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妖折
6085400000007

第7章 有缺陷的天使 (2)

付天怜到了她房间,哭了半个小时,渐渐地困了,她开始唱歌,一边认真看着付天怜的眼睛,那是怎样的歌声,轻柔、缠绵、甜美,“milibiesiboniduhikileini,milimeisibomimeihokileini……”

睡了,付天怜累了。

白天上课,音乐、舞蹈、语言和游戏,儿童班有个两岁的男孩子傻乎乎地流着口水,摇晃着自己玩滑梯,他是轻微脑瘫。付天怜和杨慧、崔雪还有独眼孙小丽一起玩沙子,杨慧的芭比娃娃和付天怜的玩具蜥蜴在床上睡着。孙小丽在沙子上摆了小小的雏菊做成的花环,付天怜害怕看她那只瞎了的眼睛,觉得那个黑洞好像要把人吸进去。孙小丽得意道,我们的坟墓挖好了。

马樱丹走过来,向付天怜招手,付天怜看见白色的小数码相机。

“笑一个。”马樱丹今天要把付天怜的资料放到网站上去。

付天怜严肃,头发是赵淑芳扎的,认真笔直地站在镜头前,她有点紧张,但马上又笑了,赵淑芳手里拿着一根小布丁。

一边吃,一边笑,抓拍了几个镜头,马樱丹说:“还是赵姐有办法。”

夏之初刚送走一批访客,下午也有预约的客人,十几个。太阳有点热,得叫孩子们回户内了。

顺口问了清洁工肖玉影,今天星期几啊?

肖玉影抬了抬眼皮,她很老了,六十岁,住不起养老院,就在儿童福利院:“十三号,星期五。”

夏之初脸色一变,天哪,不能再有小孩失踪了。

夏之初忘不了去年失踪的那四个小孩,人间蒸发,不留一丝痕迹,有时候看见他们的照片,眼泪掉下来,三个男孩,一个女孩。都乖得要命,因为乖,所以要命了。

他们去哪里?怎么消失,只记得那次吃完饭洗完澡后,查完每个小孩的房间,一个都没少,安心地自己也睡,谁知道早上起来少了一个。公安局的人调查,无果。接下来,每隔一段时间都有小孩失踪。算了算,刚好是十三号的每个星期五,邪门了,难道老外口中的“黑色星期五”是真的?

正纳闷,扫地的肖玉影拿着扫把扬起一阵呛鼻的灰尘,冷冷道:“夏院长,请你让一下。”

夏之初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跑到草地旁边对玩耍的小朋友道:“小朋友们快回教室。”他说这话的时候非常的镇定、神气,年轻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对待部队里的那些新兵。

独眼孙小丽赶紧拍拍碎花小裙子上的沙子,站起来,奶声奶气说道:“夏爷爷让我们回教室了。”她的另外一只眼睛真是又圆又大,睫毛长到交叉,整张脸是残缺而稚嫩的狰狞。

杨慧拉着付天怜的手也一起走,她早就拍完照片了,和杨慧在玩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一个宿舍的和一个宿舍的玩得更好,小孩的世界就是袖珍的大人世界。而崔雪的雀斑在下午的太阳下似乎要连成一片,像灰黄色的面具,脑瘫的胡晨似乎也听懂了一样,流着口水从滑梯上滑下来,他穿的是开裆裤,屁股一阵火热,因为和滑梯摩擦了,所以屁股还有点红。

马樱丹早就回自己屋子上网,负责看着他们的是张鸣,他的“孩子”们还没放学,无聊的时候就来这边逗小朋友,尤其喜欢付天怜,那柔软的头发,以后也要生这样的小女孩,大概童话里的公主小时候就是这样。

赵淑芳听见广播室里喊集合,满头的汗,她正在厨房蒸花卷,小朋友的晚餐,没办法,大师傅辞职了,只有她顶几天,等新的厨师来了再说。汗滴在蒸屉里,又变成了蒸气,变成新的汗。

顺便去叫马樱丹,门是虚掩着的,敲门,无答应,进去,她在里面洗澡,锁着门,稀里哗啦地响,扯开嗓子大吼了声:“马老师,又要开大会啦,快点啊。”

马樱丹拿着刷子,蘸着薰衣草和沐浴盐擦着身体,想起自己忘记关门,心里一寒,手稍微用了力,小腹上破了巴掌大的皮,热水冲着,小心地揭下来,不能撕得太用力,越撕越大块,盐水冲在上面,非常疼。赶紧擦干净了应道:“就来了。”

那片带着少许碎肉的薄薄的皮扔在马桶里,一冲水,旋转着不见。马樱丹有点摇晃,扶着墙壁。看来,再贵再好的药,也是有副作用的。就是这么贵的药,也已经快吃完了,今天是十三号,星期五。

马樱丹在张鸣身边站着,薰衣草的淡淡香气一浪一浪,不知道为什么,张鸣对台上夏之初的发言好像已经失去兴趣,一门心思想着马樱丹脱光衣服站在这里的情景,越想越兴奋,而且为没人知道他的想法而愈加兴奋。

马樱丹似乎察觉了他呼吸的急促,走了几步到前面。

付天怜在她旁边乖乖坐着,说了句:“好香香。”

独眼孙小丽赶紧用剩下的一只眼睛看了看马樱丹,点头表示同意,她的眼睫毛上好像还有沙子的银粉。

“我再次告诉大家要注意安全问题。”夏之初如果是外国老头或者加上白色漏斗形状的胡子就有点像《哈里?波特》里的邓不利多校长了,他自己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有错觉以为自己是邓不利多,夏之初看过《哈利?波特》,因为要反复地给小朋友读,都熟透了。可惜,这里是华夏福利院,开小差的时候,下面幼儿班的小朋友炸开了锅,开始打闹和玩拍手掌的游戏,他们的注意力非常的有限,如果不说话,他们就以为讲完了。于是夏之初敲敲桌子,“小朋友们,听夏爷爷讲个故事。”其实没讲故事,就是想让他们安静,接下来继续给工作人员开会。

二十个员工都在认真听,其实几乎每个星期五几乎都要说这些,安全,安全,谁知道那些小孩去哪了,这世界上难道有鬼不成?鬼要他们干什么?

马樱丹的小腹开始流血,她不安地慢慢往门外走,一边想,这老头子的话什么时候说完。今天晚上再不行动,药就要吃完了。

福利院司机刘湘民按着喇叭,星期五连门卫都要开会,孩子们在车里唧唧喳喳讨论着今天学校里的事,有人猜测今天晚上吃什么,土豆泥是最受欢迎的,土豆煮烂,锅四周涂满热油,辣椒和葱花切成碎末撒均匀,除了没有父母,他们和其他的小孩没有什么区别,至少对于考试一样厌倦,对老师一样又恨又怕,对于异性一样好奇新鲜。

散会前,夏之初重复着注意小朋友安全的话题,所有人表情严肃认真,夏之初忽然觉得感动,他从不怀疑他们。肯定是外面的贼,这该死的贼,偷福利院的小孩出去卖,别说偷的了,就连经过严格审核程序后被收养,自己都好几天晚上睡不着,心里像割肉一样心疼。但愿失踪的小孩能够好好活着,也许记忆里还有自己这样的一个老头。

“开源节流,上头已经确定下半年拨款给我们做智能化监控系统,在这期间,要做好人防。”夏之初顿了顿嗓子,扫视一周,“不能再有小朋友失踪了。”

晚餐时间,付天怜终究和小朋友坐在一起,乖乖拿勺子吃饭,刮着碗里好吃的土豆泥,一边看着对面桌上那些上学的小孩,心想,什么时候我才能长到那么大,爸爸就来接我了。

旁边的独眼孙小丽看她在发呆,用勺子敲敲碗,像大人的口气:“要多吃,老师说多吃就能长高。”

“哦。”付天怜吃了一大勺,差点噎着,只想快快长大,这里虽然好玩,很多小朋友,可是没有爸爸妈妈。

赵淑芳给每个小朋友面前发了一个苹果。几乎每天如此,幸福就是重复。

午夜,马樱丹在镜子前忍着腹部蜕皮的痛,轻轻涂抹除了脖子和手以外的全身,那些昂贵的墨绿色的药膏散发古怪的中药味道,所剩已不多了,仅仅差一个疗程,就可以永远地拥有白皙细嫩的皮肤。

走廊,查房的张鸣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马樱丹腾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张鸣的眼前繁花似锦,一种异常舒服,舒服到呕吐的感觉,倒在地上。

付天怜在床上和其他三个小朋友一起,睡着了,她那头柔软的头发覆盖着幼小的额头,小手抱着她的蜥蜴娃娃,门外,有种香气弥漫,从角落蔓延,淡淡的,让人忘记烦恼。

马樱丹开门进来,灯光下,独独挑了最完美的那个。

肖玉影在墙角等,影子又怪又长:“新来的小孩?”

马樱丹的嘴角翘了翘,把付天怜递过去:“他们需要健康的孩子。这次给你会多一些,等下见。”

肖玉影接过来,马樱丹和自己说话粗声粗气,完全不似平时般温柔细腻。也不理会,那付天怜体积小,那种大的黑色塑料袋装下她绰绰有余,袋口扎紧,底部戳了个洞出气,肖玉影穿着灰色的长袍推着垃圾车,不说话,黑夜里,路灯下茫然的脸,仿佛拾灵者,巫婆般皱纹满脸,满身的酸腐味道。

付天怜以为垃圾车是摇篮,看上去睡得更香,呼吸均匀,轻声叹息,身上覆盖着些饭盒、纸尿布、废纸和塑料瓶子,她总是和垃圾结缘,当然,在垃圾袋装她绰绰有余,缩成一团,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指放在嘴里吮吸,大概梦见小布丁了。可怜的。在垃圾中并不代表自己就是垃圾。

马樱丹换了衣服,打开窗户,利索地从下水道管一溜下,翻墙而出。她知道在哪里见面,买家是美国人,调查后显示,收入稳定为人和善,现收养了六个小孩,独缺中国的女孩,官方手续太麻烦,从内部人员手里买反而方便,虽然价格稍贵,但签证马上要到期。钱有很多好处,之一就是能提前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和肖玉影在车站碰了头,马樱丹把付天怜从大垃圾袋里抱出,放在出租车上她还在睡。额头上有汗珠,刚才闷的,拿了湿纸巾擦了干净。肖玉影麻木地接过十张一百元,食指在手里舔了舔,沾着口水开始点钱,点了一次,重新点一次,这下脸上才有了一丝笑容,从车上下来,消失在夜色中。

Jenny把一沓美金交给马樱丹,她三十五岁,一头金发,子宫肌瘤手术后丧失了生育能力,她轻轻抱着付天怜,用蹩脚的中文赞美,“Mike,你看,可爱的天使。”

丈夫接过来,放到房间的婴儿床上,对马樱丹道:“有时间来美国探望我们。”

马樱丹俯下身去,吻付天怜的额头:“反正你迟早都要接近天堂,我送你一程。”

爬上墙直接跳进窗户,钱放在枕头下,开始洗澡,墨绿色的药膏脱落,连着大块大块的皮脱落,人就像煮熟的虾子一般,镜子前完美的身体,还是不够完美。

第二天早上,华夏福利院炸开了锅。付天怜失踪了。

付天怜失踪了,夏之初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所有的人都被带去警察局问话。

妹妹头杨慧、独眼孙小丽和雀斑娃娃崔雪并没感到太多难过,小小年纪就学会了麻木,付天怜的出现分担了夏爷爷的爱。没有相处多久,自然没有多少感情,即使有,也是淡淡的遗憾,时间久了,就忘记,仿佛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