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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番外 青竹开花是尽时,三千青丝水东流

番外青竹开花是尽时,三千青丝水东流

今儿阿哥邀我进宫陪他饮酒,谈天说地的聊了许多。可阿哥就是对方子韵绝口不提,想来方子韵已死了两三年。不知为何阿哥就是忘不了他,听阿乐说阿哥时不时还会半夜惊醒,嘴里念叨着的都是他的名字。虽未在旁人面前提及,但我知道那人是住进了他心里。

看着阿哥望杯沉思,我不禁贪念那杯中美酒实在可口。

“阿瑾,你可知今儿是什么日子啊?”

我抬头只见阿哥那醉醺醺的样儿。哪里像那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帝王?我看更像是个依恋美人的公子哥。

“不知。”我轻晃了晃酒杯,看那琼浆在金樽中荡漾。

荷池旁,初夏的微风吹来一阵阵荷香。我寻香望向了那荷池,只见一朵朵荷花伫立其中却没哪一朵开了苞。

真是奇了怪了。

这儿没其他人,阿哥早早儿便命人都退了下去。夏日里蝉鸣不绝,可不知怎地我竟觉得有些悄怆幽邃。阿哥竟不说了,我也不敢问只能看着他饮酒独醉的样······我是真心疼。

这些年来阿哥身边的女人不少,男人也有。可没哪一个是真心爱他,贪图的都不过是阿哥的地位罢了。连身边大臣都要处处提防,所谓高处不胜寒,也就是这个缘故吧?

我还正想着阿哥却已端着酒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今儿啊,是个好日子。”

“好日子?”我反问道,心想今若真是个好日子,阿哥你又何须饮酒饰泪?

阿哥似听出了我的意思,不服气争辩道:“今儿确实是个好日子啊!今儿是袅袅的生辰呢!”

我看着阿哥,他说着眼里闪着光。

我轻笑,生辰?死人的生辰罢了······

“那阿哥何不去拜祭他?”我问道,压根没过脑子。

我轻啜了口酒,再抬头看阿哥。他眼里好不容易有的一丝光早已不知哪去了,我皱了皱眉心想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想来方子韵去世后,好似除了下土那日阿哥便再也没去过他的陵墓。

阿哥眼神黯淡拿着酒瓶对我欲言又止。

我觉得有些尴尬,没事竟吃死人醋。我低下了头,轻声道:“我······”

“不,不是你的错。”

阿哥拂了拂袖,我还以为是我做错了什么。可看着阿哥那表面上风平浪静的,其实早就是伤心欲绝。幼时便需当爹做娘似地照顾我,从前又奔走效劳于齐钰。现在竟登上了那高寒之处······阿哥这一生还剩了多少时间给自己?

“阿瑾······”

我本还在想着,可听见阿哥的声音我倏地便抬起了头。

“嗯?”

阿哥已是喝得伶仃大醉,一手扶着酒瓶一手撑在桌上才直起了腰。

“我从未想过要做什么皇帝,也未想要杀了齐钰。就连他抢走了袅袅我也未曾想过同他争,想着既然被抢走了可能他便从来都不属于我吧。”

听了阿哥这话我心中一惊,原以为阿哥就是为了方子韵才称帝。他刚竟说不是如此?我心急如焚,阿哥却停了下来。

我焦急问道:“那是为何?”

老实说我确实不知那日宴会真相,我只知那本该是齐钰给阿哥设下的“鸿门宴”。可没想到后来,方子韵竟杀了齐钰。

再后来也只是听闻,那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还是无从得知。

倏地我只觉得脸上传来一阵寒意,低首却见阿哥抚着我的脸。我好像拥着他,可又觉得君臣有别。我已有多年未和阿哥靠得如此近了······

“我此生便只想护你周全。”

什么?我颦蹙,阿哥这话是何意思?我不敢胡问,低着头连他的脸我都不敢看······

“阿瑾······”

我抬首却被阿哥拥入了怀中,那一霎我似回到了从前。虽身为皇子,却连婢女都胆敢欺负我与阿哥。可那些年岁却成了我如今梦中之物。

“阿哥不傻,从前我便知道阿瑾你的心思。”

“阿哥······你·······你当真知道?”

我直想骂自己没出息,明明发誓这话得烂在肚子里谁也不告诉。可如今阿哥这一说,我却又忍不住吐露出来。

突然我觉着肩上有水滴落,眼角余光望去只见阿哥在轻声抽泣······

我心疼,阿哥老了。

他眼角细碎的皱纹使他再也没了从前当王爷时的逍遥洒脱;他青丝中藏着的白发使他再也没有了从前那般年少轻狂······说到底,我那个明亮的阿哥······他······老了······

“阿瑾真傻······”阿哥拥着我轻拍着我的背道,“你从小便是阿哥抱着长大的,你有什么小心思是我看不出来的呢?”

我哽咽,低声道:“那······那阿哥为何不揭穿我的心思?”

余光里,阿哥扬起了嘴角。

“生无论我是否遇见了袅袅我都只想守着你,护你一世周全,也许是命中注定咱们只能做兄弟吧?”阿哥苦笑道。

词不达意的话,我的泪却在眼底翻滚。阿哥说得风轻云淡,可孰不知我此生再无法令他人成为我的挚爱······唯独你······

“阿瑾啊,你可知袅袅他死前对我说了什么?”

我咽了咽极力平静道:“不知。”

阿哥望着我,温柔的眼光却让我觉得心寒,那种眼神永远都只能是哥哥对弟弟的疼爱。

“他说,‘君情,下辈子咱真别再见了’。”

君情?我心中一惊,问道:“这是何人?”

“我啊。”

我轻笑,阿哥真是糊涂了。

“你喝多了。”

阿哥放开了我,醉笑望着我道:“嗯······阿哥确实喝多了·······”

“那就别再喝了,伤身。”说着我拿走了阿哥手边的酒瓶。可阿哥却还笑着,我便觉得有些瘆得慌。

“阿瑾长大咯,阿哥老咯······”阿哥这话说得讽刺。

“阿哥胡说!”我气愤道,“阿哥正值壮年,岂能妄自菲薄?”

“啊哈哈哈!”阿哥倏地放声大笑道,“是啊,我怎么能妄自菲薄呢?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普天之臣莫非王臣。我还有何不满?”

我看着阿哥释然的样儿,却不知怎地心生出莫名的疼。

说着说着阿哥又沉默了下来,不知他从哪掏出了枚玉佩在手中玩弄着哽咽道:“袅袅死后我回过一次宣王府。”

我端起酒杯轻啜了一口,平日里落葵她不许我碰酒。今日也算是破了戒,贪杯也是有的。我见阿哥不说了,挑了挑眉问道:“阿哥回去作甚?”

阿哥摇头道:“没······没什么······”

我轻笑不信,阿哥却急了正色道:“真的!我只是······只是想回去看看······”

我挑眉笑道:“那你看见了什么?”说着我不禁又喝了口酒,看着阿哥孩子一般的神情,心中暗笑。

阿哥看着我摇了摇头,耷拉着脑袋道:“没有了,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

“啊?”

“人去楼空······转眼万事皆成空······”

阿哥这话说得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我竟还真的落下了泪。

“阿哥······”

“没事,我很好······只是那后院的南竹开满了花······”

我见阿哥哭得厉害像个孩子一样,便对着他安慰道:“诶,开花不是好事吗?多美啊!”

阿哥看着我愣了愣,尔后竟笑道:“是啊······多美啊······”

我看着阿哥那笑容似哭,却比哭还要难堪。

我猛地惊醒,恍然大悟。这竹子开花哪能是好事情?唯有大限将至时它才会开花,一朵朵白色的小花在那翠竹之上绽放着实美丽,却也着实凄凉·······我正想着阿哥却倏地一下捧住了我的脸,望着我的眼道:“阿瑾此生你我只能是兄弟,若无袅袅也是如此。”

我摇头拿开了阿哥的手,刚咽回去的泪顷刻溃堤。我诚知与阿哥是兄弟,可那朦胧的情愫却是从幼时便湮藏于心。

难言于口,难怔于色。

“阿瑾,我此生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但唯独这事。不可。”

我苦笑,心想阿哥你何须做得这么绝?我抬头却见阿哥轻拭着我脸上的泪,轻声唤我乳名。可我却哑口无言······只觉得眼前这明黄色的身影熟悉又陌生。我喘着气胸膛犹如压着千斤巨石,每次呼吸都是透骨的疼。

齐宸,这名字想不得,爱不得。

“阿哥······你可是觉着方子韵比阿瑾重要?”

我不止一次想过这问题,可回回儿都是无果而终。

阿哥无奈地叹了口气苦笑道:“你是我至亲,他是我挚爱。本应该无这先后之说的,可他······我注定要负了他。”

“阿哥何说?”

“自你出世我便起誓,除非日毁月堕否则我守你百岁无忧。”

“可你就不怕欠了方子韵太多吗?”

我抓住了阿哥的手,急切地想要一切。可又不知道这一切是什么。

“阿瑾······”阿哥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那声音有些干涩似有什么说不出口。我轻笑摸了摸阿哥的手,心中不知为何却如刀割般疼,

“有些话我本不该同你说,可现如今我说或不说也没那么重要了······”

“可我想知道!”我争辩道。

阿哥笑了笑,摸着我的头。我看着阿哥便可看尽这人世,漠北的黄沙,江南的落花,商路的驼铃,吐蕃的繁星······有我的天下······

“阿瑾。”阿哥轻唤着我的名,猛地将我拽回了现实。他看着我继续道:“此生你我是兄弟,是至亲。可我们互不相欠,来生无缘亦无怨,便也不会再见。”

“那方子韵呢?你欠了他,就不怕他来生报复?”

我不知为何会如此正经八百地和阿哥讨论这般虚无缥缈的东西,什么前世来生的皆与我无关。

可阿哥听了我这话却愣住了,这尔后竟放声笑道:“阿瑾,我欠他又不止一世,哪还怕再欠他一世?”

我摇头道:“阿哥你在说胡话了。”

阿哥笑了,又拿起了酒樽。

我也笑了笑,贪了杯,估计又得被落葵数落。

举杯对月,夏风醺得人醉。

恍惚间我似见到了曾经的阿哥。

多年前,两个口无遮拦,年少轻狂的少年登上了那岳阳楼。只见眼前那宏大的景象,热血沸腾自然是有的。

我那个最好的阿哥,一袭黑袍金丝绣边,头戴白玉冠,发黑如曜风中荡。

举杯敬山河,转首,抬眸,那刻最是风流。

“阿瑾,你可有何好诗?”

“嗯······白头吊古风霜里,老木沧波无限悲?”

“诶!不学好。年纪轻轻怎可没了斗志?听你阿哥的。

锦衣巾纶白玉冠,年少凭危能几番。

浩荡江水东流去,奔流到海难复还。

岸芷汀兰多美景,皓月当空水波粼。

难怪炀帝贪玩乐,万里河山几多情。”

思绪飞转,回到现在,看着我眼前的人。

一身明黄,不复年少。

“阿瑾?”

“诶······我在······”

阿哥又给自己满上了杯,对着我说道:“愿咱们,相见不欠,来生不见。”

我苦笑,缓缓道:“无憾无怨。”

饮尽,语毕。

此后的日子里阿哥依旧待我如初,只是对方子韵似从来没见过一般。

我时常在想阿哥那日的话,他到底是醉了还是醒着?

我是真不知道······

再后来落葵为我添了一双儿女,我也不再出征安心在家陪伴妻儿,日子过得稳当舒心。我看着落葵照顾孩子们时温柔的神情,我真想如果我此生只爱她一人该多好?可我还当真做不到······也许来生我还能与她逍遥山水吧······

就像阿哥说的那样,相欠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