。

“听闻教坊司的羽衣舞,连皇帝都赞不绝口。今日,我便想看上一看。”

听他如是言之,宫菱倒松了口气。

“若只是想看羽衣舞,来教坊司便是,何必如此为之?”

教坊司平时虽是关门习舞,但每月初一、十五,会对外开放。届时,无论何人,都能欣赏到那御前扬名的羽衣舞。

鬼面人摇了摇头,“我要看的,是独舞。”

宫菱面色沉了下来,离她最近的颜若,面色更是难看。

“如果不能让我满意,我可会杀人的。”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出,缓缓摊开手掌。

他的口吻,听起来像是开玩笑。

依兰却知道,他真的会杀人。

据她了解,这里所有倡优,除了颜若外,皆不知羽衣独舞要怎么跳。

不过身为教习娘子的宫菱会不会,她就不知道了。

果然,颜若下一刻就开口了:“好,你若想看,那我就跳给你看。不过,你得先给我们松绑。”

依兰听出来,颜若特意在“们”上咬重了音。

“可以。”

鬼面人倒是大方,并指作剑,行云流水一般连挥几下,她们身上的绳子便寸寸断裂。

依兰低头揉揉被绑出淤痕的手腕,鬼面人这一手是故意的。

他是在展示自己的强大,以昭示就算不绑着她们,她们也没有逃走之能。

“羽衣舞是要合着鼓点跳的,这里没有鼓……”

颜若说完,鬼面人笑了:“这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

“你欺人太甚!”

简绿指着鬼面人,气得浑身发抖。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鼓点,羽衣舞便如没放佐料烹饪,食材再好,也只能烹出原本味道的十之三四。

“不如,我们以羽衣群舞的形式,为若姐的羽衣独舞作伴?将足音点得重些,应该有些作用。”

说话的,是一直未曾开口的元霜。

宫菱眸色一亮,不住点头。

依兰把目光放在这个自她来到教坊司,就没什么存在感的元霜身上。

羽衣群舞时,颜若本就是领舞。

她们以群舞之姿配合她的独舞,倒也不会乱了方寸。

不仅如此,颜若做领舞时,她们与她是相辅相成。

而独舞,她们则是衬托。

这样两相对比,颜若羽衣独舞跳出六分好,至少能衬成八分。

能入教坊司的人,都不容小觑啊。

“但还是不太够……”颜若抿唇,面露为难。

只靠足音,终归还是有些欠缺。

“苗蓝,你的银铃脚镯是不是带在身上?”

简绿说完,苗蓝的脸立刻爬满红霞。

“菱姐,我有在铃铛里塞上棉花,让它不乱响!这是我的护身符,我……”

“快拿出来!”

不止宫菱,颜若的表情都舒展了几分。

精巧的银铃脚镯,被宫菱拿在手里。

依兰几人,则站在颜若身后,与她一起跳羽衣舞。

铃音清脆,如莺啼婉转,与偶尔加重的足音,慢慢合而为一,悠扬动听。

颜若好似穿花蝶,又如采蜜蜂,轻灵至极,让身后一众旁人,完全失了颜色。

依兰第一次亲眼目睹羽衣独舞,带来的震撼,远非言语能及。

一舞倾城,绝不是夸张之辞。

怪不得当年秦玉成为花魁后,许多人趋之若鹜,不惜一掷千金。

实在太美了。

直到颜若跳完,依兰都未回神。

6

“不错。”

鬼面人语气平静,让人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依兰咂舌,这惊鸿一舞,岂止“不错”二字?

“那……”

鬼面人抬手打断宫菱,“我还未说完,但是不行。”

“怎么会!”

苏琪失声惊呼,依兰也是一脸茫然。

宫菱表情十分凝重。

颜若死死攥住自己的衣袖,缓缓开口:“怎么不行?”

“诚然,羽衣舞无论群舞还是独舞,精髓皆是刚柔并济。但,天然去雕饰和匠气,差别还是很大的。”

颜若面色一白,不知想到什么,愣怔当场。

“这样吧,我放了你们其中一人。让她出去,寻得秦玉下落。若三日后无人回转,或者有别人知道此事——”

鬼面人一顿后,继续道:“其他人,都要死。”

然后,他的手指向依兰:“你,过来。”

依兰走到他身边,给众人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鬼面人带她出去后,又落了锁。

“去吧。”

说罢,鬼面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依兰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她这就出来了?

不过,她并没立即离开,而是研究了好一会儿门上的铜锁。

直到发现她确实打不开后,依兰试着冲里面喊了一声。

但是,并无回应。

至此,她才叹了口气,离开了。

三日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

依兰依约,却是只身返回。

她张贴了不少寻人启事,还买通城内许多乞丐传信,毕竟他们消息最为灵通。

然而,依然一无所获。

她尽力了。

被锁在屋内的众人,见依兰只一人回转,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那么,先从谁开始呢?”

鬼面人的声音里,透着恶意。

“我。”

站出来的颜若,面色一派平静。

“阿若,我还在这儿,怎么也轮不到你先。”

宫菱蹙紧眉头,将颜若往身后带了带。

“抢着死?好,我成全你们。”

鬼面人伸出手,慢慢欺近二人。

“慢着!”

这一声清亮,还有些微气喘。

只见门口站着一人,虽荆钗布裙,未施粉黛。却难掩周身灼灼华光,与无双风姿。

颜若一声“师父”脱口而出,眸中清泪滑落。不顾鬼面人还在,直奔门口那人而去。

来人张开双臂,将颜若拥在怀里。

“若儿,你还好吗?”

“我不好,师父,我好想你……”

她们师徒情深之际,依兰却眼尖地看到,宫菱霎时突变的脸色。

莫非,当年秦玉失踪,与宫菱有关?

这么一来,依兰想起来了。

秦玉入教坊司之前,宫菱一直是教习娘子中的翘楚,且每年春日宴献舞,皆由她排演。

但羽衣舞一出,她所编排的舞蹈便黯然失色。

是以,她便成了秦玉的副手。

直到秦玉失踪后,宫菱才重新成为御用教习娘子。

秦玉在时挑出的羽衣群舞倡优,除颜若这个无可替代的领舞外,都被宫菱以各种名义,换了新的倡优。

她当时只顾想秦玉的去处,却忽略了这一点。

至于颜若,恐怕心里一直对秦玉的忽然消失存着怨气,所以从未深想。

否则以她的聪慧,断不会想不明白其中关窍。

果然,颜若再看向宫菱的目光,已带了些许审视之意。

“秦玉。”

鬼面人负手,转向门口。

“不错。你想看羽衣独舞,我跳给你看。”

说着,秦玉将手伸向腰间,解下一面手鼓。

“若儿,替为师鸣鼓。”

“是,师父!”

师徒二人配合极为默契,随着鼓点起伏,秦玉的身姿翩然而起。

若说依兰与颜若跳起羽衣舞是云泥之别,那她和秦玉,则是完全没有半分可比性。

除了赞叹一句此舞只应天上有,依兰再不知作何反应。

宫菱掌心流下细细血线,面容有些扭曲。

“初时,听烟雨楼的姐姐们说起秦姐姐的羽衣舞,我还不服气,心道她再厉害,不还是被我顶了花魁之位?现在才知道,自己实乃井底之蛙,可笑至极。”

元霜抬眸,娇怯之色尽去,端的艳丽无匹。

“你就是那个令秦姐下决心离开烟雨楼的新花魁?”

苗蓝新奇地对着元霜左看右看,像是头天认识她一样。

“不错。”元霜苦笑。

“你没看过秦姐的羽衣舞?”

苏琪双眸圆睁,似是不太信。

元霜腮染艳色,“我那时心高气傲,从不曾去看过。可没想到的是,我都已经是花魁了,还有许多人对秦玉念念不忘。我不服气,所以……”

简绿拍拍她的肩膀,“我同情你。”

空得花魁之名,依然被前辈的名气压着。

“我听说秦姐不做花魁,也有些故意之举,好像是为了躲什么人……”

苗蓝左顾右盼一番,见没人注意,悄声说道。

“躲谁?”

依兰本来就注意着她们这边,闻言顺势问道。

苗蓝摇摇头,表示不知。

“原来是这样……”元霜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不少。

“你还是很好的,别太妄自菲薄了。”苏琪安慰道。

“谢谢。”元霜眸子里盛着感激。

另一边,鬼面人在秦玉跳完羽衣舞后,便不曾开口。

“我师父跳得如何?”

颜若虽是询问,面上却得色尽显。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而动四方。你师父,也不遑多让。”

“那,她们可以走了吧?”

秦玉并未接话,而是询问道。

依兰注意她的神色,似乎有些焦急。

“话是不错,不过——”

鬼面人清了清嗓子,“秦玉。”

这一声阴恻恻,成功让进来后就泰然自若的秦玉变了脸色!

不只是她,依兰神情也是一震。

因为她听出来,这人现在的声音,与送银钱给她之人的声音,一模一样!

7

“师父?”

颜若扶住秦玉微晃的身形,语气中满是担忧。

“我求求你,我错了!”

秦玉大力推开颜若,竟是直接跪了下去。

摔在一旁的颜若呆若木鸡,手还维持着扶人的姿势。

“你,为什么不管好她,还让她出现作甚!”

宫菱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恶狠狠推了鬼面人一把。

仅几句话,依兰就全明白了。

秦玉当年的失踪,与宫菱和这鬼面人,关系颇大。

甚至可以说,是这二人联手导致的她失踪。

否则,就算此人武功再高,又怎能在春日宴开始之际,悄无声息地带走秦玉?

鬼面人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普通至极的脸。

唯横亘在面部中央的一道长长疤痕,让人过目难忘。

“啊,是你!”元霜捂住嘴,“你是在烟雨楼里,一直纠缠秦玉的人!”

“原来秦姐之所以离开烟雨楼,就是为了躲他!”苗蓝好似恍然大悟。

“我们走吧,你已经答应放过她们了……”

秦玉膝行至刀疤男面前,轻轻拽了拽他的衣摆。

刀疤男抬脚,勾住秦玉小巧的下颌。

“我说过什么,你都不记得了?”

秦玉面如死灰。

“不得违背你所言,否则……”

哆嗦着双唇,她竟是说不下去了。

只是眼角余光,却不由往某处而去。

“否则,定叫颜若受尽苦楚,生不如死!对也不对?”

刀疤男声音平淡,言语中却蕴含着雷霆风暴。

秦玉猛然抱住他的双腿,冲颜若嘶喊:“若儿,跑,快跑!”

颜若跌跌撞撞起身,但她再快,又怎么快得过刀疤男可以切断牛筋绳的指缝指风?

就在她不慎跌倒,悚然回头时,依兰扑了过去,抱住颜若往旁边一滚,堪堪躲过那致命一指。

“你既然不想秦玉离开,又为何给我送去银钱,谎称有人托我寻找秦玉下落?”

依兰把颜若挡在身后,说出了她的疑惑。

“依兰?”

接收到苗蓝询问的目光,依兰致以歉然一笑。

“我是赏金猎人,为寻秦玉下落而来。”

刀疤男踹开秦玉,随意往地上一坐。

“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找上你?”

是啊,依兰也很疑惑,她虽是赏金猎人,却名不见经传,大多数时候都是她主动,被人找上门这是第一次。

宫菱在这时,也转向了依兰。细细端详她半晌后,对刀疤男说道:“你可真够狠的。”

刀疤男闻言,咧了咧唇角。

秦玉注视颜若的眸光,也慢慢移到了依兰身上。

“你是一直跟着他的那个跟班!”

8

依兰不明白,她怎么变成了另一个人。

按秦玉所说,她一舞而成花魁时,刀疤男也在场。

自那以后,便对她迷恋至极。

一开始秦玉并不在意,毕竟因为她那一舞而迷恋上她的人太多了。

可是后来,刀疤男纠缠太过,甚至几次于她香闺内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只为一诉相思,她不胜其扰。

后来几次,总有一个人默默跟在刀疤男身后。

但是,那时依兰穿的是男装,是以,秦玉一开始并未认出她来。

可是,依兰脑海里根本没有这段记忆,她只记得自己是赏金猎人。

等等,她虽然记得自己接过不少活儿,但是,每一次她都记不清具体内容。

再往前的记忆,则完全是模糊的。

她面露骇然之色,“你对我做了什么!”

“你本来只是一个路边快要饿死的小乞丐,我……救了你。不过我没想到的是,你居然说喜欢我。”

像是在说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刀疤男笑得放肆极了。

“原来是她……”秦玉望着依兰,目光有些复杂。

“哦对了,小乞丐,其实救你的人是秦玉,我不过是跟踪她。可惜她走后你才醒过来,第一眼看到我,就认为我救了你。你现在这样,都是我做的。”

刀疤又有些苦恼地说道:“秦玉一直说不会离开我,可我总觉得她说的是假的。于是我想到这么一条妙计,既摆脱了你的纠缠,还能试出她对我是不是真心。”

他慢慢走到秦玉面前,面色越来越冷:“可惜,你太让我失望了。”

秦玉面色雪白,她爬了几次,终于爬起来。

又跪在地上,头磕得咚咚响:“求求你,我真的知错了!”

“秦玉,你真是活该!”

看了半天戏的宫菱,怨毒开口。

“菱姐,我师父从没打算跟你抢什么!两年前春日宴前一夜,她还和我说,既然我已经可以挑起领舞之职,她便功成身退,重将御前教习娘子的位置交与你……”

“你胡说,她怎么可能这么做!”

宫菱难以置信地大声道。

“她说的都是真的。”

刀疤男怜悯地“啧啧”两声后,说道。

“那你为何……为何……”

“为何那时不告诉你?我若告诉你了,你还会帮我把秦玉带来吗?”

“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宫菱摇着头,显然不能接受。

“好了。现在该做正事了。秦玉啊,你这么不乖,我要罚你。”

刀疤男一步一步往依兰的方向而去,秦玉爬起来,疯了似的拦腰抱住他。

刀疤男就这么任由她抱着,拖到依兰身边。

之后,在仍有些呆滞的依兰耳边,不知说了什么,依兰便面色痛苦地抱着脑袋,直直滚到了一旁。

“师父,你是为了我,才……”

颜若感动得无以复加,在秦玉不断以眼神示意她快跑时,愤愤对刀疤男说:

“我就算死,也不会让师父再被你控制!”

“那我成全你!”

刀疤男指风到时,一蓬血雾升起。

却不是颜若,而是扑上来,挡在她面前的宫菱。

“我……不欠……你……了……”

言罢,宫菱就合上了眸子。

“宫菱……”

秦玉眼眶转红,慢慢松开了抱着刀疤男的手。

“若儿,师父是不是很没用……”

颜若拼命摇头,“师父,你对若儿的好,若儿此生难报!”

“可惜你们师徒,缘尽于此了。”

刀疤男又抬起手,秦玉几步走至颜若身前,将她挡住。

刀疤男面露不愉之色,正要发难,又被人从背后抱住。

紧接着,双手被套上一圈绳索。

是依兰。

“出去之后再回来,我怎么可能一点儿准备不做?”

她咬紧牙关,似乎还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你们快走!”

“那你……”

“简绿,快带着她们走!”

听到依兰的话,简绿忙示意苗蓝,让她带着苏琪、元霜先离开。

而她则小跑到秦玉面前,一手拽她,一手拽颜若。

“谢了,一定要保住命!”

叮嘱依兰这句后,简绿拉着二人,撒丫子往门口跑去。

“你以为,你困得住我?”

刀疤男怒到极致,声音反而异常平静。

“当然。我在离开之前,研究了半天门外铜锁。虽然那时没能打开它,但是留下新的禁制还是可以的。”

她对颜若说的关门,她一定听见了。

幸好,她在最后还是救了真正的恩人,没再一次让恩人落入魔掌。

她就说,刀疤男这样的恶人,怎么会那么好心救她?

若是秦玉做的,那便说得通了。

可惜她猪油蒙心,信了他,爱了他,却害了恩人。

还好,现在矫正这一切,不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