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感冒了,忙到家里装小药的抽屉里去为她找药,不对症的药薅出一大堆,偏找不出想找的药,好不容易终于从抽屉底儿上觅出了一板感冒灵,可是怎么也找不出原来的包装盒,无从判断它是否过期,于是决定赶紧上街去给她买药。都穿好外衣了,忽然想起来应该给汪大夫打个电话。汪大夫是我们原来的邻居。
拨通了电话,我说:“汪大夫吗?您好!……”
那接电话的原来并非汪大夫,但声音乍一听,还真有点像。他问我:“您哪位?”
我忙报家门,解释说:“我们原是邻居……爱人又感冒了,我这就要给她买药去,可是现在感冒药也真多,光是电视上打广告的,就不下五六种……汪大夫一贯提醒我们,服药要遵医嘱……他自己就经常给我们必要的叮嘱……自从我们搬走以后,本该有病没病常问候……真不好意思……您是他的——?”
那边回答我说:“啊,对不起,汪大夫退休以后就搬走啦,有俩月了吧……这电话他过户给了我们……”听那口气,本来大概接下来想跟我说:“以后就别往这儿拨电话啦!”但临时把那话咽了回去,嗫嚅地说:“……啊,是呀是呀,服药可得遵医嘱啊!……可惜我们都不是大夫……祝您爱人早日痊愈吧……”我忙道谢不止。
爱人在床上咳嗽起来,我急匆匆下楼,直奔最近的一家药房。
那药房离我家大约一站多路,我也不坐公共汽车,健步如飞地朝药房迈进。那药房前些时不仅重新装修了门面,搞得金碧辉煌的,远望去仿佛一家金银首饰店,而且,里头的厅堂也大改其观,迎面的柜台尽摆些个高级营养品,还有种种大大小小电子、机械的治疗仪和健身器,一个月前我在它装修后头一回跨进去,是为了买一管青霉素眼药水,进门的瞬间竟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离药房还有几十米远,便有人迎面堵住了我,硬往我手里塞一种传单,我摆手,表示不需要——记得前些天也是在这一带地方,有推销员硬把什么购楼房赠花园的传单塞给我,我瞥了一眼,便顺手往停在商场前面的小轿车上放——我是想把它塞到前窗的划水器下,我觉得那样的车主也许需要这样的传单——结果发现一大溜小轿车前窗的划水器下,早都压着不止一张类似的传单……
我绕开那散传单的人,一边说:“劳驾,别挡我路,我要去药房买药……”
散传单的是个外地口音的小媳妇,她竟一扭身又挡住我的路,满脸热情地说:“对呀对呀,给您给您,您买这个药吧!买这个药吧!……”
她硬往我手里塞传单,我硬是不接,正色道:“药能乱买吗?吃药是要遵医嘱的!”
见我板起了脸斥责,她也就放弃了我,赶紧去往别的路人手里塞那不知是什么灵丹妙药的传单了。
我疾步走到离药房十来米的地方,忽然一个衣着整齐的中年男子逼近我身前,仿佛跟我挺熟识,关怀地说:“……哎呀,您这病来得挺快是吧?……”我迟疑地刹住脚步,跟他说“我可没病!……我也不认识您呀!”他马上亲切地说:“家里人病了吧?您来买药吧?不是我咒您,您身上的确潜伏着病毒呢……您全家都应该服药啊!发了病的要去病,还没发的要预防……其实都不是什么大病,是一种新型的感冒……你们只要服了这种新药,十二小时内保证又活蹦乱跳起来!……”他边说边往我手里塞传单,这回我竟接过了一张,并且瞥了几眼……但我很快便把那传单揉成了一团,厌恶地说:“药怎么能这样推销?这可不是一般的商品!你们……为了拿一点推销费,就这么乱来,这可不行!吃药要遵医嘱,懂吗?……”我绕过他往药房里去,他却贴在我身边,蔼然地说:“您说得对极啦!服药请遵医嘱!店堂里有大夫啊,当场接受咨询,当场给您听诊、号脉,当场给您指导,给您嘱咐,您跟我来……”
在我们一同进入药房厅堂后,我忍不住跟他争吵了起来,我高声说:“这算怎么一回事儿?治病的药还有强买强卖的么?……”又朝柜台里的售货员说:“你们经理呢?……不能因为有的人付了你们一些钱,你们就允许他们这么样地推销药啊!……”柜台里有个女售货员脆蹦地回应我说:“经理不在!”而身边那一直纠缠我的中年人也立刻回应我说:“我们向您介绍的,是一种最新型的有治疗作用的健康营养品,是绝对没有副作用,有病祛病,没病强身的——是呀,咱们遵医嘱,您无妨过去听听——”说着便把我往一位摆摊的穿白大褂、戴白帽的人那儿引,并且招唤着那人:“赵大夫!……”
那赵大夫却扭身,把背对着我们……柜台里的那位女售货员又脆蹦地跟我说:“您听听介绍能有什么坏处呀?信不过,您买别的药不就结啦!”
……那被唤作赵大夫的男士终于跟我打了照面,他下垂着眼皮,脸皮泛红……我一时张开嘴再也合不上——他分明是我们原来的邻居汪大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