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摘星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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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北国的夏夜,微风吹拂,树影婆娑,院子外面不时传来几声蝉的鸣叫,就像几粒小石子投入平滑如镜的湖水似的,微微泛起一阵涟漪,然后一切都归于平静。只是那夜却显得更加寂寞了。天空像黑色的帷幕盖住大地,那条又清又浅、闪闪发亮的银河,仿佛是天空谢幕时特意留下的一道缝,缝的后边,便是众神光芒万丈的舞台。那里有独断好色的宙斯,聪慧安静的雅典娜,美丽优雅的阿芙洛狄特,英俊勇敢的阿波罗,残忍暴躁的阿瑞斯,当然,还有为了凡人的自由而反抗到底的普罗米修斯!那里是自由、平等、快乐的理想之国吗?抑或仅仅是人间无处安放的灵魂投射在天幕上的倒影?

满天星斗闪着耀眼的光芒,忽明忽暗,或大或小,像一颗颗闪亮的珍珠缀在无边无际的天幕上,令月亮都好像失去了颜色,更让地上站立着的人觉得分外渺小和自卑,不自觉地发出一声喟叹。北斗星的斗柄指着赫赫南方,听人说,连接着斗魁和斗杓的第四颗星叫文曲星,主管人间的科甲功名。静静地盯着看了半天,直到文曲星的星光都似乎泛出五采的颜色。十八岁的我站在小院里,暗自祈祷文曲星有灵,让我永远离开那折磨了人三年的监狱,早点去到梦想中的天堂。

胡思乱想了半夜,凉风初起,我站得两腿发酸,上下眼皮像早恋的小情人一样粘在一起不愿分开,只得停了那杜鹃啼血一般的祈祷,撒了泡尿回屋上炕睡觉。

不知不觉天色大亮,我走在校园里的主路上,两旁翠绿的垂柳在风中微微摆动,轻拂着我的手臂。月亮门儿里的大合欢树上,千百朵合欢花开得正艳,连成粉红色的一片,远远看去,仿佛一道灿烂的云霞栖在树冠上。不管是柳树还是合欢花,好像都在提醒着我什么,是与我纠葛甚深的什么人?还是曾经发生过的什么事情?可我好像都记不起来了。

空气中似乎都散发着糜烂腐臭的味道,身边一个个十八九岁的青年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地走着,若不是关节可以转动,几乎就像地底下爬出来的僵尸。

我不知怎么就走进了考场,这一科考的是数学。答题铃响的一刹那,目如搏兔之鹰,手似离弦之箭。按照老师大人教的,先将答题卡用黑色水笔写上名字和准考证号,再用2B铅笔(连名字都起得那么合适)把对应的数字涂成臭豆腐一样的黑色长方块,又比平常多核对了一遍。这可是高考!刺刀见红的考场里,不容一丝一毫的低级失误!核对完毕,一分不差。这千锤百炼的功夫总算没白费,我不禁微微得意起来,好像冬夜里饥寒的乞丐被施舍了一碗尚有余温的残汤。总不至于零分了!

余光一瞥,两旁坐着的僵尸已经在奋笔疾书,考场里挂钟的“滴答滴答”声,监考轻轻走动的“咔哒咔哒”声,水笔摩擦纸面的“刷刷”声,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大网一样向我罩来,恰如“十面埋伏”琵琶曲的最高潮。方才的得意已经化为乌有,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时不我待只争朝夕!我庄严地展开寄托着我所有梦想的试卷,惊恐又不无期待地一字字细读命题组大老爷给我的最后判决。

第一题,对数函数,想给我个当头棒喝,没门!我硬桥硬马,见招拆招,顺利破解。第二题,排列组合,想延宕我前进的脚步,不可能!我使出凌波微步,闪转腾挪,化于无形。第三题,概率统计,想要乱我心智,怎么会!我不为所动,直捣黄龙,直中要害……就好像赵子龙大战长坂坡一般,白袍白马亮银枪,躲过一个个陷阱,避开一支支暗箭,单枪匹马在几十万大军之中杀了个七进七出,当者披靡。唯一不同的是,赵大将军怀抱着的是主家的骨血,而我怀抱着的则是自己的希望。

一路过关斩将,只剩最后三道大题。我收住手中笔杆,潇洒地就像绝世剑客收起手中长剑,脑中划过那著名的八句: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我此刻就是来自大河北的“赵客”,手中的笔锋就是吹毛断发的“吴钩”。剑下斩的,自然是那些大闲人出的除了考试之外八百辈子也用不着的绝顶妙题。当然,此间事了,我可一万个不想“深藏”,还是要博个功名,离开压抑扭曲的此岸,奔向那自由光明的彼岸。

监考见我扬着头,脸上露出比蒙娜丽莎还要神秘的微笑,以为这小子发了失心疯,急忙走过来看个究竟。我触电似的回过神来,把头一低,继续扎入那深深的题海。

忍不住余光再瞥,僵尸们仍在笔走龙蛇,好像考试是他们在这世上唯一会做的事似的。唉,我在他们眼里,又何尝不是个僵尸呢?抬头看看挂钟,只剩四十五分钟了!须得快马加鞭!

倒数第三题,圆锥曲线。我倒抽一口凉气,感受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肃杀之意。试探着进了几招,休、生、伤、杜、景、死、惊、开,无论从这八门里面的哪个门进,都是死路一条!乖乖,比诸葛武侯的八卦阵还要厉害!罢罢罢,还是使出老师大人教的绝招,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如白驹过隙,瞬间把有些沮丧的我甩在了后面。

倒数第二题,立体几何。我重整旗鼓,上下求索,试图尽快寻找到那打开密室的金钥匙。左一条辅助线,不对,擦去,右一条辅助线,还不对,又擦去。上一条,下一条,再斜着来一条……直到把试卷上那道士符箓一样的神秘图形中画成了007电影里严密交织、一触即死的激光网,还是无从下手。感觉自己快被这激光网割成一块一块,再也拼不完整。我懊恼地狠狠抓了抓头发,狂躁得要叫出声来。

墙上的挂钟仍在“滴答”,僵尸的水笔继续“刷刷”,我好像离那幸福的彼岸越来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