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完“皇姑屯事件”后,关东军就一边歇着去了,擦屁股还得内阁来。
得知南京方面正在跟张学良秘密接触,田中那是真着急。他很清楚,东北如果真的和南京实现统一,打交道的对象就变成了中央政府,要想再在东北攫取特殊的“帝国权益”就真的变成了画饼充饥。
毫无疑问,日本一直是企图阻止张学良易帜的最大外部障碍。
关于“东北易帜”,张学良在内心里其实早已和南京政府达成了共识。但是这个世上谁也不比谁傻多少,既然是谈合作,该提的条件一个也不能少。
在所提的各种条件里面,他特别强调两点,即北伐军不得进入东北以及把热河划归自己的辖区。
要谈交易,蒋介石的经济头脑也不差,马上提出来:我既不能进入东北,你奉军同样不能再留于关内。
谈妥之后,双方初定易帜日期为7月底。
到了7月底,蒋介石一看,东北挂的旗还是五色的。张学良给出的说法是,日本驻沈阳总领事发出了警告,所以易帜得暂缓。
张学良说要暂缓,蒋介石可等不了。他马上派出南京政府驻日公使,对日本政府提出抗议:我们自己人挂个旗而已,关你鸟事。
他声称,如果南京和东北和不了,北伐军铁定出关。
蒋介石可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青年,他有的是手段,立即下令对热河发动进攻。
进攻热河没有什么顾虑。因为日本眼下只能关注一个东北,在热河方面,一时还插不上手。蒋介石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做给你张学良看的,要是不赶快给我易帜,热河你也别想要了。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张学良无奈之下,只好用上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绝招,致电蒋介石,说你们这么逼我,我左右为难,好像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既然如此,干脆,辞职算了。
这下子轮到蒋介石不适应了,第二天就回了电,意思就一个:不准辞职。至于易帜,可以再从长计议。
继续会谈。蒋介石停止进攻热河,易帜时间也再次定为8月初。
但是到了8月初,又搞不定了。原因是田中内阁向张学良派出了特使,阻止“东北易帜”的态度变得更加强硬。
与之相配合的是,关东军也在同一时段举行了大演习。
张学良只好临时决定“东三省易帜”再缓三个月,并通报蒋介石。
再拖下去,老蒋的胡子估计都要拖白了。他决定去找外援。
这时,随着一北一南两个中国政府合二为一,英美两国对中国的态度也趋于明朗化。他们承认南京国民政府为中国唯一合法政府,对南京政府统一东三省的举动也表示支持。
日本人嫌贫爱富的思想根深蒂固,它在亚洲可以趾高气扬,但在西洋鬼子面前,甚至比中国人还自卑。
现在,英美做了带头示范,日本人的思想不通也得通了。
其实说白了,大家都是想到中国去摘桃的,现在洋老大走在了前面,眼看不跟着干或者晚干了就会吃亏,所以赶紧改变对华策略才最为要紧。
于是田中内阁开始采取所谓务实主义,即在能保住“满蒙权益”的条件下,可以默认“东北易帜”。
不仅默认了,田中内阁连态度都软了下来,表示希望能跟南京政府会谈,实现两国邦交正常化。
这就是统一的好处。
日本人都不反对了,老蒋认为“东北易帜”已经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这下小张你总不该推托了吧。
约定的三个月期限还没到,他就心急火燎地发了个文件,自说自话地让张学良当上了国民政府委员,而这个任命,事前压根就没和东北方面沟通过。
然后他趁热打铁,给张学良发电报,要他赶快易帜。
时间是两天后,理由是:兄弟,你委员都当上了,再不易帜就太那个了吧。
没想到张学良并不上当。蒋介石的“热情提议”被他毫不客气地一口拒绝:说好三个月就是三个月,一天也不能早。
显然,日本干涉已不成问题,问题出在张学良自己身上,而对他而言,要想提高要价,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候了。
看到新加的条件,蒋介石马上来了火。
一条是维持保安司令政治制度,另一条是东三省税款自征自用。
作为中央政府,我既管不了你,又收不到你的钱,这算什么狗屁统一?
接下来又是一番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地搞了好几个回合,最后还是以蒋介石让步而告终。双方意见达成一致,大喜的日子就这样定了下来。
1928年12月29日,张学良穿起了中山装,对着中山他老人家的像有模有样地宣了把誓。
易帜了。
由于对华外交政策的彻底失败,直接导致田中内阁于第二年早早地就垮了台。某种程度上,这一届内阁实在是被爱闯祸的关东军给硬拖下水的。
日本人的脾气,失败以后是一定要秋后算账的。“皇姑屯事件”的策划班子村冈和河本等人此时又被挖了出来,都受到了转预备役或直接停职的处分。罪名却很是滑稽,说他们没有对“张作霖专车安全”起到保护之责——再尽责,老张估计连尸骨都要找不到了。
其中村冈最亏。日本历史上,凡是当过关东军司令官的,不管能力大小,看在长期留驻国外,没有功劳还有苦劳的分儿上,后来都能被晋升为三星大将,只有村冈再也没有获得过晋升,到死都是一个二星中将。
关东军上下也是一片唉声叹气。东北改旗易帜,这是河本策划“皇姑屯事件”之后,他们所能估计到的最坏结果。费了这么大劲,却换来了东北的“青天白日满地红”,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干了。
就整个中国和中华民族而言,“东北易帜”是张学良一生中干得比较漂亮的一件事。自此,这个一直陷于分裂和内战的古老国度至少在形式上完成了基本统一。
北洋政府的最后痕迹正随着五色旗的落下逐渐消失,而奉军,这个曾叱咤风云的军阀私家卫队,则成了国民政府的地方部队,我们从此该把它叫做东北军了。
“东北易帜”了,老杨却危险了。
在是否易帜这个问题上,杨宇霆的态度始终如一:坚决反对。
等到事情已板上钉钉,他知道大势所趋,阻止不了,就干脆来了个非暴力不合作。在宣布易帜的典礼上,当众拒绝参加合影,并愤然离席。当时在场记者极多,小张领导又一向以好面子著称,被部下当众甩脸子,可想而知有多么尴尬。
当时公开站出来表示反对“东北易帜”的老臣不少,但像杨宇霆这样令张学良印象如此“深刻”的绝无仅有。等到发生“老虎厅事件”,杨宇霆的罪状之一就是“破坏统一,阻挠新政”。
命运早已亮起了红灯,可是杨宇霆并不知道。
三国时代有个著名谋士田丰,因劝阻其主公袁绍进攻曹操,而被袁绍一怒之下关入大牢。不久袁军果然惨败。消息传来,监狱的牢头认为田先生这回肯定能得到平反,连忙给他道喜。
田丰却一反常态,说出了一番令牢头大吃一惊的话:如果前方部队打了胜仗,我还有活命的机会。现在打了败仗,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话没说完,负责给田先生催命的使者果真就到了。
杨先生的情况正好相反,假如易帜不成,他的下场或许还会好点,现在易帜成了,阎罗王可就得向他频抛媚眼了。
在此之前,杨宇霆虽然名义上只是一个兵工厂的总厂长,但多年在朝野积累下来的声望,却让他实际上仍然处于显要位置。大家也都一致看好老杨,认为他是只潜力巨大的绩优股,少主迟早还得予以重用。
平时谁对领导有意见,也不敢当着面公开提,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找这位老革命诉苦,因为都知道老杨能讲,敢讲,也最有资格讲。
在老杨眼里,这位他原本就不怎么看好的少帅也的确越来越不像话了。
张作霖在的时候,开会听汇报那是很严肃的一件事,绝不允许任何人随意迟到早退。没想到这个纪录被小张领导本人打破了,因为他听着听着就犯困(其实是毒瘾犯了),实在熬不住,众目睽睽之下就扔下一帮老少爷们儿,自己跑回房扎针去了。
这件事情传到杨宇霆耳朵里后,他就来了气,三天两头跑去教训小张领导,就差没拖着他去戒毒所了。
那年头,毒品还没沦落到现在这样人人喊打的地步,当官的好这一口的大有人在。张作霖本人高兴时,也爱弄根大烟抽抽,提提精神,但他并不上瘾。哪里像小张这样,开会时候也要扎上几针——也许他抽的毒品提纯过了,有些类似于海洛因?
杨宇霆的思维其实很简单,扫黄打非抓毒贩那是警察的事,我管不着。我要骂你的原因,是因为你吸着吸着,把公事都给耽误了。
迷网游不怪你,可不能不上学呀!
张领导其实也不想开会时溜号,那是毒瘾上来,实在支撑不住了。
单位里一把手吸毒成瘾,开会都要扎针,那在当年也是了不得的丑闻,捅出去要上娱乐版头条的。小张也是很顾面子的人,巴不得谁都不要再提这件事。没想到老头子闹上门来,不仅像老子训儿子那样训了他一通,还闹得群众都来围观了。
这下可好,面子里子都别想要了。
文武大臣对少主人的另外一个最大意见,就是老不上朝。
老不上朝是有原因的,忙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