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在横眉道人的软磨硬泡之下,赵半柱答应带他去见赵家村的村长。
横眉道人穿上了他那身许久没洗过的杏黄色道袍,神情肃穆,一本正经,若不是他那几乎要连成一条线的眉毛显得极为滑稽,倒真有种得道高人的出尘之感。
小豆包屁颠屁颠的跟在赵半柱和吴穹后头,他望着横眉大摇大摆的样子,忍不住撇了撇嘴:“有贺先生在,哪轮得到你这种神棍来给村里人驱邪?”
那位贺先生,就是帮村里人降服了阴龙潭里的怪物,并且封堵了阴龙潭的大师。
小豆包的话让横眉十分不满,他挤着眉头回过头来看向小豆包:“你说的那个贺先生既然这么厉害,怎么不见他治好村里那些长鱼鳞的人的怪病?帮着村子里的人彻底驱赶作祟的黑爷爷?”
横眉道人咳嗽一声,挺直腰杆说道:“我可是正经的天师道传人!最擅长降妖除魔,捉鬼辟邪,你嘴里的那个贺先生,怎么可能比得上我?”
听到横眉道人满嘴大话,小豆包只是“切”了一声,便不屑的扭过头去,不跟横眉争论了。
“我不和你这种小鬼一般见识。”横眉悠然自得的挑了挑眉,小豆包不理他,他就更懒得理这个小鬼。
一旁的吴穹一直在观察这赵家村的村民们,这些人面色苍白,看起来都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身体的某些部位,比如手臂,肩膀,和脖颈的位置都长出了奇特的鱼鳞,更令人奇怪的是,在村中大路走了数十分钟,吴穹并没有看到一个老人出现,路人都是青壮年,虽然神情病态,却没有一个人显现衰老之相。
忽然间,五六个青壮村民面带怒意的走上村道,各自端着扁担锄头,走在横眉道人的前头,急匆匆的朝着村长的屋子走去。
横眉晃晃悠悠的走着,还被人推了一下。
“嘿!走路不长眼睛吗?”横眉瞪大眼睛看着推了自己一把的壮汉,后者跟没听到一般,甩着胳膊离开,连头都没有回,气得横眉咬牙切齿。
“那个人是长脸的二儿子,脾气暴躁的很,壮得跟头牛似的,劝你最好别惹他。”小豆包在一旁露出嘲讽的笑容,赵半柱也跟着傻愣愣的点了点头。
横眉看着那人的身板,心里也微微打怵,只得忍气吞声。
吴穹却盯着那群人的背影,微微皱紧眉头:“刚刚那个人,昨天我看见过,他在棺材旁边打着招魂幡。”
听到吴穹的话,横眉道人脸上的怒气退散,露出微微讶异的神色:“什么?”
“昨天好像是长脸的大儿子出殡。”吴穹这么一说,赵半柱似乎也想起了什么。
小豆包在最后皱了皱眉:“看这帮人的样子,似乎是要去找村长的麻烦。”
六个壮汉在村长家的院落站开,为首的男人长着一张长长的马脸,他捏着手中的扁担,恶狠狠的敲击着地面道:“赵顺水呢?让他给我出来!”
赵顺水就是村长的名字,他既是赵家村的村长,也是赵家的族长,这里的赵家人虽然算不上什么名门望族,但是数百年的开枝散叶,也让赵家变得支系庞大,盘根错节。
赵家的家仆们不敢乱来,因为这长脸算是赵家村一霸,他拖家带口的闯进院子里,神情凶狠,手里还扛着锄头扁担,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正在院子里闹哄哄的时刻,朱门轻启,一声咳嗽,瞬间让众人的心神安定了下来。
一个穿着灰色长袍,身形颀长的年轻男人从房门走出,几个家仆和丫鬟看到年轻人出现,立刻恭敬的叫了声大少爷。
“长脸叔,你这么兴师动众的上门来,不知有何贵干?”赵顺水的大儿子神情谦和,温文尔雅,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的。
“我儿子死了,你说我有何贵干?”长脸冷笑一声,“赵玉贵,你也不必喊我叔叔,我长脸高攀不起,今个我是来找你父亲和贺先生的,识相点你就给我让开。”
长脸话音一落,他的小儿子立刻抖了抖手里的斧头:“我和我爹今天来,就是来讨个说法!”
望着对方凶悍的神情,赵顺水的家仆们都不敢上前,赵玉贵皱了皱眉,仍然保持着微笑道:“不管如何,来者都是客,请上座!”
“行了!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长脸不耐烦的打断了赵玉贵,他瞪着眼睛高声道,“我哪都不去,就在这里等你老爹出来。”
“这……”面对长脸和他带来的那一帮子壮汉,赵玉贵面色犯难,颇有种秀才遇到兵的感觉,左右为难的时刻,门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呼唤。
“玉贵,这事你管不了,下去吧……”说话的人声音虽然略带苍老,可容貌却是青壮模样,满头青丝,身材高大,此人正是赵玉贵的父亲,赵家村的村长赵顺水。
“你舍得出来?”长脸冷笑一声,家仆们战战兢兢的看着长脸带着几个壮汉围拢上来。
村长怡然不惧的笑了笑,让自家的儿子和仆人退散,坦然走到长脸面前道:“如果我不出来,你还不得把我家给砸了?”
长脸冷笑一声,他眯缝着眼睛看向岿然不动的赵顺水道:“我是为我那死去的儿子来的!当初就是因为听了你和那个狗屁贺先生的鬼话,咱们几个人惹上了黑爷爷的诅咒。”
“我记得贺先生当初说过,他说只要给他几年时间,就能彻底解开黑爷爷的诅咒,可现在十二年过去了,村里一直在不停的死人,贺先生这边也没什么动静!”长脸越说越气,扁担砸着石头地板,发出哐哐的响声,“现在我白搭了一个儿子,你得给我一个说法!”
“你要什么说法?”赵顺水面色阴沉的看着他道,“你是让我赔钱,还是让我偿命?”
“老子要钱没用!要你的烂命更没用!”长脸毫不客气的说道,他掀开了自己的衣服,露出前胸的鱼鳞,旁边的几个壮汉也跟着露出身体上长着黑鱼鳞的部位,“我只想让贺先生赶紧解决了这作祟的黑爷爷,咱们日后不用担惊受怕!”
“能活下来,咱们再谈其他的……”长脸捏紧了扁担,骨节发白,“如果贺先生没办法解决黑爷爷,那今天我就将你这赵家砸个稀巴烂,反正也活不成了,大家一起同归于尽!”
长脸说完,那几个壮汉抓着手中的农具就朝着赵顺水院子四散,几个家仆被追赶着逃窜,丫鬟们也尖叫出声。
“你敢!”村长瞪大眼睛,“贺先生也是你能随便叫的吗?当初要分好处的是你,现在你受不了黑爷爷的诅咒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呸!”长脸神情狠厉的破口大骂,“我儿子死了,可你儿子还活着!是!老子后悔了!你叫不叫贺先生出来?我今天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
“对你这种人,我只有一个字!”赵顺水咬牙切齿的指着长脸道,“滚!”
一声滚字出口,长脸狞笑一声,散入房中的壮汉驱赶着赵家的仆役,挥舞着手中的农具开始打砸家具和瓷器,凌乱破碎的声音此起彼伏,家仆们和长脸的人扭打在一起,赵家乱作一团。
忽然间,远处传来一声轻喝:“住手!”
一个身穿黑色长袍,面目清癯消瘦的中年男人缓缓走了出来,这男人的左脸有一块硕大伤疤,那半边面皮曾经被什么东西抓过,半张脸都是狰狞抓痕,连他的嘴唇鼻子都随着歪扭,看起来丑陋且可怕。
“贺先生!”长脸神情复杂的看着这个丑怪的中年男人,随后他一声呼喝,跟着他来的几个壮汉全部停了手,场面一时寂静下来,长脸咄咄逼人的走了过去,咬牙说道,“十二年前您说能解决黑爷爷作祟的诅咒,可十二年过去了,咱们村里死了不下二十人,这诅咒始终都没散去,你不觉得该给所有人一个说法吗?”
贺先生面无表情,面对步步紧逼的长脸,他嘴角微微扬起笑意,淡然道:“你要说法……今日我就给你一个说法,再等一个月,我就能彻底消除黑爷爷的诅咒,让赵家村的村民不再受黑爷爷的袭扰。”
“又要等一个月?”长脸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怕不是又在拿我们这帮村民开涮?”
“老子忍不了了!”长脸挥舞着手中的扁担,神情凶厉的说道,“你必须马上帮我们解决作祟的黑爷爷!”
贺先生面带笑意的看着长脸,轻声说道:“恐怕你没有资格来命令我。”
他声音还在长脸的耳畔萦绕,人影却已经晃动到长脸面前,数十步的距离只不过是黑影飘荡,长脸瞪大眼睛,他下意识的挥舞扁担,贺先生的手已经捏住了他的脖子,长袖翻动,露出被黢黑鳞片包裹的手臂。
和其他人只是身体某个部位出现鳞片不同,贺先生的整只手都被鳞片彻底覆盖,闪耀黑光,摄人心魄,长脸只觉得脖子像是被铁圈箍住,瞬间就喘不过气来。
长脸的儿子瞪大眼睛望着贺先生,他劈开房门纵身一跃,扛着斧头不管不顾的就这么劈落下来,贺先生眉头微皱,沉重大斧落在黑鳞覆盖的手臂,发出金铁交鸣之声,火花四溅。
院子里的众人齐刷刷的大惊失色,斧头竟然砍出了一个缺口。
长脸的儿子只觉得虎口发麻,都要捏不住斧柄。
贺先生松开手,长脸整个人已经吓得面色惨白,他看着贺先生走向惊恐万状的儿子,哪还有半点猖狂之色,一个劲的磕头求饶。
哪知贺先生看着长脸的儿子只是淡然一笑:“我说等一个月能收拾黑爷爷,必然说到做到,你们着急也无用。”
长脸的儿子吓得不住后退,在场那几个跟着长脸过来闹事的人,脸色都极为难看,贺先生扫视众人,微微叹了口气道:“若不是念在你丧子之痛,今天这一斧头我可是得还回去的。”
长脸慌乱的点头,随后他招呼着自己的儿子过来,磕头如捣蒜的说道:“感谢贺先生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我们再也不敢了。”
贺先生懒得说话,抬手挥了挥,一帮人立刻会意起身,手忙脚乱的从赵家大院逃了出去。
望着长脸的背影,贺先生眼神诡谲,又有些疲惫。
众人恭敬的看着贺先生,谁也不敢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