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叮咛高复东的话,被悄悄站在办公室门外角落里的小个子副官偷听了去。
小个子副官怕张学良发觉,急忙抽身下楼藏在中楼副官值班室里,贼溜溜的眼睛仍旧透过窗玻璃往外注视。他看到高复东从西大楼高台阶走下来,乘坐张学良的专用汽车出了公馆,神秘地点了点头。等到汽车开回公馆大院,他把司机叫到副官室里来唠闲嗑,从司机口中套出高复东去西城门外飞机场,乘坐张学良的专用机往北飞去了。
小个子副官叫李大才,是副官长谭海的亲信,也是南京中央宪兵别动队收买过去安置在张学良身边的坐探。他跟别动队长曾厚慈单线联系。这天晚上,他就把这宗情报向曾厚慈告了密。曾厚慈密令潜伏在东北军前线部队里的耳目,迅速侦查高复东的去向和活动。
过了些日子,曾厚慈从洛川拍来的密报中得知高复东飞到肤施以后,失踪了些天,忽然领着一个戴深度近视眼镜、穿着灰军装而没有帽徽和袖章的中年人来到洛川;六十七军军长王以哲吩咐副官长把这个戴深度眼镜的中年人和高复东藏在一所民房里,用一个排的兵力警卫起来,不许任何人接近。曾厚慈打算亲自到洛川去破案,洛川又拍来密电,说张学良驾着飞机来洛川与那个神秘人物会晤密谈。
曾厚慈连忙向南京报告,并请示办法,还没有得到南京的复电,洛川又来密电,说那个神秘人物和高复东跟着张学良的专机去西安了。曾厚慈估计此人一定会隐蔽在张学良的公馆里,可是内线李大才却说张学良回公馆时并没有带来高复东和其他任何生人。曾厚慈亲自到飞机上查对,飞机场上的耳目也说张学良下专机时,除了常见的卫士和随从参谋以外,不曾有另外的人。曾厚慈正在怀疑洛川的眼线虚报情况,过几天才接到肤施新的密报,说高复东潜伏在东北军内部,出入赤区,行动诡秘。曾厚慈推测那个戴深度近视眼镜的神秘人物是从红军方面来的代表,跟张学良在洛川密晤以后,又由高复东护送回去了,以后还可能来往。他就按着这种推测向南京做了报告。
戴笠复电要他亲自带领别动队潜伏在赤白交界地区,对高复东跟踪侦察,迅速把戴深度近视眼镜的共方代表捉来,审讯他与张学良密晤会谈的内幕。
******在南京看到这些情报之后,对张学良倍生疑心,但他却给张学良拍了个慰勉有加的电报:“兄亲临前线督战,奏效奇著。现窜扰河东之匪,已腹背受困,望兄督部对黄河西岸严加封锁,以期将残共一网打尽于吕梁。”
******飞往洛阳,下榻军分校,亲自指挥进人山西同蒲铁路南端和太行山脉的中央军,围追堵截东征抗日的红军。
有一天,戴笠突然送来这样一份密电:“据我化装潜入当地农民中的谍报人员报告,活动在同蒲路南段西侧大麦郊附近的红军中,有个骑枣红马的指挥人员,年岁不老,却蓄有大胡子,宿营之后召集居民宣传****,煽动阶级斗争和抗日,骗取‘愚民’拥戴,看着像是红军的大官,却打听不出他的真实姓名来。”
******看了密电,立刻断定蓄有大胡子的红军将领是******。于是他立刻命令部将陈诚,集中五个师的兵力,层层包围活动在大麦郊附近的约有一个团兵力的红军,并且悬赏十万元要这个大胡子的首级。
这一天,同蒲路南段前线来电,说已经把有个大胡子指挥官的红军部队层层包围,保证明日即可聚歼。******电促前线部队当夜就下总攻击令,以免夜长梦多,被红军跳出合击圈。
当******亲自督促着五个师的中央军,得意忘形地企图聚歼据他们估计是由******指挥的一股红军时,在陕北高原的延安夜晚,正在上演一幕生动的大戏。
清明节后,陕北高原仍是乍暖还寒时候。四月九日傍晚又下了场小雪,更显得春寒料峭。桥儿沟天主教堂的礼拜堂中间,放着一张方桌,把教徒们坐着念经的凳子摆成开会的式样。方桌上点着两盏玻璃泡子煤油灯。灯光淡黄,可也照出墙上悬挂着的耶稣受难的巨幅画像。
穿着团花蓝缎子丝棉袍子的张学良将军,背着手围着方桌蹓跶,步子迈得又大又重,传出皮靴卡卡踏地的声音。
穿着整齐的灰布军装,围着脖子的三角巾在灰军装的领子上露出白边,风纪扣也扣得紧紧的,高个而眼角有些耷拉的王以哲军长,起初坐着,忽又站立起来,跟张学良一样,默默中呈现出焦急不安的神情。
张学良突然站住问王以哲道:“你亲自跟周师长说的吗?”
王以哲军长点点头,严肃认真地回答道:“我亲自跟周师长说了:高复东团长到水口有特殊任务,去了还回来,要他跟警戒部队打招呼,不论发生任何情况,都不许开枪伤人。特别口令也是临时规定的,我来的时候已经下达。”
“啪!啪!”
王以哲的话音未落,远处就传来枪声了。张学良吃惊地看王以哲,王以哲又吃惊又着急地说道:“这是咋回事?我看看去!”
没等王以哲走出礼拜堂,远处的枪声就停止了。可是张学良仍旧不安地望着王以哲走去的背影。
王以哲去后不久。匆匆回来报告道:“是民团要到水口去执行任务,咱们的警戒部队劝阻,他们竟然开枪示威,企图强行通过。已经解除武装扣押起来了。”
张学良没等王以哲说完,就暴怒地说道:“枪毙!枪毙!啥执行任务?绑票去!”
王以哲转身要下达这道命令,在教堂大门口放警戒的卫队营长孙铭久匆匆上来报告道:“周师长打发参谋来报告,说从开枪的民团身上搜出中央宪兵别动队的证件,再仔细一查问,里边还有他们的队长曾厚慈。”
张学良更是大吃一惊:“啊!”
王以哲摆手,把孙铭久打发下去了。张学良皱起眉头,自言自语地说道:“咋地,我们的秘密泄露啦?要不然,曾厚慈为啥带着别动队化装民团到水口捣乱?”
王以哲回身看看礼拜堂门洞里没有任何人,才慢慢说道:“前些天,李克农代表到洛川,我用一个排的兵力警卫,不许任何人接近。可是政训处的人仍然发觉了,千方百计地打听戴近视眼镜的那个人是干啥的。副司令跟他谈了一个通宵,恐怕从这些事上走漏了风声。”
张学良会意地点点头,背起手来又要蹓跶,忽然用力提口气说道:“先枪毙了他们灭口,免得以后麻烦!”
王以哲转身向外走几步,却又站住回过头来说道:“中央别动队是委员长的御林军,枪毙了,以后追查起来不好圆场。不如暂且扣押着,等咱们会谈完了,散开以后再释放他们。”张学良同意地点点头,却又灵机一动,眉飞色舞地说道:“咱们来个‘猪八戒耍把式——倒搂一筢’,说他们要偷越我们的警戒线投降****,送交剿总军法处!”
“好!好!”
两人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
张学良得意洋洋地笑着又背起手来蹓跶,王以哲也带着满脸的笑容坐下。淡黄的煤油灯光下又静默了,只听见皮靴踏地的卡卡声。
嗒嗒……寂静的教堂院落外边,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张学良停止住蹓跶,侧着耳朵细听。少顷,礼拜堂的门洞里放射出手电筒的光芒。
随着耀眼的光芒,走进一个留着又长又好看的大胡子的中年军人。后边跟进的是已经见过面的李克农。他也穿着灰军装,因戴着深度的近视眼镜,又微微驼背,像个大学教授。在一旁举着手电筒当向导的便是高复东。李克农抬头看出站立在礼拜堂中间方桌前热情张望的正是张学良将军,立刻抢上前去同大胡子并肩向张学良走去。
张学良见李克农代表如约来到,估计他身旁的“美髯公”就是久仰大名的****伟人******,立刻情不由己地快步迎上去。李克农也就赶快向双方介绍道:“张学良将军!******同志!”
******目光炯炯地伸出手来,张学良热情地握住******的手,欣赏着他那又长又好看的大胡子,笑笑说道:“我们是同学!”
******礼节性地回答了个微笑,却暗暗纳闷:“我们在哪里曾经同过学呢?”
张学良似乎察觉了******的意识活动,松开手解释道:“我原来有吸******毒品的恶习,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先生严词要我戒除。我听从了他的话,才能有今天。从此我对他以师待之。你不也是跟他上过学吗?那么,我们就该是同学喽!”
******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亲切地点了点头。他觉得张学良这个世袭的大军阀、大官僚,并不是想象的那么官气,他不向初见面的客人抖威风、摆架子,竟然这般坦率、真诚,像跟老同学聊天般的直爽,于是由衷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