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曾国藩做官头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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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送礼的策略

“这是怎么了?”张莆正手忙脚乱地要把曾国藩扶起来靠到石狮子上休息,猛然听到身边有人问话。抬起头看时却是个陌生人,也是三十多岁年纪,中等身材,面色苍白,一双瞳仁漆黑无比,偶尔随着张莆的动作闪动一下,晶莹得好似荧光宝石一般。看穿戴也是翰林院的官员,却不认得,只好耐着性子回答道:“这是我的同年曾伯涵,刚才和他开玩笑,谁知才说了一句话就他昏过去了。”

“是湘乡的那个曾伯涵么?”

“不错,正是他。”张莆见青年官员也在不说话,抬起曾国藩右手搭脉,用三指轻扣尺关寸半晌,脸上表情非红似白:“不打紧,他是身子虚弱又受了惊扰,我们背他到更房里躺会儿,喝碗水就好。”

“多谢大人,要不然下官真不知如何是好了。”张莆背着曾国藩来到更房,待放到更夫们常睡的木板铺上躺下,又取了茶吊子去水房舀水坐茶,直忙活得一身大汗。好在他们仨人来得早,此刻还不到官员们上班时间,只三三两两的有人走过往这边斜睨一眼又自离去。

“我来喂吧。”青年官员接过茶碗,轻轻地用勺子搅了搅,小心地递到曾国藩嘴边,淡淡地说道:“伯涵……伯涵……”

曾国藩终于睁开了滞涩的双眼,无神地上下打量了一阵,最后把目光定到了青年官员身上:“这位兄台,你是何人?”

“我亦是翰林院的编修,姓胡名林翼字贶生,长沙府的人。”青年官员说着话手中活计不停,已把大半碗水给曾国藩灌了下去。就见曾国藩额头见汗,脸上红润,已是大好。他听得胡林翼的名字时连忙坐起,惊愕道:“可是长沙才子胡润之么?”

“惭愧,正是在下。”胡林翼笑着用手虚扶了下曾国藩:“你先莫要坐起,喝了水再少憩片刻。”

“不碍事的,急火攻心罢了。”曾国藩还是起来给胡林翼行了礼道:“久闻润之是翰林院少有的红翰林,充当会试同考官的,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啊。”

“伯涵说哪里话,同殿称臣都是为朝廷出力罢了。”他说到这里看了眼身边一直呆坐的张莆道:“你刚才说要和伯涵说什么话来着?”

“哦,就是翰詹大考的事情。”张莆笑着过来和曾国藩打了招呼:“我刚才与伯涵说笑来着,其实确是个好消息。”

“好消息!”曾国藩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已把询问的目光挪了上去:“不知是甚么好消息与我?”

“伯涵这才大考的成绩算是不错,二等十九名。”张莆想了想又补充道:“翰林院这么多人,除了三个弃考的应该名列前茅了,不知伯涵还有何不满意的。”这时就听外面有人喊张莆的名字,他道了声失陪急步蹿了出去,屋内只剩下曾国藩和胡林翼。曾国藩叹了口气道:“不是我不满意,实是如履薄冰啊。”

“依我看,倒是涤生太用心了呢。”胡林翼把茶碗放下,站起身在地上橐橐地走了两步:“不知伯涵可曾看过《儒林外史》?”

曾国藩点了点头,谓笑道:“少时在湘乡读过一遍,卧闲草堂的刊本,不是熙朝吴敬梓所著么?是部才子书,亦是我辈读书人的一面镜子。”说到此处胡林翼也笑了,说道:“是啊,看来伯涵与我一样是无书不读的,若我们也太过于专注这科名成绩,定然少了做学问的诚心,岂非也成了范进之流?”

曾国藩低头想了会儿子,肯定地说道:“润之所言极是,只是堕入这官场中,想脱身其实也不大容易。无论有甚么想法也自要入阁摆相才能实现,否则天下人怎会买你一个翰林的账?”

“听伯涵之言是想做一代名臣了?”

“想做与能做是两回事,只是不想做却定然做不成。孔子不还有‘天下为公。选贤举能,讲信修睦……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的想头么?只是做圣人也不一定能办成。”

胡林翼哈哈大笑道:“如今时政慌弊,文官好财武将怕死,有伯涵这等超脱念头的确是不多。我看来无论是做翰林还是宰相,只要心存爱民之就距名臣不远了。”

说到时政,曾国藩脸上忧虑四起,目光也变得迷离起来:“是啊,如果墨吏如云贪弊如蚁,做个好官实是不容易呢。遍朝之中选出几个好官也怕不多。”

“非也。”听曾国藩连这么说,胡林翼摇了摇头:“其实亦还是有的,且为数不少。就拿去年与英夷的战事来说,关天培、陈连升、陈长鹏等人那个不铮铮铁骨的汉子?战至一兵一卒也不退缩,实让我等钦佩。文官里也非没有正人君子,像前年去世的陶文毅公就是忠枕谋国的典范。临终前我去看他,还送了我一卷手书的《陶文毅公文集》,我晚些时候可赠于伯涵,以窥大人音貌一二。”

“那我先谢过润之了。”喝了几碗水,曾国藩已觉无事,便起身和胡林翼出了更房前往各自的书办房理事,顺便说好晚上去取书。刚拐过前门,就见祁宿藻正往这边瞅着,似是在等他的模样,疾步上前问道:“幼章不去办事怎么在这里站着?”

“哦,正等你呢。”祁宿藻不经意地四下看了一眼说道:“晚上我兄嫂过寿诞,家兄让我来寻你过去。说亦不想打大办,只找几个熟识的朋友会文一乐便了。”他话是这么说,却不知道曾国藩此时心里如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得不知所措,踅摸着万不能不去,便强打精神笑道:“好,既如此我定去讨饶,只是最近手中窗课不少,恐晚个一刻半刻的也请祁大人海涵。”

“好,那一言为定,晚一点想着也不碍事的。”祁宿藻说着走了,把曾国藩留在当地又想了半天才打定主意。于是待吃过午饭他就钻沙溜号,跑到琉璃厂买了尊一尺多高的汉白玉观音像,用棉盒装了捧着驱车来到祁隽藻府外胡同口,站在对面偏僻处瞅着。

原来曾国藩打定主意,这祁隽藻刚授任了经筵讲官,号称“帝师”,朝夕与皇帝相伴。他夫人做寿,虽说不大办自也不会简单,各级官员定要巴结逢迎,再加上与辅国公交往甚密,不愁辅国公不来;若辅国公来了那老师穆彰阿也自要到,届时看他的眼色行事便是。于是他站在不明显的角落里溜溜待了一下午,眼见着从府门前到胡同口已塞满了各式车轿,祁隽藻府有限的几个下人和家人都来往迎接着各官员眷属,好不热闹。

正看着,却见远处一顶绿呢大轿缓慢闪过,他仔细瞧了会儿子知是穆彰阿来了,便捧了锦盒跟在轿后慢慢来到府前,正遇到穆彰阿下轿,忙故做惊慌地把锦盒放在地上给穆彰阿行礼:“老师安好,学生曾国藩这里有礼了。”

“哦,涤生你也来了。”穆彰阿的气色不错,在曾国藩地上的锦盒上扫了一眼,又把目光移动了曾国藩身上:“祝寿的么?”

“是,学生同年祁宿藻晌午才告之的学生,忙完就赶来了,连礼物都是顺道买的。”

“一起进去吧。”穆彰阿满意地点了点头,吩咐家人把他带来的所有礼物搬进去,携着穆彰阿进了祁隽藻府。远远就看到祁隽藻笑眯眯地迎了出来,趁着两人寒暄的当口,曾国藩左右打量才看到今天祁府里和上次来时大不相同,所有房子不仅重新妆点一新,还在院里院外都设了酒席,数十桌丰馔尤自散发着扑鼻的香气,大小官员簪缨贵胄正左一堆儿右一伙儿地谈论得欢,嗑瓜子抽烟喝茶并着吆五喝六、交头接耳的声音交杂在一起,着实热闹,哪里有“不想打大办,只找几个熟识的朋友会文一乐”的样子。

正疑惑间,就听旁边的祁隽藻正给穆彰阿道谢:“多亏了穆大人如此体恤本官,要不你这几十名下人来帮忙,就是累死我府中的十几人也忙不过来。再说你的主意可是让我出尽风头了。”

穆彰阿爽声一笑,道:“夫人五十寿诞,自要过得热闹一些。大人贵为帝师,若还是小里小气不是让满朝文武笑话?再说夫人也是授了诰命的,你定要让她风光一些嘛。你看,我午时派穆顺过来操作,这一下午也不是办好了?”他停了停了,似在考虑什么:“今天的一体花费都由老夫承担,祁大人切莫与我客气,否则就是看不起老夫了。”

“好,那多谢了,原还是想着小办几桌呢。”祁隽藻和穆彰阿说着话进了正堂屋的正座,经过曾国藩身边时直把他听得一个劲得哆嗦,心道:原来这大办是穆相的主意。

接着觥筹交错,酒宴正式开始,但见一众官员们完全没了素日养气颐神的涵养,有的划拳行令、有的串席敬酒、有的说笑打诨,还有的提耳罚灌,乱哄哄的不成体统。曾国藩正不耐烦时,却见人丛中有人正向他招手,定睛仔细观瞧却是胡林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