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庄子(外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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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山木(1)

题解 人生不易

诗人李白感叹道:“行路难,难于上青天。”的确,世事多变,活着不易。想活得好,更是不易。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苦和甜,人生永远存在着未知的变数。人生是如此短暂,又是如此漫长。在这个过程中,即使经历着万千磨难,也总有一些记忆是值得回味的,而这些回忆正是久存于心中的幸福和甘甜。

生活中有许许多多我们预料不定的事情。环境不同,境况千差万别。但是无论你处于何种境地,无奈也罢,适应也罢,欣喜也罢,彷徨也罢,都不得不置身于这让世世代代的人付出感情煎熬的氛围中。既然人生的道路曲折蜿蜒,那么,我们何不坦然待之?何必身处人海而被眼前的浮云遮蔽,何不以豁达的胸怀面对这欢愉多于烦恼、烦恼多于悲哀的人生呢?

庄子行于山中,见大木枝叶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问其故,曰:“无所可用。”庄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

夫子出于山,舍于故人之家。故人喜,命竖子杀雁而烹之。竖子请曰:“其一能鸣,其一不能鸣,请奚杀?”主人曰:“杀不能鸣者。”

明日,弟子问于庄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今主人之雁,以不材死;先生将何处?”

庄子笑曰:“周将处乎材与不材之间。材与不材之间,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则不然。无誉无訾,一龙一蛇,与时俱化,而无肯专为;一上一下,以和为量,浮游乎万物之祖;物物而不物于物,则胡可得而累邪!此神农、黄帝之法则也。若夫万物之情,人伦之传则不然。合则离,成则毁;廉则挫,尊则议,有为则亏,贤则谋,不肖则欺,胡可得而必乎哉!悲夫!弟子志之,其唯道德之乡乎!”

庄子在山中行走,看见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伐木人停留在树旁却不砍伐。问他们是什么原因,回答说:“这树太大,没有什么用处。”庄子说:“这棵树就是因为不成材而能够终享天年啊!”

庄子走出山后,留宿在朋友家。朋友高兴,叫童仆杀鹅款待他。童仆问主人:“请问杀那只能叫的还是那只不能叫的呢?”主人说:“杀不能叫的。”

第二天,弟子问庄子:“昨日遇见山中的大树,因为不成材而能终享天年,如今主人的鹅,因为不成材而被杀掉;先生你对这件事怎么看呢?”

庄子笑道:“我将处于成材与不成材之间。处于成材与不成材之间,好像合于大道却并非真正与大道相合,所以不能免于拘束与劳累。假如能顺应自然而自由自在地游乐就不会这样了。没有赞誉没有诋毁,时而像龙一样腾飞时而像蛇一样蛰伏,跟随时间的推移而变化,而不愿偏滞于某一方面;时而进取时而退缩,一切以顺和作为度量,优游自得地生活在万物的初始状态,役使外物,却不被外物所役,那么,怎么会受到外物的拘束和劳累呢?这就是神农、黄帝的处世原则。至于说到万物的真情,人类的传习,就不是这样的。有聚合也就有离析,有成功也就有毁败;棱角锐利就会受到挫折,尊显就会受到倾覆,有为就会受到亏损,贤能就会受到谋算,而无能也会受到欺侮,怎么可以一定偏滞于某一方面呢!可悲啊!弟子们记着,凡事只有归向于自然啊!”

忌贤妒能非君子

许多人对于别人的成功或杰出的一面,有着强烈的排斥感。所以人一旦获得了一定的权势、地位,就容易受到来自外界的猜忌和诋毁。

古语云:“唯贤唯德,可以服人。”贤德的人,不但具有知善知恶的良知良能,而且不轻视小善之德、小恶之害,能够真正断恶扬善,所以令人心悦诚服。而存有嫉妒之心的人,自己不思进取,便去诋毁、贬抑他人的伟大。《韩非子》中有这样一个故事:有一个人骑着一匹骏马,在马的前边设有钩勒,在马的后边设有鞭刺,马想前进有钩勒阻挡,想后退则有鞭刺顶住,于是马只好走旁门歪道了。造父看到之后就为骏马哭泣:奖赏是用来鼓励民众创造财富的,却允许忌贤妒能的人去随意诋毁那些做出成绩的人;惩罚是用来制止民众为非作歹的,却允许别有用心的人去大肆赞美那些做了坏事的人。

优秀的人总会引起一些人的忌妒,所以古人曾反复告诫世人,要提防别人的嫉妒之心。贤能的人要尽量保护自己,减少受人暗算的机会。

市南宜僚见鲁侯,鲁侯有忧色。市南子曰:“君有忧色,何也?”

鲁侯曰:“吾学先王之道,脩先君之业;吾敬鬼尊贤,亲而行之,无须臾离居;然不免于患,吾是以忧。”

市南子曰:“君之除患之术浅矣!夫丰狐文豹,栖于山林,伏于岩穴,静也;夜行昼居,戒也;虽饥渴隐约,犹旦胥疏于江湖之上而求食焉,定也;然且不免于罔罗机辟之患。是何罪之有哉?其皮为之灾也。今鲁国独非君之皮邪?吾愿君刳形去皮,洒心去欲,而游于无人之野。南越有邑焉,名为建德之国。其民愚而朴,少私而寡欲;知作而不知藏,与而不求其报;不知义之所适,不知礼之所将;猖狂妄行,乃蹈乎大方;其生可乐,其死可葬。吾愿君去国捐俗,与道相辅而行。”

君曰:“彼其道远而险,又有江山,我无舟车,奈何?”

市南子曰:“君无形倨,无留居,以为君车。”

君曰:“彼其道幽远而无人,吾谁与为邻?吾无粮,我无食,安得而至焉?”

市南子曰:“少君之费,寡君之欲,虽无粮而乃足。君其涉于江而浮于海,望之而不见其崖,愈往而不知其所穷。送君者皆自崖而反,君自此远矣!故有人者累,见有于人者忧。故尧非有人,非见有于人也。吾愿去君之累,除君之忧,而独与道游于大莫之国。方舟而济于河,有虚船来触舟,虽有惼心之人不怒,有一人在其上,则呼张歙之,一呼而不闻,再呼而不闻,于是三呼邪,则必以恶声随之。向也不怒而今也怒,向也虚而今也实。人能虚己以游世,其孰能害之!”

[市南宜僚]姓熊,名宜僚。居市南。

市南宜僚拜见鲁侯,鲁侯正面带忧色。市南宜僚说:“国君面呈忧色,为什么呢?”

鲁侯说:“我学习先王治国之道,承继先君的事业;我敬仰鬼神尊重贤能,身体力行,没有短暂的偏离,可是仍不能免除祸患,我因此而忧虑。”

市南宜僚说:“你消除忧患的办法太浅薄了!皮毛丰厚的狐狸和斑斑花纹的豹子,栖息于深山老林,潜伏于岩穴山洞,这是静心;夜里行动,白天休息,这是警惕;即使饥渴也藏行潜踪,还要远离各种足迹到江湖上觅求食物,这又是稳定;然而还是不能免于罗网和机关的灾祸。这两种动物有什么罪过呢?是它们自身的皮毛给它们带来灾祸。如今的鲁国不就是给你带来灾祸的皮毛吗?我希望你能剖空身形舍弃皮毛,荡涤心智摈除欲念,进而逍遥于没有人迹的原野。遥远的南方有个城邑,名字叫做建德之国。那里的人民纯厚而又质朴,很少有私欲;知道耕作而不知道储备,给予别人不图酬报;不明白义的归宿,不懂得礼的去向;随心所欲任意而为,竟能各自行于大道;他们生时自得而乐,死时安然而葬。我希望国君你也能舍去国政捐弃世俗,从而跟大道相辅而行。”

鲁侯说:“那里道路遥远而又艰险,又有江河山岭阻隔,我没有可用的船和车,怎么办呢?”

市南宜僚说:“国君不要容颜高傲,不要墨守滞留,便可以此作为你的车子。”

鲁侯说:“那里道路幽暗遥远而又无人居住,我跟谁是邻居?我没有粮,我没有食物,怎么能够到达那里呢?”

市南宜僚说:“减少你的耗费,节制你的欲念,虽然没有粮食也是充足的。你渡过江河浮游大海,一眼望去看不到涯岸,越向前行便越发不知道它的穷尽。送行的人都从河岸边回去,你也就从此离得越来越远了!所以说统治他人的人必定受劳累,受制于人的人必定会忧心。而唐尧从不役使他人,也从不受制于人。我希望能减除你的劳累,除去你的忧患,而独自跟大道一块儿遨游于太虚的王国。并合两条船来渡河,突然有条空船碰撞过来,即使心地最偏狭、性子最火急的人也不会发怒;倘若有一个人在那条船上,就会人人大声呼喊呵斥来船后退;呼喊一次没有回应,呼喊第二次也没有回应,于是喊第三次,就必定骂声不绝。刚才不发脾气而现在发起怒来,那是因为刚才船是空的而今却有人在船上。一个人倘能听任外物、处世无心而自由自在地遨游于世,谁能够伤害他?”

少私寡欲,除患避祸

防止欲望就像用力拉住逆水而行的小船,只要稍稍松劲就会顺水向下漂走,竭力求善就像攀援没有枝杈的大树,刚一停脚就会滑落。因此,君子心中要时刻保持警惕,严以律己,淡看名利,淡看世俗。心中若无尘杂,志向便会明晰坚定,不会被贪念侵蚀,也不会被虚荣蒙蔽。《说苑·敬慎》说:幸福由不明显处产生,而祸患则从志满意得时出现。老子要人们“见素抱朴,少私寡欲”,讲的就是这个道理。一个人若贪名、贪利、贪功,终日沉溺于灯红酒绿、坑骗欺诈之中,则必招祸伤身,即所谓“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注重善性,清心寡欲,以“俭”为本,为他人为社会做有益的事情,这样才能得到真正的快乐。

北宫奢为卫灵公赋敛以为钟,为坛乎郭门之外,三月而成上下之县。

王子庆忌见而问焉,曰:“子何术之设?”

奢曰:“一之间,无敢设也。奢闻之,‘既彫既琢,复归于朴’,侗乎其无识,傥乎其怠疑;萃乎芒乎,其送往而迎来;来者勿禁,往者勿止;从其强梁。随其曲傅,因其自穷,故朝夕赋敛而毫毛不挫,而况有大塗者乎!”

[北宫奢]卫国的大夫,居北宫,因以为姓。

[庆忌]周朝的大夫,周王的儿子。

北宫奢替卫灵公征集捐款铸造钟器,在城门外设下祭坛,三个月就造好了并编组在上下两层钟架上。

王子庆忌看到后问道:“你用的是什么办法呀?”

北宫奢说:“精诚专一而又顺其自然,不敢假设有其他什么好办法。我曾听说,‘既要精雕细琢,又要返归事物的本真’。纯朴无心是那样无知无识,忘却心智是那样从容不疑;财物汇聚而自己却茫然无知,或分发而去或收聚而来;送来的不去禁绝,分发的不去阻留;强横不讲理的就从其自便,委婉顺和的加以随应,依照各自的情况而竭尽力量,所以早晚征集捐款而丝毫不损伤他人,何况是遵循大道的人呢!”

精诚专一

荀子说,一个人如果没有精诚专一的志向,就不可能通达事理,没有忘我修炼的行为,就不可能有显赫的成绩。元顺帝天顺年间,有一位进士叫陈音,倾心经术,不问世事。一天,陈音整理书籍,发现一张宴帖,就如期赴宴。到朋友家,久坐不走,朋友问他有什么事,陈音说,前来赴宴。那朋友莫名其妙,又不便详问,只得备酒款待。事后,那朋友才想起,去年的今天曾宴请过他。还有一次,陈音朝罢归来,途中说要拜访一同僚。侍从没有听清,仍牵马回家,陈音以为到了同僚的家。步入客厅,环顾四周,陈音说:“格局与我家相同。”又看见壁画,顿生疑窦:“我家之画怎会挂在这里?”恰好家童出来,陈音呵斥道:“你怎么在这里?”家童回答:“这本是你的家嘛!”陈音这才恍然大悟。

孔子围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

大公任往吊之曰:“子几死乎?”曰:“然。”

“子恶死乎?”曰:“然。”

任曰:“子尝言不死之道。东海有鸟焉,其名曰意怠。其为鸟也,翂翂翐翐,而似无能;引援而飞,迫胁而栖,进不敢为前,退不敢为后;食不敢先尝,必取其绪。是故其行列不斥,而外人卒不得害,是以免于患。直木先伐,甘井先竭。子其意者饰知以惊愚,修身以明污,昭昭乎如揭日月而行,故不免也。昔吾闻之大成之人曰:‘自伐者无功;功成者堕,名成者亏。’孰能去功与名而还与众人!道流而不明居,得行而不名处;纯纯常常,乃比于狂;削迹捐势,不为功名;是故无责于人,人亦无责焉。至人不闻,子何喜哉?”

孔子曰:“善哉!”辞其交游,去其弟子,逃于大泽;衣裘褐,食杼栗;入兽不乱群,入鸟不乱行。鸟兽不恶,而况人乎!

孔子被围困在陈国、蔡国之间,七天七夜不能生火煮饭。

太公任前去看望他,说:“你快要饿死了吧?”孔子说:“是的。”

太公任又问:“你讨厌死吗?”孔子回答:“是的。”

太公任说:“我来谈谈不死的方法。东海里生活着一种鸟,它的名字叫意怠。意怠作为一种鸟,飞得很慢,好像不能飞行似的;它们总是要有其他鸟引领才飞,栖息时又跟别的鸟挤在一起;前进时不敢飞在最前面,后退时不敢落在最后面;吃食时不敢先动嘴,总是吃别的鸟剩下的,所以它们在鸟群中从不受排斥,人们也终究不会去伤害它,因此能够免除祸患。长得很直的树木总是先被砍伐,甘甜的井水总是先遭枯竭。你的用心是装扮得很有才干以惊吓普通的人,注重修养以彰明别人的浊秽,毫不掩饰地炫耀自己就像是举着太阳和月亮走路,所以总不能免除灾祸。从前我听圣德宏博的老子说过:‘自吹自擂的人不会成就功业;功业成就了而不知退隐的人必定会毁败,名声彰显而不知韬光养晦的必定会遭到损伤。’谁能够摈弃功名而还原得跟普通人一样!大道广为流传而个人韬光隐居,道德盛行于世而个人藏誉匿耀不处其名;纯朴而又平常,竟跟愚狂的人一样;削除形迹捐弃权势,不求取功名。因此不会去谴责他人,别人也不会责备自己。道德修养极高的人不求闻名于世,你为什么偏偏喜好名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