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里有“麻姑搔背”,说神女麻姑的双手像鸟爪,若来搔背舒服得令人飘飘欲仙,我这里篡改一字,是因为最近有这么一段遭遇——
像我这样花甲上下的爷们,这些年理发成了个大问题,凡叫发廊或美发厅的地方,人家都不欢迎我们这号“省油灯”,我们自己也不大敢进;传统的小理发铺很难寻觅,找街边临时摆把椅子的理发师傅解决问题,也实在是太凑合。而我,头发虽说是日渐稀薄,脑袋瓜上却也有滋生繁茂的所在——鼻孔里的鼻毛时时往外探头探脑,耳朵呢,又是个油腻型的,里头动不动积淀下颇厚的分泌物,这两个问题,如今即使是去高档美发厅,人家也不给管。这天正烦躁呢,曾老来电话,听我为此诉苦,呵呵笑说:“你快来,我给你找个麻姑……”
一小时后,曾老带我到了他们隔壁胡同的一个大院,在东偏院月洞门里,小小两间房舍里,迎出来位面善的兄长,满口寒暄,浑身礼数,让进屋,沏茶递果,一派老北京的酽酽人情味儿,沁入我的肺腑。坐定后,才发现那外间屋临窗的地方,布置出了一个小小的理发区,只不过那椅子、镜台及相应的器物,全都跟民俗博物馆里搬来似的。曾老介绍,这才知道主人谢大爷六十多年前进珠市口一家理发馆学手艺,五十多年前自己独立开了一家小理发馆,四十多年前成了国营理发馆的高级技师,三十多年前离开了这个行业,十几年前从单位退休,退休后,有些熟人,以及熟人引荐来的生客,特特地来到他这里,为的是享受一回老式理发的“全活”——其中百分之百都是岁数在花甲以上的爷们。去之前,曾老就跟我说明,谢大爷绝非是在开个体理发馆,他是从不收费的,若是大家合得来,一年里去过若干次的,逢年节时提点礼物去,那他接受。
听了我的诉苦,谢大爷蔼然地说:“我倒能给您解烦。不过,当年我学的手艺里,好多项目,后来说是不科学、不卫生、有危险,都给取消了……”边说边从镜台上拿起些物件给我看:“这是全套的清耳家伙,挖勺有大、中、小三号,耳铲有两种,耳镊子上头也包了银,还有耳掸子……依我愚见,耳道清污,还是必要的;这是绞鼻毛的小镟子,对了,耳毛太长时候也得镟,那另有一号,可不能用混了!这小玩意儿您说是干什么的?这叫眼碌碡,能隔着眼皮给您按摩眼球,往年还有在眼白上去眼腻的碌碡,那个嘛,甭让同仁医院的大夫发话,我也说它不科学,废了这项目是对的……不过,用那剃刀的后础子按摩内眼角的睛明穴,怕还是有好处的吧?这个呢,是专为留长髯的爷们准备的物件,温教授前儿个来修完髯,对着这镜子照了好一阵,直说:这传统理发的家伙手艺,不该绝啊……”
谢大爷请我坐在椅子上,除了给我推、剪、刮、洗、吹、修头发,还给我镟去了多余鼻毛、彻底清除了耳道里的污物,并且让我仰卧椅上,以老北京人的一派殷勤善意,用他这么多年不减其功夫的双手,给我实施全头按摩,哎,那股子销魂酥魄的感受,实在是只能用“麻姑搔头”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