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21楼。
很多时候,我站在窗口。
我并不是想将这个城市的一隅收揽眼底,我的对面亦是一幢电梯公寓,我如此站在窗口观望,是因为对面19楼住着一个男子。
他很喜欢穿卡其色的衣服,有时,他会站在阳台,手捧一杯热咖啡,透过袅袅而绕的热气,我隐约看到一张瘦削清癯的脸。
虽然,我看不清楚他的样子。但是我知道,他是个长相俊朗的男子。
我很清楚自己不会在这里住过一个冬天。在这个城市里,我不过刻意停留片刻,然后,继续自己应该的生活。
没事可做的时候,我喜欢在窗口学吐烟圈,或是看看旧的日记,抑或者坐在电脑前给子非写信。
写信之前我会在网上收索相应的天气,然后再在信中一笔带过,譬如:这几天英国的天气都还不错。然后我会写写心情,再回忆回忆往事,或许,我还想说更多,可真正想要诉说时,却又显得那么力不从心。
子非,你还记得吗,你骑着单车拉着我去找《甜言蜜语》,如此一个非商业的电影,连我自己也快要放弃,却因为你的坚持,居然在连找了十几家音像店后终于找到了,那个星期的七天,被我玩笑称做寻找日。
子非,这部电影结局虽然让看客很遗憾,可是我却觉得那样的结局于他们来说是最好。她永远不会知道他离开了这个世界,她以为各自会好好生活,带着对往事的回忆。
子非,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也会。我知道19楼的男子是个好好先生,这是我在21楼住了十天后,不加思索地给予他这样的评价。
他是典型的朝九晚五,准时上下班。就算周末,他也甚少出门。他会呆在家里收拾房间,玩玩电脑,抑或者,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最近,我发觉他会常常站在阳台上,微微抬起头,朝着我站立的方向望来。
每每他一抬头,我总是很惊慌,会贴紧窗口旁的墙,再慢慢探出头看。其实我并不是偷窥狂,可是对他,我却只能如此站得远远的,把他当做一道风景观望。
于我而言,他只能是,一道风景。
子非会准时给我回信,他总是喜欢选蓝色的信纸,那种天空的淡蓝,风轻轻云淡淡的感觉。我喜欢这种颜色。
安陌,我一直记得那部电影,也许你是对的,各自生活,至少记忆是不会被时间带走的。
安陌,济南的天气真冷,又是一年了,因为期待着你回来的那天,所以时间显得并不长也不难熬。原来有所期待,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有意义,就像等待,想象着相聚,等待也是有意义的事。
安陌,我很想你。
没有看完子非的信,我关掉了电脑,静坐在屋子里,我发着呆。19楼的男子有一双非常清湛的眸子。
这样的眼睛让我坚信,他的爱情亦一定澄清如水,若是爱着某个人,一定爱得很纯粹。
是的,他的眼睛,这次,我看得很真切,当我们同于早晨八点在小区外的公车站等公车时。
他斜挎着包安静地站着,他不知道,这时的我也安静地站在他的一侧。
他终究没有注意到我的目光,这样也好。
他等的公车来了,上了车后,我看到他坐在窗口。
雾好像散了些,我怔怔地望着他,忽然间,他侧过了头。
他的目光像是落在了我的脸上,使得我霎时绷紧了神经,当我们的目光汇集,却不过一秒,公车开了。
望着公车远去,直至消失于我的视线,我才发觉脸上真的很冰凉,凉得心里生疼。试着把下巴没于围巾里,我缓缓转身离开。
我没有工作,从七点半就开始站在这里等,无非是为着他,想更近地看看他,就这样看看他就好。
子非还是会天天给我写信,每天夜里我打开信箱,都会显示有新邮件。有时附件里有新的照片,浅浅笑,熟悉的味道。
子非的信我每封都看得仔细,以前的,存储在信箱的,不止一遍地看,而现在的,虽看却不是每封都回,或者,回信很短。
子非问我,安陌,你最近怎么了?遇到什么事情了?是不是不快乐了?
子非,我很快乐。不管遇到什么,我都是快乐的,因为子非是安陌的快乐。
安陌是个快乐的女子,一直都是。我在21楼只住了半个月。
我想,这15天会是我一生中最有意义的15天,因为我终于见到了他。
我曾经想过在这个城市留下来,可是这是种错误,而我也欠缺勇气,亦或者留下来,会有另一种局面,我却没有勇气去打破那种局面。
离开的前一天,我仍旧站在21楼的窗口。
我抽着希尔顿,朝着空气中吐着不成形的烟圈。
19楼的身影缓缓地走向阳台,依旧捧着热咖啡。我知道这咖啡是他自己用咖啡豆磨的,我知道他喝咖啡从不加糖。
他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当我凝视他略微失神,他忽然地抬头看我,这次我终于没有躲,对着他微笑。
我不知道他看不看得清楚我的笑,如同我不知道他听不听得见我启唇说,再见,子非。
夜里我看到熟悉的信。
蓝色的信纸上,有这样一句话:安陌,我对面的楼里住着一个很奇怪的女子,她常常喜欢站在窗口抽烟,这让我想起你曾说过,你那个老是站在窗口学吐烟圈却怎么也学不会的闺蜜。
电脑的光真的很刺眼,我这样想,眼泪落了下来。
我发了最后一封email,子非,这是我最后一封信,不要再等我,请别问我理由。于你我要说谢谢,因为你带给我一段回忆,于我只能说对不起,因为我只能给你一段回忆。
关掉电脑,我开始收拾行李。我不是安陌,我与安陌同在英国的一所学校念书,我是她的同学她的闺蜜。
我与安陌无话不谈,有时会同挤一个被窝聊上整夜。
我们爱好接近想法接近,譬如,颜色,譬如,对男人的认可。
在我的印象里,安陌是个快乐的女子。
她总是喜欢笑,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极了东爱里的莉香。
如同莉香,安陌也有她的完治,那就是子非。
安陌在给子非的信里总是畅所欲言,谈在英国的所见所闻,谈学校里有个戴眼镜的教授总是嗲声嗲气,谈她与我打赌那个教授是不是个GAY。
或许,子非可以透过安陌了解到我,但那远远不及我对着安陌了解到他那么多。
安陌告诉我,她爱着一个男子。他叫许子非,家境不富有,现在也不过是个小小职员,所以,父母自然不允许自己家境显赫的独生女与穷小子有所纠葛,淳淳教诲万般阻隔,无奈,于是使出杀手锏,逼着安陌去了英国念书。
空间与时间,一向是爱情的硬伤,有多少男女爱得浓烈,最后仍旧输给它们。
可是,安陌相信,他与子非的爱情,抵得过一切,只要有所信念,纵然海角天涯,也不过一线。而那个信念就是父母在安陌临走前所给的一句话:待她学成归来,如果两人还如昔执着,就成全了这段爱情。
虽然不知道他们的爱在这种硬伤下会否有奇迹,但我明白,安陌深爱子非。
安陌离开中国的前夕,与子非注册了一个属于两人的共用信箱,约定好用这种方式述说彼此生活的点滴。
除此,无论什么时候,安陌的身边总是带着一个日记本,稍一闲暇,会拿出它。
我开玩笑,安陌,你在记流水账么?其实我明白,安陌说过,写写日记,就像是随时和子非在说话。
安陌咬着笔头笑。我看着那笑,读得出她眼中的幸福。去年的夏天,安陌死于一场意外。
那个周末,我们参加同学生日,在他家狂欢至凌晨,当我们从他家出来,我才发觉自己忘拿了东西。
我与安陌都喝了酒,安陌不甚酒力,正扶于树旁休息,我让她等着我,然后摇摇晃晃地折了回去。
当我再出现在安陌眼前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幕:一个高大的男人左手正揪住安陌牢牢死守的挎包,右手则握着一把亮闪闪的匕首,月光下,那刀刃闪烁凌厉嗜血之光,如同那男人失去耐性的眼神。
随着我失控的尖叫,男人窜逃,我跌跌撞撞地跑向安陌的身边。
安陌的身体靠着树干徐徐滑落,腹部鲜红慢慢晕染,浅色衣衫变成鲜红。
安陌,安陌,我拥着安陌哭喊。
安陌想说什么,她握住握的手,指了指包,日记。
我从她从挎包里地抽出一个本子,那本日记,记录与子非点点滴滴的日记。
在这里,日记在这里,我抱着安陌,拼了命地抱紧她,安陌安陌,你不要睡,你不能睡,你还要回去见子非,安陌,子非在等你。
子非……,安陌翕动唇。
我看着她,她的眸子一如往常地清亮,她微笑,泪水悄然滑落,最终却只说了一句,不要告诉他。
安陌闭上眼睛,像是安静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