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路运动发生之前,川汉铁路公司经历了从官办到官商合办,再到商办的复杂过程,公司负责人也是像走马灯似的变换,其历史沿革恍若雾中花、水中月,有必要略费笔墨,稍加梳理。
1903年清廷调锡良为四川总督,行至正定途次,锡良于7月11日奏请成立川汉铁路公司。1904年1月,遵照商部《铁路简明章程》,奏准照办。派冯熙为督办,沈秉堃、蔡乃煌为会办。2月札发“奏办川汉铁路总公司之关防”大印一颗,设立川汉铁路总公司于成都,川汉铁路乃告开始。
冯煕(1843~1927),江苏金坛人,光绪进士,时任四川臬司,为川督锡良所看重,让他在办铁路中担当重任(臬司冯煕与藩司许涵度不合,许氏屡屡在锡良面前诋毁冯煕为好盗虚誉之人,冯煕逐渐失去信任,为锡良具疏弹劾,冯煕的川汉铁路督办一职也由藩司许涵度所取代)。冯煕的两个助手,一个是道台沈秉堃,湖南长沙人,40岁刚出头;另一个是蔡乃煌,广东番禺人,官职也是道台,年龄比沈秉堃大一岁。派出这么几位得力的官员负责铁路公司事宜,也能看出川汉铁路在锡良心中的分量。不过,在当时官办的体制下,注定了这些官员的最后结果只能是无所作为。
川汉铁路总公司既经成立,于是筹款和勘路分头进行。1904年4月,选派学生黄绪汉、王崇城等13人赴比利时留学,专攻铁路,启程那天,巡察道周善培专门组织队伍上街欢送,敲锣打鼓,营造声势。
然而此时的川汉铁路总公司只是徒有虚名而已。锡良在给友人的书信中称:“前派两督办仍以政务殷剧,未能一意经营。”于是改派另一位道台赵尔丰为督办,赵赴巴塘戍边离省,铁路督办由沈秉堃代理。当时的川汉铁路公司,督办皆由四川总督奏准清廷后委派,财政隶属于藩司,又规定:“凡属股东,如果确有见地,不妨条陈听候选择,惟不得干预本公司用人行政之权,以免筑室道谋,事权旁落诸弊。”由此可见,川汉铁路公司的行政、财政、人事权等,均操于官府之手,“纯以官厅命令行之”,是一个官办的铁路公司。
实际上,锡良也一直在为川汉铁路公司的体制问题大伤脑筋。
眼看着铁路公司成立一两年了,但由于负责人始终是官派,除了按月拿薪酬之外,其自身利益与铁路公司无关,企业运作基本处于瘫痪状态。锡良遇事不敢轻易信人,唯恐当权者起舞弊之心,巧立名目将修路款项卷走。先后派往的几任督办又均不作为,走马灯似的粉墨登场,匆匆而过,甚至连下属名字还没弄清楚,又被调派别处任官。
留日学生提出铁路公司改官办为商办,与锡良心中的想法颇多暗合。川汉铁路公司本该是企业行为,如今已演变为官僚机构,成了一个包袱,锡良何曾不想将这个包袱丢出去?《清史稿》说锡良“性清刚,嫉恶严,遇不职官吏,劾治不少恤;非义之财,一介不取”,这是对他个人品行的评判。在吏治昏庸腐败的时代,即使是一个清明正直的官员,也难以摆脱环境固有的思维模式,锡良身处历史大变局的迷局中,他的困惑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修铁路的资金,是锡良最为担忧的一件事。早在1903年锡良上任途中,有言官弹劾河南布政使延祉,因举办新政,加赋过重,谕旨令锡良路过河南时顺道调查。锡良调查的结果,河南民众确因苛捐杂税多且乱,怨声载道,锡良据实奏了一本,延祉因此而被劾开缺。有了这个教训,锡良上任后,不敢轻易谈论征粮加赋。其时现代公司股份制正在中国大行其道,锡良照葫芦画瓢,采取“入股”的方式集资,股本虽仍取之于田亩,但入股与纳赋不同,股权仍属于出资者,铁路修成后,可按照股本多少分红。
1905年1月18日,锡良奏报川汉铁路集股章程六章55条,规定了川汉铁路股本的四个来源:认购之股、抽租之股、官本之股、公利之股。其中,“抽租之股”实际上是铁路资金的主要来源。租股从1905年开始征收,“若敢违抗不完,即以经理之绅董团保禀请州县官提案究追,以为吝惜私财,阻挠公益者戒。”虽说办铁路是大好事,但是用这种强硬手段逼迫家家户户“入股”,等于是将七千万四川民众强行绑在了川汉铁路这架战车上。
官办的川汉铁路进展缓慢,集股筹款又弊端百出,四川绅商议论纷纷,到处充塞着不满的声音。时任工部主事的川籍京官王荃善,在呈送商部的一封信件中写道:“路事之取道何处,动工何日,筹款何着,工程师何人,预算决算何在,头绪茫然,不如民款民办,为势较顺。”而四川各地响应商办者甚多。锡良为顺应民意,于1905年4月照会在籍中书高楷为公司总董,委托选任各属分董。
高楷,字绰然,四川泸州高氏望族第九子,曾任直隶涞水知县。此人热心于办教育,对修铁路的事务并不在行,干了没多久就离任了。
1905年7月,锡良期盼“官绅一气,共筹轨政”,于铁路督办之下,设官绅总办各一人,奏派沈秉堃为官总办,乔树枬为绅总办。1906年1月,奏派胡峻接任绅总办,乔树枬为驻京总理。2月,在成都文庙前街设立铁路学堂,延聘教员,考选学生,定为两年毕业,为培养铁路人才之地。铁路学堂旧址为清代四川名将杨遇春的故园,其后人杨正藩捐作铁路公用,由此改建而成。
至此,官办的川汉铁路形式上已改为官绅合办。
然而官绅合办仍是徒具形式,实际大权还是掌控于官府,与官办并无多大区别。是时全国宪政呼声高涨,江苏浙江等省铁路公司已改为商办。1906年,四川留日学生成立“川汉铁路公司改进会”于日本东京,办刊办报,呼吁商办,又有四川地方绅商遥相呼应,发表《设立“川汉铁路商办公司”建议书》,措词激烈,指责铁路公司滥用资本金和任人不当,建议书云:“今日之川汉铁路,就公家言之,仅有利于一帮豺狼之官吏;就私人言之,仅有利于少数牛马之乡绅;反此而最受害者,四川百姓也。盖川汉铁路公司之最大目的,固欲绞尽七千万人之膏血,而填少数豺狼牛马之欲壑而已,岂有他哉!”
1907年2月,成都绅士伍肇龄等52人联名提出了公司修订章程,呼吁在股东会尚未成立之前,依照清廷所颁布的《商律》选定总理、副理,以利公司尽快进入正常运作。
伍肇龄(1826~1915),字崧生,四川邛州人,道光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后授编修、侍讲及侍讲学士。先后主讲邛州书院、成都锦江书院和尊经书院,任山长多年,培育了不少人才,有“天下皆翰林后辈,蜀中名士半门生”之誉,凭借其在绅商中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年逾八旬的伍老先生有一呼百应的优势。
有伍老先生等人的联名呼吁在前,锡良顺水推舟,于同年3月4日向清廷奏陈“商办川汉铁路公司续订章程”折,将原设官办一员,即予裁换。以乔树枬为总理,胡峻为副理,定名为“商办川省川汉铁路有限公司”,另刻关防,正式进入了铁路商办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