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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哈姆莱特(6)

哈姆莱特:好,上帝也歇着了!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了。啊,我是一个蠢才!这个戏子不过在一本虚构的故事、一场激昂的幻梦之中,却能够使他的灵魂融合在他的表演中,受这种影响,他的脸色变得惨白,他的双眼饱含热泪,他的神情流露出仓皇,他的声音是那么哽咽凄凉,他的全部动作都显得真情流露,这真是不可思议!而且一点也不造作!为了赫卡柏?赫卡柏对他有什么相干?他对赫卡柏又有什么相干?他却要为她伤心流泪?要是他也有像我那样使人痛心的理由,他又怎样呢?他一定会让泪水淹没舞台,用悲痛的歌声震聋听众的耳朵,使有罪的人发狂,使无罪的人惊骇,使愚昧的人惊惶,使所有人的耳目停止工作。可是我,一个糊涂的家伙,唉声叹气,一天到晚梦游似的,忘记了杀父之仇。虽然父王被奸贼用万恶的手段夺走了权位,杀害了最宝贵的生命,我却始终哼不出一句话来。我是一个胆小鬼吗?谁骂我是恶人?谁敲我的脑壳?谁拔我的胡子,把它吹在我的脸上?谁扭了我的鼻子?谁当面斥责我胡说?谁对我做了这种事?哼!我应该忍受这样的侮辱,因为我是一个没心没肺、逆来顺受的懦夫,否则我早已用这奴才的尸体,喂肥了满天盘旋的乌鸢了。残忍嗜血的、荒淫无道的恶贼!狠心奸诈、淫邪悖逆的恶贼!啊!复仇!——唉,我真是个蠢才!我亲爱的父亲被人谋杀了,鬼神都在提醒我复仇,我这做儿子的却像一个泼妇似的,只会用空言发牢骚,学起骂街的样子来,我就这样?呸!呸!精神点儿吧,我的脑筋!我听人家说,犯罪的人看戏时,因为台上表演的传神,有时会良心发现,当场供认他们的罪恶;因为暗杀的事情无论怎么秘密,总会借着神奇的喉舌泄露出来。我要叫这班戏子在我叔父面前表演一出跟我父亲的惨死情节相像的戏剧,我就在一旁窥察他的脸色。我要探视到他的灵魂深处,要是他稍露惊惶不安之态,我就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所看见的鬼魂也许是魔鬼的化身,变成一个美好的容貌出现,魔鬼是有这种能力的。对于柔弱忧郁的灵魂,魔鬼最容易发挥它的本领。也许它看准了我的柔弱和忧郁,才向我作祟,想把我引诱到沉沦的路上。我要先找到比这更可靠的证据,借着这出戏,我要发掘国王内心的隐秘。下。

第三幕

第一场城堡中一室

国王、王后、波洛涅斯、奥菲利娅、罗森克兰兹及吉尔登斯吞上。

国王:你们不能用旁敲侧击的方法,探出他神魂颠倒的原因,让可怕的疯狂不再困扰他的安静生活吗?

罗森克兰兹:他承认自己有些神经混乱,可是绝口不提为了什么。

吉尔登斯吞:他也不肯接受我们的探问,当我们想要从他嘴里打探出一些真相的时候,他总是略显痴呆回避不答。

王后:他对你们还客气吗?罗森克兰兹:很有礼貌。吉尔登斯吞:可是不大自然。

罗森克兰兹:他话不多,可是我们问他话的时候,他言辞却很慷慨。

王后:你们有没有劝诱他找些消遣解解闷?

罗森克兰兹:娘娘,我们来的时候,刚巧有班戏子也要到这儿,给我们赶上了,我们把这消息告诉了王子,他听了好像很高兴。现在他们已经到宫里了,我想他今晚就要看演出了。

波洛涅斯:一点没错,他还让我来请两位陛下同去看看演得怎样哩。

国王:那好极了,我非常高兴他这样做。请你们两位更进一步激起他的兴趣,把他的心思移转到娱乐上面。

罗森克兰兹:是,陛下。罗森克兰兹、吉尔登斯吞同下。

国王:亲爱的葛特露,你也暂时回避一下。因为我们已经差人去唤哈姆莱特到这儿来,让他和奥菲利娅见见面,就像他们偶然相遇。她的父亲和我将要充当一下密探,躲在可以看见他们,却不能被他们看见的地方,观察他们,从他的行为上判断他的疯病到底是不是因为恋爱上的苦闷。

王后:我愿意服从您的旨意。奥菲利娅,但愿你真是哈姆莱特疯狂的原因,更愿你的美德能够帮助他恢复常态,使你们两人都能安享富贵。

奥菲利娅:娘娘,但愿如此。王后下。

波洛涅斯:奥菲利娅,你在这儿转转。陛下,我们躲起来吧。向奥菲利娅你拿本书去读,他看见你这样用功,就不会疑心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儿了。人们往往用真诚的外表和虔心的举止,遮掩一颗魔鬼的心,这样的例子是太多了。

国王:旁白啊,这是一句大实话!它狠狠地在我的良心上抽了一鞭!****那涂脂抹粉的脸,还不及我那丑恶的行为更可憎。沉重的枷锁啊!

波洛涅斯:我听见他来了,我们躲起来吧,陛下。

国王及波洛涅斯下。哈姆莱特上。

哈姆莱特:活着还是死亡,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默然忍受命运女神暴虐的毒箭,还是挺身反抗人心的险恶,在拼搏中扫除这一切,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可贵?死了,睡着了,什么都一了百了。要是在这种沉睡之中,我们心头的伤痛,以及其他不能避免的伤害,都可以从此消失,那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结局。死了,睡着了,睡着了也许还会做梦。嗯,苦恼就在这儿,因为当我们摆脱了朽腐的皮囊后,在那死的睡眠里,究竟会做些什么梦,那不得不使我们顾虑。人们甘心长久困于苦难之中,也就是这个缘故。谁愿意忍受人世间的鞭挞和讥讽、凌辱和冷眼、被轻视的爱情的惨痛和法律的迁延、官吏的蛮横和天才的汗水所换来的鄙视,要是他只用一柄小小的刀子,就可以清算自己的一生?谁愿意背着这样的重担,在生存的压迫下呻吟流汗,倘不是因为惧怕死后不可知,惧怕那从来没有一个旅人返回的神秘之国,是它迷惑了我们的灵魂,使我们宁愿忍受眼下的磨折,也不敢向死亡飞去?就这样,这种理智使我们变成了懦夫,决心的勇气,被审慎的思维盖上了一层灰色,伟大的事业在这种理智下,也会黯然而退,失去了行动的意义。等等!美丽的奥菲利娅!——女神,在你的祈祷之中,不要忘记替我忏悔。

奥菲利娅:我的好殿下,您这些天还好吗?

哈姆莱特:谢谢你,很好,很好,很好。

奥菲利娅:殿下,我这儿有几件您送我的纪念品,我早就想还给您,现在请您收回去吧。

哈姆莱特:不,我不要,我从来没给过你什么东西。奥菲利娅:殿下,我记得很清楚您把它们送给我的时候,您还对我说了许多甜言蜜语,使这些东西显得格外珍贵。现在它们的芳香早已消散,请您拿回去吧,因为送礼的人要是心不诚,礼物虽贵,也会失去价值。拿回去吧,殿下。

哈姆莱特:哈哈!你贞洁吗?

奥菲利娅:殿下!哈姆莱特:你美丽吗?

奥菲利娅:殿下是什么意思?

哈姆莱特:要是你既贞洁又美丽,那么最好不要让你的贞洁跟你的美丽同在。

奥菲利娅:殿下,难道美丽除了贞洁以外,还有什么更好的伴侣吗?

哈姆莱特:嗯,真的,因为美丽可以使贞洁变得****,贞洁却未必能感化美丽。这句话在以前像是胡说八道,可是现在时间已经把它证实了。我爱过你。

奥菲利娅:真的,殿下,您曾经使我相信您爱我。哈姆莱特:你当初就不应该相信我,因为美德不能感化我们罪恶的本性,我没有爱过你。

奥菲利娅:那么我真是受了骗。

哈姆莱特:进尼姑庵去吧。为什么要生一群罪人出来呢?我还不算是一个太坏的人,可是我可以指出我的许多过错,一个人有了那些过错,他的母亲还是不要生下他才好。我很骄傲,任性,疯狂,我的罪恶是那么多,连我的心灵也容纳不下,我能把它们描绘出来,甚至于我都没有时间把它们施行出来。像我这样的人,生于天地之间,有什么用呢?我们都是十足的坏人,谁也不要相信我们。进尼姑庵去吧。你的父亲呢?

奥菲利娅:在家里,殿下。哈姆莱特:把他关起来,让他只能在家里做些傻事。

再会!

奥菲利娅:哎哟,天哪!救救他吧!

哈姆莱特:要是你一定要嫁人,我就送这样一个诅咒送给你做嫁妆:尽管你像冰一样坚贞,像雪一样纯洁,你还是会受小人的诽谤。进尼姑庵去吧,去吧,再会!

或者要是你必须嫁人的话,就嫁给一个傻瓜吧,因为聪明人都知道你们会使他变成怎样的怪物。进尼姑庵去吧,去,越快越好。再会!

奥菲利娅:天上的神明啊,让他醒过来吧!

哈姆莱特:我也知道你们怎样做面具。上帝给了你们一张脸,你们又替自己造了另外一张。你们搔首弄姿,淫声浪气,替上帝造的生物乱取名字,卖弄你们自以为是的风骚。算了吧,我再也不敢领教了,它已经使我发了狂。我说,我们以后再不要结什么婚了,已经结过婚的,除了离婚丧偶以外,都可以让他们活下去,没有结婚的不准再结婚,都进尼姑庵去吧,去吧。下。

奥菲利娅:啊,一颗高贵的心就这样陨落了!朝臣的眼睛、学者的辩舌、军人的利剑、国家所期望的一朵娇花;时流的明镜、人伦的雅范、举世瞩目的中心,就这样不可挽回地陨落了!我是一切女人中间最伤心不幸的,我曾经从他音乐一般的盟誓中吮吸芬芳的甘蜜,现在却眼看着他高贵无上的理智,像一串银铃失去了谐和的音调,无比的青春貌美,在疯狂中陨落!啊!我好痛苦,谁料过去的繁华,变作今朝的泥土!也许他到海外各国游历一趟后,环境的变化,可以替他排解掉这桩使他神智迷乱的心事。你看怎么样?

波洛涅斯:那很好,可是我认为他烦闷的根本原因,还是恋爱上的失意。啊,奥菲利娅!你不用告诉我们哈姆莱特殿下说了些什么话。我们全听见了。陛下,按你说的办吧。要是您认为可以的话,不妨在戏剧终场以后,让他的母后和他谈谈,恳求他向王后吐露心事,王后必须很坦白地跟他说,我就找一个地方听他们说些什么。要是王后也探听不出他的秘密,您就让他到英国去,或者按着您的意思,把他关禁在一个合适的地方。

国王:就这样吧。大人物的疯狂是不能顺其自然的。

同下。

第二场城堡中的厅堂

哈姆莱特及若干伶人上。

哈姆莱特:请你念这段剧词的时候,要照我刚才读的那样子,一字一字地从舌头上很轻快地吐出来。要是你也像其他的戏子们一样,只会拉开了喉咙嘶叫,那么我宁愿叫那传声的公差念这几行词句。也不要老是把你的手在空中摇挥。一切动作都要温文儒雅,就是在狂风暴雨一样的感情激发之中,你也必须懂得节制,免得过度。啊!我最不愿意看见披着假发的家伙在台上乱嚷乱叫,把一段感情片片撕碎,让那些看热闹的低级观众听得出神,他们中间的大多数除了欣赏一些莫名其妙的手势以外,什么都不懂。我真想把这种家伙抓起来抽顿鞭子,因为他把妥玛刚特形容得过分不堪,希律王的凶暴也要对他甘拜下风妥玛刚特是传说中******教神祗、希律是耶稣诞生时的犹太暴君,二者均为英国旧日的宗教剧中常见之角色。请你留心才好。

伶甲:我留心着就是了,殿下。

哈姆莱特:可是太平淡了也不好,你应该按你自己的常识指引,把手势和唱词互相配合起来,特别要注意到这一点,你不能超过人情常识,因为任何过分的表现都是和戏剧的原意相反的,自有戏剧以来,它的目的始终是反映人生,显现善恶的本来面目,让它的时代看一看时代演变发展的缩影。要是表演得过分了或者太懈怠了,虽然可以博普通的观众一笑,内行人却要因此而皱眉,你必须重视一个卓识者的批评甚于满场观众盲目的毁誉。啊!我曾经看见有几个戏子演戏,而且也听见有人为他们捧场,说一句并不过分的话,他们既不是基督徒,又不是正常人,瞧他们在台上大摇大摆,使劲叫喊的样子,我心里就想一定是上帝的仆人把他们造出来的:造得这样拙劣,以至于完全失去了人类的正常面目。

伶甲:我希望我们已经改掉这种毛病了。

哈姆莱特:啊!你们必须彻底纠正这种弊病。还有你们那些扮演小丑的,除了剧本上专为他们写下的台词以外,别让他们临时编话加上去。往往有许多小丑喜欢用自己的笑声,引起台下一些无知的观众哄笑。虽然那时候全场的注意力应当集中在其他更重要的问题上,但这种行为是不可饶恕的,它表示出那个丑角的可鄙的野心。去,准备准备吧。伶人等同下。波洛涅斯、罗森克兰兹及吉尔登斯吞上。

哈姆莱特:啊,大人,陛下愿意来听这一出戏吗?

波洛涅斯:他跟娘娘就要来了。

哈姆莱特:叫那些戏子们快点儿。波洛涅斯下。你们两人也去帮着催催他们。

罗森克兰兹:是,殿下。罗森克兰兹、吉尔登斯吞下。吉尔登斯吞:是,殿下。罗森克兰兹、吉尔登斯吞下。哈姆莱特:喂!霍拉旭!

霍拉旭上。

霍拉旭:有,殿下。

哈姆莱特:霍拉旭,你是我所认识的人们中间最正直的一个。

霍拉旭:啊,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