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香港制造:一梦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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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谁人知,那一场风花雪月的事儿 (1)

在午夜时分回忆起那些关于港片的青春岁月,是美妙的,但也是格外残酷的。因为我又将迫不得已地“拉洋片”,扯那些无关他人痛痒的悲壮历史,就像是个老气横秋的衰鬼在浪费脏兮兮的口水在经营自己的传记。用当下最流行的说法来讲,就是“欠扁”,会被砖头砸残、砸死,砸到口眼歪斜直至半身不遂。我可不想落得如此下场,我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与精力,而且还有一个永远都不会过完的青春期。

还是经人提醒我才意识到,“香港制造”版区自成立到现在已经有十年了。十年,变化好大,貌似版子仍保留在原有的门户社区,却早已是新人换旧人,物是人非。根据我的目测以及逐年坚持不懈的跟踪式调查,老魏、果猪、刀刀、老七、木雕、小虎等职业闲人谁都没再长个儿,还是原有的尺寸,只是婚的婚、配的配,刮得越来越干净的老脸上也开始爬上皱纹了;更甚的,儿女绕膝,无形中早已被捆上了家庭与责任的夹板,说话都越来越拘谨,不再像当初那样口若悬河了。唉!这就是岁月,这就是时光,像一把杀猪刀一样,让我们这阳光灿烂的一代成了砧板上的肉赘。

我得老实说,在这些被闪亮提及的名字下,我只能算是个打酱油的,真算不上是个合格的港片迷。还好,当初面具戴得牢,没被他们戳破,所以就大言不惭地混上了岗,以一边恶补一边贩卖的淫邪精神骗到了个较高的层级。也正是这心虚、体虚结合着肾虚的病,我才转投到了隔壁的“我爱电影”版去做了版主,满足了我打小就立志当干部的小小欲望,虽然最终也没混到五道杠的高级别,但我也算是相当相当的得意。

也许你会想,我这么一个打酱油的怎么就会一头扎到“香港制造”版里去,而且也能混得风生水起的,最后还能巧妙利用了这块跳板当了干部?这事说来很扯,充满了无限的鬼扯性与传奇色彩,在下面的故事正式开讲前,请大家务必做好精神、心理等多方面的维护准备,且自备纸巾。

那还是2002年年初,我一个搞体育编采的意外钻进了某电影杂志社,要顶半个主力写上N多版关于电影的讨论与分析。最初的日子,绝对是蒙了,完全不得要领地胡拉乱扯,唯一便捷的办法就是打开电脑点击搜索,把大量的影评迅速浏览一遍在大脑里做资源储备。我在搜索港片部分的时候,鬼使神差地钻进了刚刚开版的“香港制造”,当时一无热情二无血气,只是个有着顺手捞一票就拍屁股走人的小毛贼。这时候,魏君子、李祥瑞他们还在滔滔不绝地长篇大论,引经据典的看得我头大。我发誓我当时第一个想法绝对是诅咒,我就恨在我最忙最混乱的时候会有人精神如此饱满地在你眼前扯闲篇,而且还平平仄仄的,风生水起。

心起波澜,一言难尽。非著名相声演员们都是怎么描述来着?是羡慕嫉妒恨。我很眼红哥几个能闲到信手扯几千字在论坛上供人拍巴掌玩的精神,更眼红哥几个能闲到大半夜不睡觉集体蹿到“龙门阵”里聊通宵的意气。所以,我立志要扎进版子修炼出三头六臂,也能让一大帮人围着我的口水贴拍巴掌、捧臭脚,而且能搞定社区管理员大虫子,使我迅速地攀爬到五道杠的高干位子上。有了这样的想法,我方才擦干嘴角微微溢出的鲜血,吞下那令人作呕的过期泡面,在这月黑风高的晚上替换掉了脑子里的柴油躯壳换上了核动力。

这些纯属隐私的个人想法,原本我是要尘封一辈子的,但是,擅用无间之术的苹果猪在后来获知,而且以极其无耻的方式泄了密。还好,后来我已修炼出一副伟大的心脏,也在五道杠的高位上磨炼出一副无比臃肿的厚脸皮,任由外界雨打风吹,也任由旁人嗤笑怒骂,我也心静身不动,无比之淡定,桀骜而不屈。就在我正式脱离“香港制造”的水兵团队,而成功登顶我爱电影的五道杠总队长的位子时,我无视了所有的批判与质疑,只认定他们是在为丧失了能够把版子发扬光大并实现历史性大跨越的好领袖而歇斯底里。

离开了,才会想起她的好,就此而言,“香港制造”更像是我的前女友,最美的部分都被刻画成了最深切的记忆。虽然老魏、果猪、刀刀他们生来龌龊,长得没我阳光,而且思想境界也一直处在低谷,但他们毕竟让我学到了很多的港片知识,懂得了很多的典故,也懂得了很多的人,慢慢地培养了我自己的一点点辨识能力。话说与他们的结识,恰恰处于我事业的最低谷,没有信任,也没有朋友,网络上大家的相互关照与相互帮衬,让我自踏入社会以来第一次有了安全感,开始有了家的感觉……

别误会,我发誓我不会与他们发生超越性别的感情,却避免不了产生超越亲情的友谊。对我而言,在那几年里,他们每个人与这面“香港制造”的旗帜,都是我精神世界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不可撼动,不可摧毁。搁下前面的闲扯,只说件很多年我都未曾提及的一个事例吧。在2003年的年中,我因长期登录论坛在“香港制造”厮混而被杂志社的主编投诉。顶头老板让我在工作与论坛两件原本不搭界的事儿上作抉择。我居然毅然决然地表态宁可辞职,不弃论坛。

那一年,我真的走了,离开了那家连我8小时工作之外的时间都要管控的杂志社,而孤身闯到了北京。我举目无亲,无依无靠,连个给我续上饭碗的下家都没有,就冒冒失失地闯进了一家大传媒做实习,从头开始。那段岁月里,“香港制造”的哥儿几个给予了我无数的鼓励与帮助,苹果猪甚至满版子奔走呼号求人在北京照应我,直至坛友憨厚大胖子如超人般空降在我面前,慷慨解囊,顾如兄弟。虽然时隔多年,但每每想起,我都难免两行酸泪。

港片,给了我们一个充满了传奇与浪漫的成长年代,同样也给予我们这茬人一个共通的特质,那就是“江湖气”。日后每每相聚时,大家的话题总能围绕在那旧日的光影世界里缔造娱乐,也能随口喷出如令狐冲、卓一航、周淮安、小马哥那般老气横秋的江湖金句,一杯凉酒,或一碗冷茶都无所谓,大家不分彼此的情分无需繁文缛节,而只在这只言片语。

离别,往往是最伤感的事儿,朋友尚如此,更何况是自己。真正离开“香港制造”论坛时,其实就等于是在告别旧日那曾经热血也曾经轻狂的自己,那味道不好受,甚于剜肉割肤,痛得撕心裂肺。2005年年中,由于论坛上大闹口水风波,质疑版面公信以及各自捍卫话语,搞得鸡飞狗跳的,让老魏、刀刀、果猪、老七等人寒了心,所以便齐刷刷地拍屁股走了人,用了句最最港片的话来讲就是“归隐”。我一人守着“我爱电影”版无趣,所以也借风暴来袭的时机辞了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闲人。这时候,没了“香港制造”的阵营,大家真的就好似没了精神上的支撑,完全瘫倒在原地,直至所处门户网要撤离服务器,要清除掉历年来的帖子与积分后,我便动了怒气一下子删掉了自己以往的所有帖子,发誓永不复归。这是我在与自己告别,用一种最最惨烈的方式,实施起来眼在流泪,心在流血。

“香港制造”没了,永远不可能再被还原,虽然之后又曾在别家门户相继开启过同名的版区,但昔日的光彩与鼎盛的局面却已永远不再。唯一被保留下来的,只是我们的友谊,即便大家投身在业内的各个阵营之后也未曾断了情分,既相互关照,也相互体恤。而且,以“香港制造”的名义所构成的亲友圈也不断在扩大,甚至能把天南海北的兄弟姐妹们一一汇聚到北京,共同投身于电影行业,共同以理想主义的情怀搭建着这个美好的世界。

港片,给了我们一个充满了传奇与浪漫的成长年代,同样也给予我们这茬人一个共通的特质,那就是“江湖气”。我们这茬人自视为“伤感的一代”,心态消极,眼里布满了看不通透的灰色。这也难怪,都是听着港台忧伤情歌长大的,很多年里都在港产江湖片里浸染着,仿佛这天地间的风起云涌都与己无关,只有友情是最该被珍视的。我们沉迷在《省港旗兵》、《英雄本色》、《喋血街头》中不离不弃的豪言壮语,感慨在《东方不败》、《东邪西毒》中的无定江湖,动不动就会从口中迸出“这已不是我们的时代了……”这么糟心的话来,所以乐于把自己丢到几千里之外的异地漂泊浪荡,居无定所。第一次“香港制造”的大聚会,是在北京的后海,人头凑了好几十,最远的黯然销魂可是从大西南的贵州山区赶赴来的。大家都醉了,放肆地疯啊闹啊,甚至会扒光了衣服在饭店里大跳脱衣舞。那个时候,我与果猪、小虎已身在北京。而后的日子里,哥们儿不断涌进这块以往被无数次诅咒过的“堕落之地”,开始了一种博弈式的新生活。

那段岁月很艰难,难到而今的我们都不愿再回头去想,总之大家伙儿都格外拼命,像苹果猪这样的纨绔子弟,都能为了在周刊搞港片专题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晕到会把脑袋往玻璃门上撞,直接被抬到医院去缝针!像老魏这样的居家宅男刚来北京时,完全可以算得上是抛妻弃子,把自己塞到近郊不足十平方米的学生宿舍里去过活;而木雕这样的败家子刚来北京时,则是向自己前20年一直投入的专业告别,牺牲了苦苦打拼多年的绘画事业与较好的工作。像这样的事儿,很多很多,写成文字这点篇幅与厚度显然不够,只能说困难重重,但都无法阻挡大家把一腔热血实践于行业的理想抱负。

我,就很不值得一说了,是这些亲近的兄弟不断支撑着我,激励着我,否则我就很容易告别这种“酱油客”的生活回到几千里之外的东北边陲去养羊放牛了。可是那些熟悉的人,那些亲昵的笑脸,那些风花雪月的事儿……我舍不得。

在我的唠叨结束之前,有必要说一下真实的我与那些实在的事儿了。港片,其实在早年并非我的理想与挚爱,而纯粹是份蒙人混饭吃的工作。原来,原来的原来,也就是十来年前刚刚被告知青春期结束的那会儿,我就混成了小老板,先是倒卖一些录像带,接着就是VCD,再继续下去就是开了家集放映、零售、批发于一体的店铺。怎么样,厉害吧!想来那时的老魏还在黑屋子里被人黑去几元钱后还得抹着鼻涕眼泪的痛看三级片;想来那时的苹果猪还在学校门口学华仔耍帅,颤抖着双腿下定决心去拉隔壁班级的某肥妞。而我,一呼百应的领袖,外头牌子一挂立马就能召集来百八十弟兄接受情色与暴力训导。那时的夜半,每每我缓解着抽筋的双手,搁下大大小小的毛票,就会无限地意识到自己的将来一定就会成为万人敬仰的五道杠干部。

只可惜,风花雪月的日子不长久,组织上为了提拔我上位,会不断地用一系列如搜捕、端场子、罚款、封门、进看守所等行为做摸底测验来考验我,而且还会逼我的学校向我下达一纸直面社会的通关文牒,此时的我,无限的温暖,也备感幸福。持续不断的政治斗争,成就了我后来的事业基础,培养了我进入媒体直至扎进业内混饭吃的专业技能。港片,早期是我赚钱的制胜法宝,中期就是我活命的长期饭票,而今就是我打发宅居枯燥生活的娱乐圣物。虽然,组织上对我异常严格的审查与考验尚未结束,我离真正意义上的五道杠位子还有着一段漫长的距离,但我毫不气馁,已然决心迎着猛烈的炮火作最最终极的奋斗。

青春,对我来讲是个很扯的概念,我堕入社会太早太早了,还没来得及品尝青春的真正滋味,而港片则一度是我孤独年代里唯一的伴儿,不仅抚慰了我这幼小、脆弱的内心,也给予我精神上最多的填补。这话仿佛不能再这么往下聊了,越聊越酸,越聊越正经,也越来越伤感,这既不符合我强悍的领导作风,也不符合我当下追求进步谋求发展的先锋气度。

我的第一篇影评,就是写港片,是写关于香港电影的一整篇浩大的专题。我的第一次市场策划,就是做港片,是经营关于周星驰与《功夫》的一系列发布与采访活动。这两样记忆,我刻骨铭心,毕竟我现在戴上了职业影评人与策划人的行业标签,所以每次见到香港影人,我都会诚挚地先去感谢他们,感谢他们带给我们很多的温暖记忆,也感谢他们于无形中做了我们事业上的引路明灯。我借此再回望“香港制造”的岁月,则更显无比之珍贵,尤其是多年积蓄下的哥们儿情分,则感知格外之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