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士为知己者死:刺客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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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梦想中的生活 (2)

伍子胥原本楚之流亡叛臣,多年以来,在吴国行事一向谨小慎微,今日朝堂上的表现实在反常,令在场群臣大惊失色,一时摸不着头脑,只知道他是伸手摸了一把老虎屁股!果不其然,吴王阖闾立时龙颜大怒:“大胆伍员!汝辅佐寡人数载,苟全性命于将军府中,原来只是欲借寡人之力报汝私仇尔!如今年号更迭,政权新立,立足未稳,内忧外患,汝竟憋不住矣!撺掇寡人仓促发兵伐楚复仇,汝欲置我吴国于死地乎?汝荐专诸有功,但却以功取信,以信谋私,再三私荐自家门客于朝堂之上,果真是个壮士倒也罢了,却荐来这么一个獐头鼠目之细人,使其率兵伐楚岂不遭人耻笑乎?!”

王者震怒,鸦雀无声。

子胥不敢回应。

更富戏剧性的尚在其后——

要离身为庶人,一介布衣,不过就是伍子胥行人(司国政)的一个门客罢了,公然立在早朝的朝堂之上就够奇怪的了,此时此刻竟然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地从后排走上前去,挺身而出,手指吴王,直呼其名,高声斥骂:“昏庸吴王,无能之君,以貌取士,侮辱臣下,好生无礼!不用卑臣倒也罢了,你当年拍着胸脯对伍员先生许下的诺言却也忘记了吗?身为一国之君,竟轻言许诺而不践约,实属忘恩负义之举!请你扪心自问一下:如果未得伍员辅佐、专诸行刺,你屁股下面吴王的宝座如何会是你的呢?难怪公子庆忌对你不服!”

“大胆狂徒!”群臣之中有人挺身而出,怒斥要离,“汝一无名鼠辈岂敢如此对大王说话?!”

此言既出,立刻引来群臣一片附和之声:

“是谁将此贱人引上殿来?”

“是否庆忌派来的奸细?”

“大王,将其拖出去斩了!”

“大王,割去他那条乱嚼乱骂的舌头!”

“伍员!”吴王阖闾发话曰,“汝未经寡人恩准即将此大胆狂徒引上殿来胡言乱语妄议朝政,汝知罪否?”

伍子胥顿时面色煞白,扑通跪地俯首帖耳道:“卑臣知罪!”

阖闾曰:“寡人念汝有大功,从轻发落,停职反省,回家去罢。”

子胥道:“诺!谢主隆恩!”

说完便消失了。

“至于这个大胆狂徒,”阖闾继续曰,“竟敢当庭指斥寡人,来呀!先砍去其右臂,再将他打入死牢,严加审讯,仔细盘查,看其是否庆忌小儿派来的奸细!”

话音未落,只见卫队长率三五精悍卫士自帐后跃出,如老鹰捉小鸡一般将要离一把拿下摁翻在地,将其右臂强行拉出死死摁住,卫队长拔出剑来,举剑便剁,寒光一闪,一声惨叫,要离便已昏死过去……

阖闾对卫士们下令道:“拖下去!打入死牢!”接着又对群臣道,“退朝!”

今日早朝,仿佛就是为了上演这出戏,现在它结束了,只在王宫大殿的地板上留下了一条带血的手臂——那条血臂,像是还有生命,在地板上动弹了两下……

就在这一天,吴都监狱先后押来了一男一女两名要犯,分别关在男监和女监的死囚牢里,他们是一对同案犯的夫妻。

戏毕竟是戏,演得再真实,也会留下破绽。在吴都监狱的死囚牢里,一名犯下滔天大罪而被当庭砍去右臂的重犯要离,所得待遇竟是每日王宫御医进出治疗,上好的草药伺候着,顿顿有肉餐餐有鱼,还有上好的黄酒……

如上破绽尚有不少,只是由于这出戏的观众远在天边,也就无所谓了,只要把风声造出去就成。

在如此精心的疗养下,要离右肩上那个碗口大的创口很快愈合。终有一日,御医再不见来,来的是在家“停职反省”的伍子胥,他显然已经提前进入了自己的角色——神色仓皇地对要离道:“你该出逃了!”

两人大摇大摆一起朝外走时,子胥问要离曰:“是否到女监见妻一面?与之永诀!”

要离稍作犹豫,便坚决摇头道:“不见了吧,无颜以对!”

随后,两人便从监狱后门出去了,有匹快马(正是要离平素骑的那匹白马)等在那里,还有当庭砍去要离右臂的卫队长等人……

这是午夜,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子胥塞与要离一个裹了衣服和盘缠的包袱,并将他的佩剑给他,拱手曰:“上马逃吧!他们会一路尾随护送你出境。”

要离接过包袱,却推掉佩剑,左手拉住缰绳,一跃上马道:“伍先生,如我果然无归,请将此剑与我右臂遗骨同葬于我冢之中,话不多说,要离去也!”便打马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之中了。

一路上,要离只管打马赶路,像真在逃命似的。也不知卫队长那一行人是在其身前还是身后,只是感到一路畅通无阻,甚至颇受照顾,抵达吴国最后一座边邑时,士兵竟列成一队目送他出境,令他哭笑不得!

直到进入卫国之后,要离才将速度放慢下来,不再急于向前赶路。过村便歇,遇邑便停,该住店住店,该吃喝吃喝,十分认真地做着一件事:以要离的名义,向其遇到的每一个人哭诉自己的悲惨遭遇,控诉吴王阖闾的暴虐无道,打听吴国前太子庆忌的下落……仿佛一个播种者,将传言的种子一路播撒。

他的努力果然见效!终于来了个神秘之人将其领至莫测之地,是在驻扎着大军的江边的一座大帐之中。全副武装的军校正襟危坐了两排,最远端的宝座上坐着一个相貌堂堂、英气逼人的年轻大将——要离一眼便看出他与吴王阖闾确有几分相像,毫无疑问,此人正是传说中的“吴国第一勇士”前太子庆忌了!

“跪下!”有军校厉声喝道。

要离老实照办,跪拜于地。

从相隔十米远的地方,传来公子庆忌高傲的声音:“瞧瞧,寻个杀猪的刺我父王,寻个打鱼的刺我来也!已经了无新意!”

要离听罢,心中出汗,不知该如何应对。

庆忌悠然发问:“要离,你是来行刺于我的吗?”

要离应付道:“将军说笑矣!您借小人一个胆,小人也不敢!”

庆忌继续问:“要离,你不是向来清高吗?有王公贵族或大户人家欲收养你为门客者,你不是都一概拒绝的吗?甘愿在鸿山深处做一名清贫的渔夫——江湖传说中不都是这样说你的吗?怎么伍子胥一撩你,你就屁颠屁颠地跑去做了他的门下走狗,恐怕是想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吧?”

要离听着,心已湿透,很显然,作为一名小人物,他犯了自卑的小人物易犯的毛病——严重低估了对手对自己的了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此番他是不知彼只知己!脑子稍微有点乱,只能靠三寸不烂之舌疲于应付道:“回禀将军,要离不才,亦难自弃,以忠义取信于人。多年以来,虽有王公贵族或大户人家欲收养小人为门客者,然则他们均视要离为走狗,唯伍员先生视要离为高士,遂拜其为知己,愿为其效死命。承蒙伍大人高看,敢在吴宫朝堂之上举荐小人为兴兵伐楚之先锋大将,却遭那高高在上的吴王阖闾百般嘲笑,笑我獐头鼠目一细人,给吴国丢脸云云!小人气不过,替伍大人说了几句公道话……”

“说的什么?”庆忌追问。

要离回话道:“小人在伍府做门客时,伍先生屡次言及当年公子光曾给他许下的一个诺:如若伍员帮他行刺你父王夺取其王位,他即位之后定当举全国之兵以伐楚替伍大人报九族俱灭之血海深仇。伍员与专诸交厚,遂荐专诸。如今事成有年,这个吴王阖闾却再也不提伐楚之事,令伍先生耿耿于怀。小人在殿上,便替我主说此事,斥其昏庸无能,以貌取士,轻言许诺而不践约,实属忘恩负义!却被其命卫士当众砍去右臂,打入死牢……”说着,要离将其失去了右臂的光秃秃的右肩暴露于衣服之外,以示在场众将。

庆忌冷冷看了一眼,继续追问道:“我的仇人伍子胥怎么样了?”

要离回话道:“阖闾念其有功,从轻发落,停职反省,打发回家。伍大人情深义重,不忘要离,暗中使了重金,买通狱吏,派来郎中,给奄奄一息的小人疗伤,方才捡回这一条性命。待我伤愈,又带我出监,送我快马,助我逃亡,嘱小人到卫国去投公子庆忌,为自己寻一条生路!”

庆忌冷笑曰:“此为计——苦肉计!”

恰在这时,带要离来此一身布衣的神秘之人,忽然像个幽灵一般,飘至庆忌身边,说了几句悄悄话。庆忌的表情马上变了,问要离曰:

“要离,你老婆呢?现在何处?”

“老……老婆,在家打鱼。”

“她打不了鱼了!已经被晒成鱼干烧成灰了!”

“将……将军!此话怎讲?”

“你前脚出逃,姬光后脚就把你老婆抓了,一怒之下,将其公然问斩于吴都市中,将其无头尸曝晒三日以示众,然后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无道阖闾,无罪见诛……”

要离话未说完,便已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