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刘玉民作品全集(茅盾文学奖获奖者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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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爱你生命的每一天(21)

问:您曾创作了报告文学《东方奇人传》,勾画了一个个生动的人物传奇,受到广泛好评。而当前报告文学发展则出现了瓶颈,在实录事件、人物塑造与诗意精神、主旨升华上存在诸多矛盾,您能否就此问题谈谈您的经验和建议?

答:报告文学的体裁决定了它的“真”:真实的人、真实的事。但我始终认为报告文学的“真”与生活中的“真”是有区别的;报告文学既然是文学,就应该把生活中的“真”变成文学中的“真”。但近年这类作品越来越少,我猜想与报告文学的奴性化和功利化有关。一方要的是业绩和赞颂,一方要的是金钱,报告文学成了奴性十足的代言者,其文学性也就大打折扣了。报告文学要提高文学性,从选材和选取描写对象时就必须有所抉择。此外就是细节和氛围。文学性很大程度上体现在细节的描写和氛围的营造上,在保证主要内容和情节真实的前提下,报告文学完全可以借用小说中细节描写和氛围营造的手法。而现在许多人偏重的是叙述,庸长的、既缺少情趣又缺少起伏跌宕的叙述。至于诗意精神,我觉得那是任何一个作家、任何一种体裁、任何一部作品都不可缺少的,报告文学作家和作品亦不能例外。

问:您创作了很多电影、电视剧本,您能否谈一谈这方面的创作情况?您认为当下非常红火的小说作品的影视改编对于文学发展有何影响?

答:电影、电视剧本的创作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我最初是怎样走上这条路的现在也说不太清楚了。但我认为剧本创作是作家的一项本领,对于写小说或其他作品有益无害。把小说改编成影视作品我从来都认为是好事,因为可以扩大作品的知名度和影响力。这是任何作家都不会排斥的。问题在于这种改编存在多种可能,可能为原作增光也可能使原作失色。根据《骚动之秋》改编的电影和电视剧都没有成功就是证明。还有一个问题是,由于中国特殊的影视审查制度和创作中不成文的“铁律”,许多好小说根本无法进入改编的视野或者虽然改编了也很难与观众见面。《白鹿原》喊了多年,至今还是“但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过龙兵》被许多人看好却无人敢于接拍,原因就是影视作品要求一号人物可以有缺点但必须是正面人物、英雄人物,否则即使拍了也难以通过和播出。而我们知道,文学上真正有价值的、可以传之于久远的艺术形象,最重要的特征不是“正面”不“正面”、“英雄”不“英雄”,而是典型不典型、丰富不丰富、深刻不深刻、复杂不复杂。“正面”和“英雄”的划定既造成了影视作品的类同化、庸俗化,也对小说创作的类同化、庸俗化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而从短时间看,要改变这种状况是不可能的。因此,对影视的改编及其对小说创作发展的积极影响,不可有过高的评估或期待。

问:对您来说,写作意味着什么?能否谈一下您心目中好小说或优秀小说的标准是什么?

答:对于我说来,写作既是职业和生存的本领,也是纪录生活、抒发内心情感、干预生活的方式。我心目中好小说的标准是好读、耐读。好读当然指的是情趣和可读性,最好能让人放不下手来。耐读说的则是要有较为深厚和丰富的内涵,让人读后能有所感、所思、所得;当然也包括艺术上的感悟或补助益。

问:您曾说要转向城市题材的写作,不知最近有什么创作计划?能否透露一下?

答:因为我在济南已经生活了近四十年,远远超出了我在农村生活的经历。写一部反映城市生活(包括官场、文坛)的长篇小说是我多年的期许。但目前这部作品尚在酝酿之中。自去年下半年开始,我把主要精力放到《山东竹枝词》的创作上。那写的是一部民歌体的山东风俗史,希望能够在发掘和传播山东地域文化方面起到积极作用。顺便说一句对于地域文化的意义和作用,我是近几年才有所认识和感悟的。中国太大,世界太大,能够在全国甚至于世界独领风骚的人是不存在的,再有成就的人也只能一闪而过。地域文化却要长久得多。你看一看各地的名人册和纪念性陈列就知道了。哪怕只是为了给家乡和自己留下一点具有纪念性的东西,我们的作家也应该有意识地去做点什么。眼下这部作品已经完成,至于下一步是写城市生活的长篇还是先写点别的什么,眼下还没有确定。

问:作为山东省文联副主席,您对山东文学的现状有何评价?对山东文学的未来发展有何建议?

答:山东文学历来有自己的传统,而且从来都不缺少为此而奋斗的有志者,这是山东文学最大的现状,也是山东文学最大的希望和未来。说山东当代文学已经出现了大师级的人物或作品我不敢苟同,但说山东文学在当代文学中没有产生具有一定影响的作家和作品,我同样不敢苟同。我把山东文学的希望,寄托在众多执著于创新的中青年作家身上,相信他们一定会登上更高的文学山峰,创造出让前人和来者敬畏的业绩。为此我愿意尽自己的一份努力。

文学的传奇、创新与色彩

——答《济南日报》记者逄金一问

问:2005年第4期《中国作家》杂志,以整期的篇幅发表了你的长篇小说《过龙兵》,最近人民文学出版社又作为重点作品推出,引起了文学界和广大读者的注意。这部作品题材非常重大,但大家普遍感觉好读、耐看。一部四十多万字的作品,有人用了三天三夜便读完了。一位老********三个小时没动一动,连喝水上厕所也忘了。至于一家人或者一个办公室里的人争着看抢着读的情况就更多了。这是好多年难得一见的情景,这是为什么呢?

答:好看是文学作品尤其是小说的基本要求,一部长篇小说如果不好看,人家读了一两页还没读出兴趣或者感觉,情况就不妙了。现代的生活节奏,现代的阅读心理,不好看一条就会把读者拒之于千里之外。好看的种类很多,《过龙兵》突出在一个传奇上。小说发表前,有人说“这整个儿就是一个大传奇!”发表时编辑部将其称之为一部“勾连纵横的人间传奇”,对此我是认同的。

问:传奇好象是一个挺古老的词儿。

答:一点不错。小说最初就是被叫作传奇的,《一刻拍案惊奇》、《二刻拍案惊奇》,古今中外的文学名著大多具有传奇的特点。文学作品是供人们阅读的,人们的生活大多平平常常,渴望从文学作品中得到另外的体验或满足是再正常不过的。此外,眼下传媒和小报已经达到无奇不有无缝不入的程度,小说如果写不出非同凡响的东西有谁会有兴趣?这对于作家不可谓不是一种挑战,传奇或许是应对挑战的一种选择。

问:但传奇往往会流于浅薄,比如坊间不少云山雾罩的武侠小说……

答:我这里说的传奇更多的是一种感受。传奇并不等于武侠,更不等于浅薄。传奇可以是在故事上,可以是在人物的形象和性格上,也可以是在生活的空间和色彩上。我特别强调的是传奇与厚重和深刻的结合,因为只有结合,才能产生最大的艺术效果。《过龙兵》从构思时就把传奇视为目标,也把厚重和深刻视为目标。这当然有难度,但做不到这一点就写不出真正的好作品。小说中的主要情节和人物,都是在我脑子里经过十几年甚至于几十年的过滤依然鲜活和难以忘怀的。当这些鲜活和难以忘怀的情节、人物与重大的社会和历史背景融为一体时,作家所追求的“传奇”和“深刻”、“厚重”就变成了艺术魅力。当然这还只是一部分读者的感受,更多读者的感受还有待于验证。

问:这部作品气势恢宏地描写了三个家族几十个人物的命运波折与精神历程,你试图通过作品告诉大家些什么——特别是好多人习焉不察的东西?

答:这部小说写的是半个多世纪的历史衍变和人生遭际,就主题而言,有社会的也有道德的,有形而下的也有形而上的,不同的读者完全可以从中找到不同的答案。已有的几篇评论文章也正是如此,有的说作品写的是历史,有的说作品写的是人性,还有的说作品写的是政治文化;有人说第八章、第十章是最华彩的篇章,有人说第二十八章才最为精彩和感人,如此等等。这其实是一种很正常的现象。至于作者想告诉读者些什么,不如问读者从中感受到了什么更有意义。

问:从艺术上说,《过龙兵》与你过去的作品有很大不同,比如《骚动之秋》、《羊角号》、《八仙东游记》、《海猎》等等。这是不是说明你的创作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有了更高的目标和追求?

答:艺术贵在创新,艺术的创新一旦停止作家的生命也就停止了。过去总讲要甘于寂寞,这用来说作家的心态是对的,如果说到创作本身我就不敢苟同了。创作创作,创新之作、创新才作,甘于寂寞、不敢标新立异怎么行呢?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开始,我先后涉猎过神话题材、古代历史题材、现实生活题材,尝试过浪漫主义、现实主义、大写意等多种手法。在经过了这一切和有感于每部作品、每种手法留下的缺憾之余,我经常思考的一个问题是:一部长篇小说应该和可能达到怎样一种境界?《过龙兵》可以说是这种思考的结晶。

问:这样说,《过龙兵》已经实现了你多年追求的一种艺术境界。

答:可以这么说又不能完全这么说。可以,是小说确是达到了预期的主要目标;不能完全,是作品离既定目标还有一定距离。为了缩小这个距离,小说发表后我在广泛听取意见的基础上又作了四次修改。这次出版的单行本,离既定的目标和境界应该说是更近了。

问:从单一的浪漫主义或现实主义到多种艺术手法的融汇贯通,不是一件轻易的事儿,这其中你经过了不少甘苦吧?

答:这是肯定的。坦率地说这条路我摸索了二十多年、跋涉了二十多年。这期间我阅读了大量中外名著,包括外国现代派的代表性作品,也进行了艰苦的创作实践。这里有唇干舌燥、满嘴血泡的时候,也有坐立不安、焦头烂额的情形。好像是略萨说过:创新,无论从哪方面说都意味着受尽煎熬。此言是也!

问:具体到《过龙兵》的创作,也有不少曲折吧?

答:《过龙兵》从最初设想到现在十几年了。1994年前后已经有了一个构思,准备开笔时一部《白鹿原》横空出世,我自知超越无望只得放下了。经过七八年的学习积累,三年前再次构思时,走的就是一条与《白鹿原》全然不同的路子。同是写阶级斗争、家族斗争,陈忠实写的是解放前五十几年,我写的是解放后五十几年,但人物、故事、风格、思想内涵都截然不同。

问:不少读者说《过龙兵》中有一种色彩斑烂、令人陶醉的感觉。电影电视剧中有色彩好理解,小说中也有色彩就引人遐思了。

答:道理其实简单,凡是艺术都有色彩,没有色彩的艺术算不上好艺术。《英雄》、《十面埋伏》很大程度上玩的就是色彩。可谁又能说一首好诗或者一篇好散文没有色彩呢!“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那是一幅多美的画。《泰山日出》、《荷塘月色》带给读者的又是多么绚烂的感受。小说也是如此,只是小说的色彩更多地体现在生活的斑烂独特,空间的辽阔高远,人物和性格的丰富鲜明上。就《过龙兵》而言还多了一个声音,即书中神秘莫测、可以直达人们心灵深处的雾号。

问:的确,过龙兵中的雾号的确挺有感染力和味道。

答:小说是由文字组成的,文字可以组成色彩当然也可以组成声音;声音的重复、灵化就会形成特殊的艺术符号。这就是读过《过龙兵》的人大多对雾号留下印象的原因。这自然也还是色彩的一部分。《过龙兵》以黄海之滨一个小渔村为中心,纵横千万里,绵延国内外,从普通渔民直到中央的大干部,从日常生活直到东方神话……这样读者打开小说,面对的就是一个丰富绚烂的世界。所谓色彩斑烂就是这么来的。

问:你曾经说过:独特的生活画面和立得起来的人物形象是长篇小说的两个基本要素,并认为“作家靠作品,作品靠人物,人物靠性格”是一个千锤百炼的真理。你现在还这样认为吗?有些评论家在评价一部作品时喜欢用“人性”这个词儿,你认为“人性”与性格之间有一种切实的联系吗?

答:真理什么时候也是真理,一部长篇小说没有独特的生活和立得住的人物、性格,无论如何是不行的。但那还不是全部,艺术形式的完美和创新也应该包融其中。这也许要算是我的新体会。至于“人性”和性格我看是分不开的,比方华云坚持要生下凯华,为此不惜远走天山的情节写的不就是人性吗?在人性光辉展示的同时,华云的坚韧与顽强不也出来了吗?

问:文学是语言的艺术,《过龙兵》中的好多语汇是直接来源于生活的,有些却是经过打磨的文学性比较强的。在这方面你的追求是什么呢?

答:语言之于文学如同色彩之于绘画。小说中的语言有叙述语言和对话语言,叙述语言当然应该文学性强一些,对话语言则越接近于生活越好。让叙述语言具有超越平凡的准确和精彩,让对话语言具有超越雕琢的通俗和生活化,这应该成为我的方向和目标。

问:你曾经说过渴望写出《骚动之秋》的第二部、第三部,渴望拉长镜头全面深入地透视中国的改革大业。那种强烈的责任感使命感,就像一团熊熊的内火会把人的胸膛照亮,把人的生活和前方的路照亮。时过多年,这团内火还健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