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东风也去临江农场做了宣讲,情形可想而知。
用范建国信中的话说,那就是:五营都炸了!
靳东风讲到车窗被烤碎,火焰扑进驾驶室,沈梦昔的头发呼的着火的时候,讲到沈梦昔高喊着“誓死要带领大家安全撤离”的时候,她没有如期等到热烈的掌声,却发现台下的知青们热泪盈眶,还有人掩面抽泣。
她被感染,也流下了眼泪,想到自己那天抱着幼小的女儿,儿子孤独地待在后车厢,她何尝不想把儿子带到驾驶楼,但是她不能那么做,她是军人,应该先照顾群众的孩子。
“孟繁西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是谁在台下大声地问。
接下来是七嘴八舌的提问,靳东风有些懵。团部领导站起来喝止,大家才逐渐安静下来。
至此,靳东风才知道,孟繁西曾经在临江农场下乡,也知道她勇救落水知青,杀死野猪的事迹。回到招待所她就兴奋地把这些加到了讲稿中,至于知青们讲的接生啊手术啊什么的,她用不上就自动忽略了。
随后孟家就知道了,不用范建国传话,嘉阳农场的事迹登上了省日报。铁路局的同事纷纷赞扬老孟培养了个好闺女,孟庆仁却觉万箭穿心,他认定了三女儿一定是毁容了,下午连班也没上,跌跌撞撞就回家了。
小五许久不曾哭过,这次又嚎啕大哭,十五岁的小男子汉,非要到嘉阳去看三姐。
几天后,沈梦昔从食堂吃完饭出来,就见到一个奇异的组合。
刘三妮挎着一个包袱站在路边,后面是小五,再后面是王建国和刘文静。
“你们怎么来了?你们怎么凑到一起的?”沈梦昔又惊又喜地跑过去。
刘三妮上下摸着沈梦昔的头发,又轻轻地摸她的脸和手,最后抱着她呜呜地哭,一边用手捶着她的肩膀,“你这孩子咋这么不省心啊!天天给你揪着心,你这是要我的命啊你!”
小五也一把搂住她俩,男孩的臂膀已初显宽厚,个子也超过了沈梦昔很多。沈梦昔捏捏小五的脸,这小子已经好多年不许她抱了。
刘文静和王建国也快步过来,上下打量,见她安然无恙才松了一口气。
“嗨,宣传的东西,你们怎么能全信呢!我没事儿,有大事,团部还不早通知你们来了!”
“呸呸呸!”刘三妮拉着沈梦昔的手去拍路边的木杖子。在她的概念里,说了不吉利的话,只要呸呸呸,再拍了木头,就全部破解了。
沈梦昔听话地呸呸呸,然后拍了杖子。
沈梦昔和他们去了招待所,刘三妮带了一大包吃的和衣服,还有孟繁江夫妇的信。
小五带了小北代表全家写的信,还有二百元钱三十斤粮票,沈梦昔说钱票自己都有,小五却坚持要她留下,说有一百元是四哥给的,让她必须收下,沈梦昔眼圈立马红了。
王建国带了一大摞五营知青的信,里面还有张爱军的信。
“我没写信。”王建国说。
沈梦昔笑了:“你人都来了,还写什么信啊?你俩怎么有假期呢?不会添麻烦吧?”
“张营长派我送粮种的,又特批我拐一下来看望你,刘文静是自己请假来的。”
沈梦昔与刘文静默默拥抱了一下。
“那么好的头发都没有了,你看你的手……”话没说完,刘文静声音就变调了,“当什么女英雄啊,还是别人替你演讲,吓得我们都以为你不行了!”
“那是宣传需要,我就是开了个车,也没做什么,哪好意思到处去讲啊。哎!说到这儿,我得谢谢老王,幸亏你教我开车了,要不,那车伤员还不一定怎么样呢!而我就不是宣讲的英雄,成了弃车的逃兵了。”
“那个司机是狗熊吗?要是我开车,哪用你开,哪能烧伤!”王建国满脸怒气地说。
沈梦昔哈哈一笑,“你别说老王,那天,我站在后面,急得拍车顶,脱口就喊‘快开车王建国’!习惯真是特么可怕,我当时就想,换咱们五营任何一个司机,都不会轮到我这个二八裉子去开车的。可是那司机五岁时火灾被困房间,造成心理障碍,怕火怕得厉害,也不能全怪他。总之,谢谢你老王!”
刘三妮嗔怪地拉着沈梦昔:“姑娘家的,说话怎么那么没形!人家小王怎么到你那儿就成了老王?那他爸怎么叫?”
“我们就这么叫法,范建国是老范,王建国是老王,有时候他们也叫我老孟。”
“啥玩意儿啊!”刘三妮一付听不下去的样子。
“我爸58岁了,在单位,到现在他们还叫他小王呢。”王建国慢悠悠地说。
哈哈哈哈,众人一齐大笑。
沈梦昔请了半天假,带他们去了嘉阳县,到照相馆照了几张照片,加急快取。去看了界江,看了五叔原来的营部和岗楼,又在街里逛了逛,到国营饭店吃了饭,刘三妮看着沈梦昔一个个地点菜,又大把掏钱交钱,心疼地直皱眉:“这孩子咋整,不会过日子,往后都难嫁出去!”
“二大娘,你放心,喜欢小西的人可多呢,她要松口早就嫁出去了。”刘文静贴着她耳朵说。
“俺小西不像你那么俊,哪像你说的呢!你有对象不?”
“我有。他在哈市上大学呢!”
“那多好!你一看就得配个大学生!”两人聊得热火朝天的。沈梦昔交完钱回来,等着叫菜。
“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聊你有没有对象!”刘三妮沉着脸。
“哦,那你们继续,我出去看看。”沈梦昔脚底抹油出去了。
“一说对象就躲!小刘啊,你知道她为啥不找对象吗?”
“不知道,大概是缘分没到吧?”
“啥缘分不缘分的,我看小王就挺好,大高个,长得立整的,人又老实,多好!”
王建国造了个大红脸,支吾着什么也说不出来。
“就是嘴太笨了!”刘三妮补刀一记,王建国脸更红了。
刘文静笑得前仰后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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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年嘉阳农场推荐工农兵大学生,团长给了沈梦昔一张表格,沈梦昔笑着推拒了,“团长,我刚来咱嘉阳,不能一来就占了名额,对别人不公平,对您也不好。”
团长笑着说:“你是有功之人,怎么能算占了别人名额,让你去你就去!”把表格往她手里一拍,一挥手让她走了。
沈梦昔苦恼地拿着表格往外走,她是真的不想当工农兵学员,再等两年就高考了。
回到卫生所,沈梦昔就觉得铁京生的脸色有些不对,她也没太在意,快中午的时候,卫生所接了个电话,三连有个知青阑尾疼,请卫生员马上过去看病。
铁京生苦着脸说,“我今天早起就胃疼,要不你去吧。”
沈梦昔痛快地答应了:“你多喝点热水,我去吧,下午你顶班,我不确定几点回来。”随手把表格放进抽屉,背着医药箱就出门了。
铁京生看着朝马棚而去的沈梦昔,脸上表情复杂。
沈梦昔处置好了那个慢性阑尾炎患者,在三连吃了饭,信马由缰地往回走。
离三连一公里左右的路上,一个女知青坐在沙堆上,看到沈梦昔远远站了起来,挥着手。沈梦昔勒马停下,看着她。
那女知青半天不说话,沈梦昔喝了一口水,一夹马腹,准备继续赶路。
“哎!哎!你等下,我有事求你!”
“那就快说!”沈梦昔骑在马上任凭马儿向前溜达,间或低头啃几口路边青草。
“你下来!”
“呵,我为什么要下来。如果你有病,就去兵团卫生所,找我或者找铁京生都可以。”
“我,我我……”女知青忽然蹲在地上嘤嘤哭了起来。
沈梦昔下了马,“遇上什么难事了?”
女知青站起来左右看看,大路上只有她们俩,声如蚊蚋,“我,我,我好像怀孕了。”说完难堪地又蹲下去,埋下了头。
“站起来!”
女知青不动。
“你不站起来,我怎么给你看病!”沈梦昔心想,这人的肉劲跟米小冬有一拼,真是恨死人。
那女知青好歹是站了起来。
“你结婚了吗?”
女知青愤怒地抬起头,又一下子垂下来,摇摇头。
“最后一次例假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上个月七号,今天都十七号了,我担心……”
“平时例假准不准?”
“差不多吧。”
“最后一次X生活是什么时候?”
“什么?”女知青茫然地看着她。
沈梦昔忽然笑了:“你十几了?”
“十八。”
“十几岁来的例假?”
“十六。”
这么晚?沈梦昔上下打量这个瘦巴巴发育不良的女孩,“你知道怎样才会怀孕吗?”
女知青点头,“男的和女的,......在一块睡觉,亲嘴,就会怀孕。”
“你和男的睡觉了?”
女知青脸腾地红了,“他亲我了……”
“还有吗?”
“他还摸……”
“然后呢?”
女知青又蹲下了,沈梦昔无奈也蹲下来,马儿用嘴巴拱着她的后背,啃她的头发。
“呜呜呜,我妈早说不让我跟男的往一起凑,但是,但是他说要跟我结婚的……”
“他只是亲了你摸了你,对吗?”
女知青停止了哭泣,她听到“只是”两个字,委屈地撇着嘴,眼里噙着泪,控诉地看着沈梦昔。
“如果你真的只是被亲了一下,摸了一下,那么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你不会怀孕!”沈梦昔站了起来,推了一下马头。
“如果你愿意听,我可以给你讲一下男女生理知识,如果不愿意,我要回去了。”
女知青没有说话,但是用手拉住了沈梦昔的袖子。
沈梦昔无奈,站在太阳下,给她连比带划的讲了二十分钟,女知青脸红红的点头表示懂了。
“十八岁太早了,即便谈恋爱,也别让人占了便宜去,知道吗?”
“知道了。姐姐你多大,你有对象吗?”
“切!”真会顺杆爬,沈梦昔白了她一眼,拍马而去。
“再见!”女知青在身后欢快地喊着。
有多少这样懵懂无知的女孩,家中学校在生理方面全无教育,只等她们自己摸索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