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穹被这个老女人的“机智”逗乐了。
对方撩着头发,将自己的衣领整理好,抚平裙子和丝袜上的褶皱,摆出了十足的架势,倒还有些职业操守,一秒入戏。
“您是要我演宁死不屈型的还是老实主动型的?”她有些紧张的看着吴穹。
“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
中年女人怔了怔,吴穹眼中的寒意透露出某种信息,他没有玩游戏的兴趣。
“关于你的这位老常客,下河村小学的校长。”吴穹戳了戳沙发上忐忑不安的老校长,“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么?”
中年女人有些不解,老校长明明就坐在沙发上,干嘛还要问她?不过她不敢过多犹豫,支支吾吾的道:“他……不是我的常客,我们店只有小萍敢做他的生意……”
吴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
她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细枝末节,比如老校长到了店之后会做什么,吃什么,几点来,几点走,吴穹也没打断,他是个礼貌的听众。
“有时候这老头喝醉酒了倒在路边,他儿子有时候会过来背他回去。他每次都是两点半上下过来,四点就走,我见过他儿子一次,瘦不拉几的。”中年女人有些不屑的道,“这老鬼这幅德行,还有儿子帮衬,老天爷当真是没开眼。”
眼下有恃无恐,中年女人说着说着,开始带上自己的情绪,有意无意的贬低起老校长来。
所谓的儿子,恐怕就是猴子。
“半个月前,也就是12号那天,他喝得烂醉,跟发了疯似的,小萍受不了了,最后拍着门让我叫保安才把他拖走。几个保安都拉他不动,他胡乱的叫喊着,嘴里好像还叫着人的名字。”
原本坐立难安的老校长忽然站起来:“你……你别说了。”
吴穹回头朝着老校长冷笑一声,他吓得不敢吱声,中年女人却发觉这事恐怕不简单,言语再次支支吾吾了起来:“他叫唤着……小花……小花媳妇。”
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老校长哆哆嗦嗦的目视着吴穹玩味的神色。
“你接着说。”
“然后……然后他跌跌撞撞的走了,估摸着他儿子在路边把他背回去了。”
吴穹笑了,老校长却哭丧着脸。
“你听我解释!”老校长瞪大眼睛,他瞧见吴穹转身过来,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
12月12号那日子比较特殊,刚好是“钱明”离开的那天。
也是徐阿花遇袭,徐有财被杀的日子。
老校长凌晨四点左右离开百花夜总会,如果他途中没有醉倒,赶回下河村之后的时间,基本上和徐阿花砍柴归来处理柴火的时间是吻合的。
吴穹嘴角的笑意越发炽烈,老校长捂着脑袋哭嚎着尖叫起来。
令人意外的是,吴穹只是盯着着老校长满是褶子的脸:“你打算怎么解释?”
“我那天睡在路上了!喝醉了我什么都不知道,猴子把我抱回去了!”
吴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完全没有将老校长的话听入耳,他转身朝着中年女人说道:“聊一聊小萍吧……”
吴穹原本剑拔弩张的瞧着老校长,突然再次杀了个回马枪,中年女人有些措手不及,不过她不敢犹豫,慌忙说道:“小萍那孩子家里穷,所以即便是这种糟老头子的生意她也敢做……”
“她怀孕了是不是?”
吴穹的问题让中年女人一个哆嗦,原本惊惧交加的老校长也伸长脖子看向了吴穹。
他们都跟不上吴穹的思路,这些问题之间没有任何关联性。
中年女人小鸡嘬米似的点头。
吴穹没有说话,回忆起那日凌晨被噩梦惊醒后的记忆,他目睹了老村长从上河村归来,偷偷钻进睡觉的屋子,空气中荡漾着的酒酸味让他对村长起了疑心。
那日村长是尽兴而归,脑子清明的很。
现在老村长再过来找小萍,却被这个中年女人以对方怀孕的缘由拒绝接待。
这才几天的间隔,小萍竟然已经怀孕到了无法接客的地步,而且夜总会的人也没有着手处理,反而让小萍选择了停班。
中年女人噤若寒蝉的看着吴穹,从对方的眼睛里,她有种对方已经知悉了一切的错觉。
“她……她……”中年女人似乎想起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冷汗从鼻尖渗出,她最终还是忍耐不住。
“她鬼孕了……”即便中年女人压低了声音,房间里的人依然能清楚的听到这四个字。
吴穹面无表情,远处的老校长愕然的转过脑袋。
中年女人盯着吴穹,看起来,他对这个答案没有露出半点惊诧之感。
所谓鬼孕,就是莫名其妙的受/孕,大体和传说中的梦中受胎差不了太多。
那天,小萍忽然跟这个中年女人说她有些恶心想吐。
人生经验丰富的中年女人意识到小萍的不对劲,她微微垂下眼神,发觉了小萍隆起的肚子。
中年女人摸着脑袋,从没想到自己会这么疏忽过。
肚子都这么大了,朝夕相处这么多天,竟然没有发现小萍的异样。当然这些她已经懒得管了。
比起肚子里的孩子,生意更重要。
令人费解的是,孩子竟然拿不掉。
村子里曾经流传过鬼孕的传说,眼下竟然落到了自己手底小妹的身上,中年女人回想起这一切,仍然是心惊胆战。
她按捺着自己的恐惧,絮絮叨叨的又和吴穹讲了许多和鬼孕有关的题外话。
吴穹却反常的没有阻拦她,而是耐心的坐在了沙发上,听着中年女人将她内心的恐惧一点一点的掏出来。
门口忽然响起了吵闹声,随后凌乱的脚步声盖过了喧闹。
“我倒要看看是那个嫌命长的敢在这里闹事!”人未到,声先至。
一只粗壮的大手将房门再次推开,一个穿着皮夹克,留着寸板头的黝黑大汉,一手捏着不锈钢砍刀,神情冷冽的扫视着包厢里的一切。
“侯哥!侯哥!救我呀!”中年女人停止了诉说,当她抬眼瞧见大汉进门的那刻,就知道自己的救星到了,下意识的尖叫起来,沙发上的老校长如同撞见猫的老鼠,匆忙躲到了沙发后头。
中年女人连滚带爬的朝着门口的方向去了,她脸上“花团锦簇”的,再加上惊惧不定的表情,实在难看,侯哥也没说话,像踹一条老狗一般对着她屁股一脚将她踢翻在地。
中年女人不敢呼痛,她得救了,高兴还来不及。
旁边的姐妹赶紧扶她起来。
侯哥带着人走了进去,砍刀泛着白光,地板发出沉闷的声响,进来的人凶神恶煞,脸上带着难掩的戾气,一言不发的围住了吴穹。
“戳瞎了两只眼睛,砍了四根手指,还放了四个人的血。”侯哥眼神阴翳,嗓音略微沙哑的跟吴穹算着帐,“知道我这的规矩么?”
“要还双倍。”
侯哥招呼着旁边的两个帮手冲了上去。
吴穹一言不发,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又要正当防卫了。
刀光闪烁,两柄不锈钢长刀一左一右劈砍下来,吴穹仗着反应迅捷,侧身堪堪避过,星点寒芒在袖间滑动,他抬手一刀顺着衣物的阻隔精准的切入了右面凶徒的肘关节,另一只手扣住左边凶徒的手腕,闪身顺势一个擒拿。
哐当两声,刀刃坠地,一人捂着自己血流不止的手肘惨叫倒退,另一人被吴穹按在地上,拿刀的手被紧紧扣住挣扎不脱。
侯哥脸色微变,他直接冲了上来,身后的人紧随其上,一时间刀光凛凛全部朝着吴穹招呼过来,吴穹也没抬眼,顺势抄起了脚底下一柄砍刀,手起刀落割开了对方的大动脉。
“啊——!”
鲜血喷涌而出,绽放出瑰丽的颜色,血雾弥盖之下,吴穹的身影变得模糊。
除了侯哥,所有试图欺身而上的人都被这残忍的一幕惊呆了。
连他们自己似乎都忘了,这其实是一场生死对决,不是他们砍死“闹事”的吴穹,就是吴穹将他们全部干翻。
那一瞬间,他们看到了来自吴穹灵魂深处的残忍和嗜血。
生命的价值,在吴穹此刻的心中并不比一棵草芥更值钱。
喷涌的血浆阻隔了来袭敌人的视线,在侯哥微微愣神的片刻,匍匐在血雾中的身影却没有停滞他的行动,刺目的寒光划破红雾,刀刃的死亡光华绽放过后,吴穹那染满鲜血的脸显现出来。
侯哥竟从这张一直平静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乏味。
他挥舞着手中的砍刀疯狂朝着血雾劈砍,那张脸如同鬼魅一般消失了,脚底却一阵打滑,一只手抓住了即将摔倒的侯哥,那是一只沾满鲜血的湿漉漉的手。
下一个瞬间,冰冷的刀锋就贴紧了侯哥的脖子。
宛如从血海中缓缓浮起的恶魔,吴穹安静的握着刀,盯着周围的人,侯哥不敢动弹,因为吴穹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超过了他对一切恐惧的想象。
餐巾纸被彻底染红,吴穹只能抓起侯哥的衣裳擦拭着脸上的血迹。
地面上被割开血管的脖颈已经停止了喷涌鲜血,殷红粘稠的液体转为咕咚咕咚的往外冒,有人绕过了吴穹,朝着自己的兄弟飞扑过去,徒劳无功的为对方止血。
自打从娘胎之中出来之后,侯哥就再也没体会到此情此景给他带来的恐惧,像他这样的亡命徒,并没有多畏惧死亡,常年的生死搏杀,性命早就置之度外,直到此刻和吴穹的相遇。
他看着自己兄弟面色渐渐苍白,呼吸渐渐衰微,死亡的恐惧不受控制的蔓延开来,他强忍着颤抖的冲动,沉声问道:“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这是个好问题。吴穹忍不住轻笑起来。
周围的人都因这笑声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
“我是来驱邪的……”
侯哥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我有些口渴了,请给我口酒喝。”吴穹朝着门口轻声呼唤道。
只是这里的酒似乎都不怎么合吴穹的胃口,递过来的酒,全被吴穹扔了出去,在墙壁和地板上摔得粉碎,旁边有些人瞧的颇为肉痛,空气中混杂着浓郁的酒香。
“我这里是做生意的地方……没有邪秽。”
“有的……”吴穹从侯哥兜里摸索出一团闪烁金属光泽的东西。
侯哥此刻唯一得出的结论,眼前这个人恐怕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吴穹松开了侯哥,只是此时已经没人敢围上来了,因为谁都不想死。
即便房间里开着暖气,众人的心头的阴冷都驱之不散。
“邪秽在……”吴穹戳了戳侯哥的左胸,然后露出微笑,“这儿!”
捏在吴穹手中的是侯哥的打火机。
“咔嚓”。
火焰在门外的冷风中跳动着,怎么吹都无法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