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刘玉民作品全集(茅盾文学奖获奖者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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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东方奇人传(1)

作者介绍

刘玉民,一九五一年生于山东荣成市。先后从事过宣传、文化、编辑等多项工作。现为专业作家。著有长篇小说两部,电影电视文学剧本等多部(篇)。其中,电视文学剧本《原野风》获建国四十周年电影电视剧本奖,长篇小说《骚动之秋》受到广泛注目和好评。

胡德培

文艺创作与实际生活及作家感受是永远联结在一起的。

不管创作者本人承认不承认,也不管是直接的还是间接的,是正面的还是侧面的,是单一的还是多角度的,是外露的还是隐曲的……任何文艺创作皆是与客观的现实生活和作家的生观体验不可分离的。

经过比较长期的农村生活和部队生活的锻炼与积累,刘玉民始终紧紧追随着时代前进的足迹。我认识他,正是在他创作和修改长篇小说《骚动之秋》那个时期。从一定意义上来说,《骚动之秋》和其他认真的创作一样,那都是生活的反映、生活的结晶,是作家多年生活积累的艺术表现。可是,当完成了那部为人们注目的作品之后,他没有片刻犹豫,立即又扎进了今天正在剧变的广阔现实生活之中去,对于新型的农民企业家,对于有卓越眼光的创造发明的支持者,对于有首创精神和坚韧毅力的黄河大桥的设计者,对于气功大师神秘的功法及魅力……进行了一个一个深入地探寻和挖掘。这便是他这部报告文学集《东方奇人传》的孕育和诞生。

这是小说作家对另一种艺术形式创作的尝试,也是生活积累和艺术准备的一种方式。从一定角度来说,报告文学这种形式与小说创作相比较,因为真人真事及具体环境和视野的局限,往往对作者艺术表现力和想象力的充分发挥有一些制约和局限,对那些习惯于小说的虚构和艺术的驰骋的作者是不太有利的。但是,从事报告文学的创作,对于小说作者、特别是比较年轻的作者来说,又常常会带来许多好处。首先是逼迫作者必须反复地认真地深入到生活里面去,往往更能真实而直接地了解生活和人物的原貌;其次是逼使作者去思考,去挖掘,带着强烈的感情和鲜明的倾向性,促进作者对生活和人物的敏锐性与穿透力,增强作者的现实感和时代感;还有,在艺术上开辟了一个新的天地,也是进行新的艺术试验和艺术训练,不仅给作者带来创作上的新成果,而且也为作者超越自己、达到一个新的艺术境界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刘玉民具有今天许多年轻作家身上常见的一个共同特征,即对现实生活抱有满腔的热情和思辨的眼光。他们善于将诗意的抒情和独立的思考融会在一起,因此作品里常常热情澎湃,不时闪现理性的光彩,从而使其作品具备着相当的感染力和启迪性,让人爱读,发人思索。

我深信,这种思索,这种热情,随着作家生活和艺术的积累愈加丰富,其历史的穿透力和艺术的震撼力也一定会愈加强烈。

刘玉民这些报告文学作品,还有一个明显特征,即他不像前一段时期某些“社会问题报告文学”那样,较多停留于一般理性的思辨和浮泛的个体热情之上,而是努力去把握形象,刻写人物,为一个一个东方奇人塑像,将他们神奇而曲折的成长经历和动人故事活现于纸面,因而有相当的形象魅力和感人之处的。这种艺术实践,尽管现有的形象表现,受到真实人物和故事的局限,束缚了作家的艺术集中和想象,由于被描写对象不愿多谈自己的内心世界及隐秘活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作家对人物精神面貌的充分把握和深入剖示,使作品的形象描绘中,某些地方的刻画稍有不足。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即作家从这些报告文学的种种现实生活和人物故事中,无疑地为自己以后的文学创作,相当明显地进行着多样的艺术探索,这会使他今后的创作受益不浅的。

从刘玉民的身上,从他的这些报告文学作品及小说创作里,使我想到这样一个艺术道理:作家在艺术实践上多方面的求索和进步,是与生活变革的多种启示、与现实环境的不断促进紧密相关的,任何作家也不可能脱离生活实际和环境条件而钻入象牙之塔里去从事艺术的超越和创新;相反,只有紧紧地抓住现实,利用环境,善于从生活吸取营养,从环境赢得助力,作家才能在智慧的高度和艺术的高度上蓄积更大的超拔之勇和腾飞之力。

我相信,以刘玉民的勤奋和敏锐,以他对新时代的热爱和执著的追求,加上不断地对文化艺术的广泛修养和深层探索,他是一定会在艺术创新的道路上不断进取,不断获得新的进步和突破的。

我们殷切地期待着。

玉民要我为他这本《东方奇人传》作序,谨以上述话语聊表寸心。

1990年5—7月

元极之光

——气功大师张志祥的故事

从迷信到迷信

元极音乐薄雾似地飘过礼堂。礼堂里一片肃静,上千名来自四面八方的学员,两眼微眯,双手合抱,恍恍惚惚,作好了接功的准备。

气功大师出现了。不过四十几岁的模样,白净而又端祥;一身深灰色西装,配着一条真丝金利来领带;步履轻盈而又富有节奏,脚下仿佛踏着几团云絮。

他在主席台中间停住,两束清朗的目光扫过全场,随即举手投足作起云手。左云一下,右云一下,正中云一下,交替反复大约一两分钟的样子,礼堂一角如同轻风摇动秋叶,传来几声低暗的呻吟和抖动。那呻吟和抖动电波般急速地传播着、扩展着,变成了几个角落,变成了所有角落,变成了哭叫呼号,变成了手舞足蹈跺脚顿足。气功大师仿佛全然没有看到眼前的情形,悠悠雅雅又云过几手,退到一边作起壁上观。礼堂里骤然掀起的波涛依然汹涌,有人引吭高歌,有人跌滚爬摸,有人痛不忍生,有人豪笑如痴。……

这真是难以相信的情景!如果不是身临其境耳闻目睹,如果不是绝对相信自己精神正常感觉良好,如果不是……“元极功大师张志祥要来济南办面授班,你赶快报名去吧!”

几月前,一位朋友最初向我提起这个陌生的功法和名字时,我全然是一笑置之的态度:

“是吗?能治好我的病我就去!”

因为谁也说不清楚的原因,近年来我一直遭受着病魔的蹂躏。上至宫廷御医嫡传弟子、协和医院专家教授,下至乡间偏方巫术求过不知多少,气功也练过几式,但至今秋山如故,病痛依然,朋友是知道的。

“这你就不清楚了,元极功治病绝得很,我爱人几年出不了门,参加过一期面授班现在四处跑!”

我哑然失笑:“气功能治病我相信,但说得这么神谁能相信哪?”

“你呀!你说的全是废话!”朋友不客气地瞪圆两眼,“人家原本就神,我偏要说成不神让你相信才行?老实跟你说,治病还是小菜一碟,面授班要传秘诀,要贯顶、开天目,很多人都能勾通宇宙信息,显示特异功能!”

秘诀?贯顶、开天目?勾通宇宙信息?

我笑笑说:“老兄,你说的这些跟迷信有什么区别?你不该是鬼魂附身了吧?”

“你这人,榆木疙瘩一个!”朋友苦笑着离去,离去同时又丢过一句话:“信不信由你。不过我劝你,就当看光景,最好还是去参加一次!”

争执如风飘散,无形中“元极功”和“张志祥”的名字,在我脑层里留下了一道印记。及至面授班开学,我的病有增无减,病急乱投医,我便真的抱着看看光景和有枣没枣打一竿的态度,跑到班上来了。不仅我来,还把邻居家十二岁的姑娘荣荣也带来了——荣荣天真可爱,只是小时候一场恶病使她又聋又哑外加腿部麻痹,实在令人不胜同情惋惜!

天知道,这一场光景、这一竿打下的枣,竟会是如此神奇,如此令人惊诧和难以理喻!

带过两场功,第二天就有人登台朝气功大师鞠躬磕头。那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学教师,他拿出几张医院的化验报告说,前天他的糖尿病是四个加号,昨天晚上便成了一个!

骗人!这肯定是事先串通好来作假广告的!君不见,如今“全国第一”、“誉满全球”比比皆是,倘若件件属实,中国早应当是当今世界最最发达的国度了。

一个下场,又一个接着登台。这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女同志,好像是为了避免遭人怀疑,她开口先自报家门:济南市市立医院内科大夫周宝莹。气功大师带功后,她腰上的一个肿瘤突然间骨骨碌碌地滚到脚上,在小脚趾旁结成两个水泡;泡破病除,治疗多年没能抬起的腰竟然倏忽间挺直起来了。为了加以证明和强调,她当场作了几个难度颇高的伸展动作。

全场掌声雷动。那是好多年没有听过的那种“海涛般的”、“经久不息”的掌声。以此为开端,掌声时起时落,不绝于耳。对于众多的磕头作揖、称颂拜谢,气功大师倒也平淡,每每只是谦和地摆摆手或笑笑,照样讲自己的课带自己的功。

我心下不免诧异,但却依然不以为然:我还没有感觉,荣荣还没有感觉呢。

“你别急,”朋友看出我的寡淡,莫测高深地笑笑说:“好戏还在后头呢!”

好戏终于开场。学员每三十人为一伍,登上主席台站好。病残者则由家人或用轮椅、或用担架集中到主席台前一字排开。气功大师在学员代表的监督下,逐一走到每位学员面前贯顶、开天目。他双手运气,五指伸展,由百会而上丹田、玉枕关,而膻宫、夹脊关,而中丹田、命门;手法娴熟,动作简捷而又明了,每个学员不过三十几秒钟的样子。奇迹在瞬息之间发生了:气功大师从荣荣的轮椅旁离去时,我用两手在她耳边轻轻拍了两下,荣荣竟然听到了声音;又拍两下,荣荣伸出了两个手指。

“快叫妈妈,荣荣!”我强压欣喜。

“叫妈妈!”陪同来的荣荣的妈妈已是泪流满面,“妈、妈!叫哇!叫哇!”

荣荣惊喜地注视着、倾听着。“呣——呣!”终于叫出了笨拙呆直的一声。

这是世间最美妙的声音!这是世间最动人的歌唱!荣荣,一个来到人间十二年、伴随着痛苦十二年的姑娘,发出了有生来第一声幸福的呼唤!

“荣荣,站起来!站起来!”我容不得他们母子流泻感情,急忙把荣荣从轮椅上扶下来。荣荣的母亲明白了我的用意,急忙扶住了荣荣的一只胳膊。

“荣荣,不要怕,向前走!”我鼓励说。

“荣荣,不要怕,向前走!”荣荣的母亲鼓励说。

荣荣新奇的目光带着几分惶然地从我的脸上掠过,忽然变得坚定起来,抬步向前,一步、两步、三步……走去。

这是世间最高雅的舞步!这是世间最精彩的跳跃!荣荣,一个来到人间十二年、伴随着绝望十二年的姑娘,开启了人生第一个希望的航程!

泪水像破堤的江河,荣荣和母亲被淹没了。我极力想作出轻松些的样子,但感情的激流还是把我裹卷而去。

荣荣,这是我亲眼看着长起来的姑娘,这是我多年为之欢乐也为之叹息过的姑娘!荣荣会讲话了!荣荣会走路了!荣荣头上升起了一轮希望的太阳!作为叔叔,我分明觉出了那轮太阳的温暖和辉煌!

“荣荣,快谢谢张老师!快给张老师磕头!”荣荣母亲喊着。

荣荣走来了,她站到轮椅旁,举起拐杖狠命地朝轮椅上砸着——那轮椅原是她痛苦的象征啊!砸过好一会儿,才一步一步朝气功大师走去。她扑进气功大师怀抱中了……

五个小时贯顶结束,当场说话的聋哑人不下十几个!当场站起的瘫痪病人不下十几个!

如果不是身临其境耳闻目睹,如果不是绝对相信自己精神正常感觉良好,如果不是……

无论有多少疑惑、迷惘、猜测、非难,奇迹是确凿无疑的。这也许是当今世界绝无仅有的奇迹。但毕竟是发生了,的的确确发生了,而且绝非仅仅发生过一次!既然如此,我们有什么理由不予以正视和肯定呢?一个真正的唯物主义者,必须勇于承认哪怕是最残酷的客观存在。在唯物主义的殿堂上,只有客观存在才是神圣和至高无上的。

我决心要拜会这位神奇人物。

那是一家并不怎么出名的招待所的高级房间,气功大师从长条沙发旁站起,拉住了我的手。咫尺之间,明眸皓齿,他全身都仿佛喷放着一种特有的光彩。

我拿出一本旧作赠送给他。他高兴地告诉说,这本书他是早就看过了的。我告诉他,贯顶之后,我全身突然起了一层荨麻疹,荨麻疹消失后病情已明显减缓,这是多年来绝无仅有的情形。他闭起眼睛,用天目在我身上瞄过一线说:“你的病由风湿而起,病气进到骨髓里了。要治只能学气功。”他起身从里间屋拿出一只精致的小瓶,从中倒出几粒丹药说:这是元极秘药,过去一粒卖到八块大洋,现在价钱就更不好说了;来山东这还是第一次露面,吃下对练功和治病都会有很大好处。

金丹入肚,头清目朗,但未及道谢,一位女同志推门入来,说接气功大师去吃饭的车到了。我起身告辞,气功大师却邀我同行,说是让我去见识一位很有些名声的人物。

那的确是一位颇有名声的人物:著名爱国将领冯玉祥的儿子、大连海军舰艇学院院长冯洪达将军。冯洪达是年五十九岁,粗眉大眼、魁梧剽悍,颇有乃父遗风。两年前他突患恶疾,八方求医不见好转。一月前,得知气功大师在大连办班引起轰动后,他从疗养院找到沈阳,在沈阳参加过一次学习,又专程跟随气功大师来到济南。两次学习大见成效,一度绝望的将军夫妇又荡起了满面春风。

便宴总也少不了酒,气功大师是喜欢喝几盅酒的。我对酒却是讳忌如深,主人几次劝饮都只能以汽水代之了事。

“喝嘛,喝嘛!这酒是醉不了人的!”气功大师有些看不下去,说。

朋友趁机发难:“老兄,这一杯你不喝下去,上对不起冯将军、张老师,下对不起咱们这些捧场的弟兄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