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人鼠之间:约翰·斯坦贝克中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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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傍晚的光线透过窗户照射进工棚,屋内却依然十分昏暗。从敞开的门里传来了玩马蹄铁游戏的砰砰声,偶尔能听到一两声当啷声,不时有说话声响起,有的是在喝彩,还有的是在嘲弄。

斯利姆和乔治一起走进阴暗的工棚。斯利姆把手伸到牌桌上方,打开了覆盖着马口铁皮灯罩的电灯。桌子随即被照亮了,圆锥形的灯光倾泻下来,但工棚的角落里仍然很暗。斯利姆坐在一个箱子上,乔治坐在他对面。

“没什么的。”斯利姆道,“反正大多数都是要淹死的,没必要为这件事谢我。”

乔治说:“对你来说可能是小事一桩,但对他来说就是天大的事了。老天,我都不晓得我们怎么才能把他叫回屋来睡觉。他肯定想和它们一起睡在畜棚里呢。阻止他和小狗一起待在狗舍,可不容易。”

“没什么的。”斯利姆重复道,“喂,你说他可是说对了。他这人可能不太聪明,但我从没见过他这么好的雇工。他背起大麦来,谁也比不上,他比所有人都强。老天,这么强壮的人,我还是头一次见。”

乔治骄傲地说:“像那些简简单单的事,你就吩咐伦尼去办吧。他自己想不出该做什么,但好在会乖乖听话。”

只听外面哐啷一声,马蹄铁撞到了铁桩上,紧跟着是一阵欢呼。

斯利姆向后挪了挪,如此一来,灯光就照不到他的脸了。“说来也怪,你们两个竟然凑到了一块儿。”斯利姆这是在不动声色地争取对方的信任。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乔治用防卫的语气问道。

“我不知道。很少有人结伴打零工。我不常见到两个男人一起上路。你也知道苦力是怎么回事,他们一脚走进来,得到个铺位,干上一个月,然后独自离开。他们似乎谁也不关心。那家伙是个疯子,你这个年轻人却聪明伶俐,你们两个结伴而行,实在有些怪。”

“他不是疯子。”乔治说,“他是傻乎乎的,但他一点儿也不疯。我也不是什么精明的人,不然我也不会为了五十美元,就来背大麦了。我要是有脑子,哪怕是有半点聪明才智,我就该有自己的地,收获我自己的庄稼,不至于在这里干苦力,连一点儿收获的庄稼都得不到。”乔治沉默下来。他想继续说下去。斯利姆既不鼓励他说,也不阻止他。斯利姆只是坐在那儿,一声不吭,只等着他说下去。

“我和他四处漂泊,其实一点儿也不奇怪。”乔治终于说道,“我和他都是奥本[6]人。我认识他婶婶克拉拉。在他还是个小婴孩的时候,她就收养了他,把他抚养长大。后来,克拉拉婶婶去世了,伦尼就跟着我一起四处打零工。没过多久,我们就习惯对方的陪伴了。”

“这样啊。”斯利姆道。

乔治看了一眼斯利姆,只见他正用神一般冷静的眼睛注视着自己。“其实挺有意思的,”乔治道,“和他在一起,真的很开心。他傻乎乎的,不懂得照顾自己,我就常拿他开玩笑。可惜那小子就是块榆木疙瘩,都不知道别人在拿他寻开心。我觉得很好玩儿。有他衬托,我就变成了聪明透顶。我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我叫他跳崖,他绝没有二话。这样过了没多久,也就没什么意思了。他也从不生气。我揍过他,他要是打我,那我早被他打得死了几个来回了,但他从不和我动粗。”乔治开始忏悔,“我给你讲讲我为什么不再拿他找乐子了。有一天,一群家伙站在萨克拉门托河边。我当时自以为聪明,扭头对伦尼说,‘跳下去吧’。他真跳了,可他不会游泳。我们把他救上来之前,他差点儿就淹死了。我把他捞上来,他还对我千恩万谢,全然不记得是我叫他跳下去的。后来我再也不做那种事了。”

“他是个好人。”斯利姆说,“好人就是好人,哪怕脑子不怎么好使。依我看,有时候,正好相反。一个人要是聪明,那就称不上好人了。”

乔治把散乱的牌码放好,玩起了单人纸牌。外面的马蹄铁砰砰作响。黄昏的光芒仍从四四方方的窗户透进来。

“我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乔治道,“我见过那些独自在各大农场打零工的人。那可不太好。他们活得一点儿意思都没有。过不了多久,他们就都变得性格暴躁了,动不动就大打出手。”

“没错,他们的确变得好勇斗狠。”斯利姆表示同意,“他们变成这样以后,压根儿就不愿意搭理别人了。”

“大多时候,伦尼都挺招人烦的。”乔治说,“但你要是和别人搭伙习惯了,就离不开了。”

“他的脾气一点儿也不坏。”斯利姆说,“我看得出来,伦尼的脾气并不暴躁。”

“他的脾气确实很好,只可惜他呆头呆脑,所以常常惹麻烦。就说那次在威德吧……”他停顿片刻,正要翻牌的手停在半空中。他看起来十分机警,盯着斯利姆:“……你千万不要透露出去。”

“他在威德干什么了?”斯利姆平静地问。

“你不会说出去吧?……不,你自然不会。”

“他在威德干什么了?”斯利姆又问。

“他看到了一个穿红裙的姑娘。那家伙太笨,看见喜欢的东西,就想摸摸。他只是想感觉一下。所以,他就摸人家的红裙子,那姑娘大叫起来,伦尼一下子就吓傻了,他紧紧抓着红裙子,因为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这么做。人家姑娘没完没了地叫。我当时刚好在附近,一听到叫喊声,我就跑了过去,那时候,伦尼吓得不知所措,就知道紧紧拉着裙子。我抄起一根尖木桩抽在他的脑袋上,想让他松手。他太害怕了,怎么也不肯松开裙子。你也知道那小子有多壮。”

斯利姆瞪着眼,一眨不眨。他缓缓地点点头:“后来呢?”

乔治把纸牌排成一行。“人家姑娘去法院告他强奸。威德的当地人联合起来,要把伦尼弄死。所以,那天剩下的时间,我们一直躲在灌水渠里,脑袋以下泡在水里,藏在水渠边上的野草中间。到了晚上,我们才溜走。”

斯利姆默默地坐了一会儿。“他没弄伤人家姑娘吧?”他终于问。

“当然没有,就是把人家姑娘吓着了。要是他抓着我,我也害怕,不过他可没弄伤人家。他就是想摸摸那条红裙子,就跟他老想摸小狗一样。”

“他脾气好。”斯利姆道,“这人要是个暴脾气,隔着老远,我就能看出来。”

“这是当然,而且,我说什么,他就干……”

伦尼从大门走了进来。他穿着蓝色劳动布外套,看起来跟件斗篷似的,而且,他走起路来弯腰驼背的。

“嘿,伦尼,”乔治说,“你挺喜欢那只小狗?”

伦尼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小狗一身棕毛,还有白色斑点,我就喜欢这样的。”他径直走向床铺,躺在上面,面冲墙壁,将膝盖拉到胸前。

乔治若有所思地放下牌。“伦尼。”他厉声道。

伦尼扭过头:“啊?什么事,乔治?”

“我早说过了,不可以把小狗带进来。”

“什么小狗,乔治?我没带小狗。”

乔治快步走到他跟前,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扳了过来。他伸出手,从伦尼的怀里把他藏在那里的小狗抓了出来。

伦尼立即坐直:“乔治,把狗给我。”

乔治道:“你给我起来,把小狗送回窝里。它得和它妈妈一起睡觉。你是想要它死吗?它昨晚才出生,你今天就把它从窝里弄了出来。你快送回去,不然我就告诉斯利姆,再也不让你碰小狗。”

伦尼央求地伸出双手:“乔治,把狗给我吧。我把它送回去就是了,我不想伤害它,乔治。我说真的。我只是想摸摸它。”

乔治把小狗交给他:“这样才对。你快点儿把狗送回去,再也不可以把它拿出来了。你得知道,那样就等于要了它的命。”伦尼飞快地走出了房间。

斯利姆一直没动。他用平静的目光目送伦尼走出房门。“老天。”他说,“这小子跟孩子一样。”

“他真就像个孩子。他没什么恶意,就跟小孩子淘气一样,只是力气大了点儿。我打赌他今晚不会进屋睡了。他准会在畜棚里挨着狗栏睡。唉,随他去吧。他不会闯祸的。”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帮工老坎迪走了进来,回到他的铺位,他那条老狗吃力地跟在他身后。“你好,斯利姆。你好,乔治。你们不去玩丢马蹄铁的游戏吗?”

“我不喜欢晚上玩。”斯利姆说。

坎迪又说:“你们谁有威士忌?我肚子疼。”

“我没有。”斯利姆说,“要是有,我早喝了,虽然我的肚子不疼。”

“我都快疼死了。”坎迪说,“他娘的都是吃萝卜吃的。吃之前,我早料到会这样。”

大块头卡尔森从越来越黑的院子里走了进来。他走到工棚的另一边,打开第二个覆盖着灯罩的电灯。“这屋里也太他妈的黑了。”他说,“老天,那个黑人丢马蹄铁还真有一手。”

“他是挺厉害的。”斯利姆道。

“嘿,他是不错。”卡尔森道,“有他在,谁也别想赢……”他停下,嗅了嗅,然后低头闻了闻那条老狗,“天哪,这狗太臭了。把它弄出去,坎迪!我还没闻过这么臭的东西。快赶出去。”

坎迪一骨碌下了床。他伸手拍拍老狗,连忙道歉:“它一向都跟着我,我倒是没注意到它有多臭。”

“我可受不了它在屋里。”卡尔森说,“就算把狗赶走了,臭味也散不了。”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过去,低头盯着那条狗。“牙都没了。”他说,“它得了风湿病,身子都僵了。坎迪,这家伙对你没用了,对它自己也没用了。你干吗不一枪结果了它,坎迪?”

老人不自在地动了动。“见鬼去吧!我养它很久了,它从一出生就跟着我。我还和它一起放羊呢。”他骄傲地说,“它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牧羊犬,不过你现在看它是看不出来的。”

乔治说:“上回在威德,我见过一个家伙用艾尔谷犬放羊,是跟其他狗学的。”

卡尔森不肯就此被打发掉。“听着,坎迪。这条老狗一直在遭罪。如果你把它拖出去,给它后脑勺来一枪……”他俯下身一指,“……就打这里,它永远都不会知道是什么击中了它。”

坎迪怏怏不乐地环顾四周。“不行。”他柔声说,“不行,我做不到。它跟我太久了。”

“它活着也没意思。”卡尔森坚持道,“简直把人臭死了。告诉你吧,我来替你毙了它。这样你就不必亲自下手了。”

坎迪把腿放在床侧。他紧张地摸了摸脸颊上的白色胡茬。“我习惯了它跟着我。”他柔声道,“它还是只小狗崽的时候,我就养着它了。”

“你让它活着,可不是为它好。”卡尔森道,“听着,斯利姆的母狗刚生了一窝小狗。我打包票,斯利姆一定会送你一条让你养,对吧,斯利姆?”

骡夫用冷静的目光端详着那只老狗。“是的。”他说,“你想要,就给你一只。”他似乎可以畅所欲言了,“卡尔森说得对,坎迪,那条狗是在活受罪。要是我又老又瘸,我也希望有人一枪打死我。”

坎迪无助地看着他,因为斯利姆的意见就是法律。“它会疼的。”他提议道,“我不介意照顾它。”

卡尔森道:“我来开枪,它不会有感觉。我就把枪抵在这里。”他用脚趾一指,“就在后脑勺。它甚至连哆嗦一下都不会。”

坎迪看着一张张面孔,寻求帮助。此刻,外面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一个年轻的雇工走进来。他的肩膀松松垮垮,向前弯曲,拖着沉重的脚步走着,仿佛背着一包无形的粮食。他走到他的铺位边,把帽子挂在架子上。然后,他从他的架子上拿起一本低级杂志,走到桌边的灯光下。“斯利姆,我给你看过了吗?”

“给我看什么?”

年轻人把杂志翻到背面,放在桌上,用手指一指:“那里,你看看。”斯利姆俯身过去。“快呀。”年轻人道,“大声读出来。”

“‘亲爱的编辑,’”斯利姆慢慢地读,“‘我看你们的杂志已有六年,我觉得你们是市面上最好的杂志。我喜欢皮特·兰德的故事。我觉得他很了不起。多登一些《黑暗骑手》这样的故事吧。我不常写信。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我觉得你们的杂志是我买过的最值得的东西。’”斯利姆疑惑地抬起头,“你要我读这个干什么?”

惠特说:“接着读读最下面的署名。”

“‘祝你们成功,威廉·特纳。’”斯利姆读道,他又抬头看了一眼惠特,“读这个有什么用?”

惠特夸张地合上杂志:“你还记得比尔·特纳吗?大约三个月前,他在这里做过工。”

斯利姆想了想……“小个子?”他问,“会开耕田机的那个?”

“就是他。”惠特大叫道,“就是那小子!”

“你觉得这封信是他写的?”

“我知道是他。有一天,我和比尔在这里。比尔收到了一本新寄来的杂志。他一边看杂志,一边说:‘我写了一封信。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登出来!’但当时那本杂志上没登。比尔就说:‘也许他们以后会登出来。’结果还真是这样,现在登了。”

“看来你说得对。”斯利姆说,“这一期就登了。”

乔治伸手索要杂志:“我们来好好看看吧。”

惠特翻到刚才看的那一页,但没有把杂志递出去。他用食指指着那封信。然后,他走到他的箱架边,小心地把杂志放了回去。“不知道比尔看没看到。”他说,“我和比尔一块儿在那片红豌豆田里干过活儿。我们两个都开过耕田机。比尔这人还不错。”

卡尔森并没有参与闲聊。他一直低头盯着那条老狗。坎迪不安地注视着他。终于,卡尔森说:“你同意的话,我马上就结束它的痛苦。它活着半点儿意思也没有,吃不下,看不见,走路还疼。”

坎迪满怀希望地说:“你没枪。”

“我有一把鲁格尔手枪。它不会疼的。”

坎迪道:“还是明天吧。等明天再说吧。”

“没这个必要吧。”卡尔森说。他走到他的床铺边上,从下面拉出他的袋子,从中拿出一把鲁格尔手枪。“速战速决吧。”他说,“这家伙太臭了,搞得我们连觉都睡不着。”他把手枪插进裤子后袋。

坎迪盯着斯利姆看了半天,希望能扭转局势。斯利姆却没有让他如愿以偿。最后,坎迪绝望地低声道:“好吧……带它走吧。”他没有低头看那条狗。他躺在他的床铺上,把胳膊交叉放在脑后,注视着天花板。卡尔森从衣兜里掏出一条细皮带。他俯下身,把皮带系在老狗的脖子上。除了坎迪,所有男人都看着他。“乖乖。走啦,乖狗。”他轻声说。然后又充满歉意地对坎迪说:“它连一丝感觉也不会有。”坎迪没动,也没回答。他猛地一扯皮带:“走了,乖狗。”老狗缓慢僵硬地站起来,随着轻轻拉动的皮带走了起来。

斯利姆说:“卡尔森。”

“怎么了?”

“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斯利姆,你这是什么意思?”

“拿把铲子吧。”斯利姆不耐烦地说。

“啊,当然!明白了。”他牵着老狗走到了黑暗中。

乔治走到门边,把门关上,轻轻拉上门闩。坎迪僵硬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斯利姆大声说:“一头领头骡子的蹄铁坏了,得弄点柏油补上去。”他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外面静悄悄的。卡尔森的脚步声消失了。沉默蔓延到了屋内,持续了很久。

乔治咯咯笑着说:“我打赌,伦尼这会儿在畜棚里陪着小狗呢。现在他有了小狗,就再也不愿意进屋了。”

斯利姆道:“坎迪,你想要哪只狗崽随便你挑。”

坎迪没有回答。沉默再次笼罩整个房间,沉默从黑暗而来,侵入了工棚。乔治说:“有没有人想玩两把尤克牌?”

“我来和你玩几把。”惠特说。

他们在桌边相对而坐,灯泡就在他们上方,但乔治没有洗牌。他紧张地捋着纸牌的边缘,轻轻的啪啪声吸引了房间里所有人的目光,他只好停下。房间里再次变得鸦雀无声。时间一点点过去。坎迪躺着不动,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斯利姆看了他一会儿,随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用一只手搓了搓另一只手,然后手心冲下放好。地板下面传来轻轻的啃咬声,其他人都感激地低头看,只有坎迪继续盯着天花板。

“听起来好像下面有只老鼠。”乔治说,“应该设个捕鼠夹。”

惠特突然说道:“他妈的,他怎么去了那么久?发牌吧。不发牌怎么玩尤克牌?”

乔治把纸牌握紧,端详着纸牌的背面。众人再次安静下来。

远处传来了一声枪响,所有人的目光立即瞟向老人,大家的头都向他扭了过去。

他又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然后,他缓缓地翻了个身,面冲墙壁,一声不吭。

乔治大声洗牌发牌。惠特拉过一个记分牌,把木钉挪到开始的位置。惠特说:“看来你们来这里真的是为了干活儿。”

“你这话怎么说?”乔治问。

惠特大笑起来:“你们是礼拜五来的,还得干上两天,才能到礼拜日。”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乔治道。

惠特又笑了起来:“等你们在这些大农场里干长了,就明白了。有些人想混吃混喝,就礼拜六下午才来。那样就能吃到礼拜六的晚饭和礼拜日的三顿饭,到了礼拜一,吃完早饭,就可以辞工,这样一点儿活儿都不用干。但你们是礼拜五中午来的,就得干活儿。不管你们有什么打算,都得干上一天半。”

乔治漠然地看着他。“我们还要干上一段时间。”他说,“我和伦尼在存钱。”

房门轻轻地开了,马房小黑探进头来;他的脸很黑,脸颊瘦削,布满了辛劳的皱纹,他的眼神很有耐性:“斯利姆先生。”

斯利姆不再看老坎迪。“啊?啊!你好,克鲁克斯。怎么了?”

“你刚才叫我加热沥青,给骡子加固蹄铁。沥青已经热了。”

“啊!当然,克鲁克斯。我马上就去。”

“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去办,斯利姆先生。”

“不用了。我亲自去。”他站起来。

克鲁克斯说:“斯利姆先生。”

“什么事?”

“新来的大个儿一直在畜棚里摆弄你的小狗。”

“不会有事的。我送了他一条。”

“我就是想来告诉你一声。”克鲁克斯说,“他老是把小狗从窝里拿出来,摸来摸去。他这样对狗崽没好处。”

“他不会伤到小狗的。”斯利姆道,“我现在就和你一起过去。”

乔治抬起头:“那个傻蛋要是闯祸,就赶他出来,斯利姆。”

斯利姆跟着马房黑人走出了房间。

乔治发牌,惠特拿起他的牌看了看。“见到新来的了吗?”他问。

“什么新来的?”乔治问。

“啊,就是科里的新婚妻子。”

“是的,我见过她了。”

“是个美人儿吧?”

“没看出来。”乔治道。

惠特夸张地放下他手中的牌,说道:“你留在这里,可得把眼睛放亮点儿。到时候你能看到不少呢。那娘们儿袒胸露乳的。我从没见过她那样的女人。她的眼睛在所有人身上滴溜溜乱转。我敢说,她还向马房黑人抛媚眼来着。真不懂她想干什么。”

乔治漫不经心地问:“她来了之后,有没有出过什么乱子?”

显而易见,惠特对打牌毫无兴趣。他放下牌,乔治把牌收起来。乔治在第一行放了七张牌,在它们上面放了六张,在最上面放了五张。

惠特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倒是没出过什么事。科里整天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不过事情倒是没有恶化。每次男人们在,她就出现。她要么是来找科里,要么就是她以为落下了什么东西过来找,好像她离不开男人似的。而且,科里一天到晚坐立不安,不过暂时还没出事。”

乔治说:“她一定会惹出乱子的。为了她,他们会打成一锅粥。她就是个祸水,会触发扳机。科里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到处都是男人的大农场可不是姑娘该来的地方,特别是像她那样的。”

惠特说:“你要是有什么想法,明晚和我们一块儿进城吧。”

“什么?进城做什么?”

“老样子。去老苏西那里。那地方挺不错。老苏西风趣得很,有说不完的笑话。上礼拜六晚上,我们走到前门廊上,苏西打开门,扭头喊道:‘姑娘们,快把外套穿上,治安官大人来了。’她从来不说脏话。她那里有五个姑娘。”

“多少钱?”乔治问。

“两块半。只要二十五美分,就能买杯酒。苏西那里的椅子坐起来都特舒服。不找姑娘,也可以坐在那里喝上两三杯打发时间,苏西也不说什么。她不会因为客人不要姑娘,就把他们赶出去。”

“那我倒要去瞧瞧了。”乔治说。

“当然,一起来吧。那地方别提多有意思了,她嘴里笑话不断。有一次,她说:‘我认识一些人,他们在地板上铺一块碎呢地毯,在留声机上放一盏丘比特台灯,就以为是在经营妓院了。’她说的是克拉拉的妓院。苏西还说:‘我很清楚你们这些小伙子想要什么。我这里的姑娘,个顶个干净。’‘我卖的威士忌里也不掺水。’她说,‘你们这些年轻人想看丘比特台灯,还想引火烧身,你们很清楚该去哪里。’她还说:‘有些家伙走起路来罗圈腿,就因为他们喜欢看丘比特台灯。’”

乔治问:“另一家妓院是克拉拉开的?”

“没错。”惠特说,“我们一向不光顾她。在克拉拉那里,找姑娘要三块钱,喝杯酒三十五美分,她也不爱讲笑话。不过苏西的地方很干净,椅子坐起来舒服。她也不让伪君子进。”

“我和伦尼在存钱。”乔治道,“我去喝上一杯,但我可掏不出两块半。”

“男人有时候就得找找乐子。”惠特说。

门开了,伦尼和卡尔森一起走了进来。伦尼在他的床铺上坐下,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卡尔森把手伸到他的床下,拉出袋子。他没有看此时依然面对墙壁的老坎迪。卡尔森从包里找到了一小根清理棒和一罐油。他把这两样东西放在他的床上,随后掏出手枪,取出弹夹,把弹膛里的子弹退了出来。然后,他用小清理棒清理枪管。退弹器咔嚓响了一声,坎迪扭过身来,盯着枪看了一会儿,然后再次面壁而卧。

卡尔森漫不经心地说:“科里回来了吗?”

“没有。”惠特说,“科里怎么了?”

卡尔森眯眼看着他的枪:“正找他老婆呢。我看到他在外面乱转。”

惠特激动地说:“一半时间是他找她,剩下的一半时间是她找他。”科里激动地冲了进来。“你们见着我老婆了吗?”他问。

“她不在这里。”惠特说。

科里凶神恶煞地环顾房间:“斯利姆呢?”

“去畜棚了。”乔治说,“马蹄铁坏了,他去用沥青补补。”

科里的肩膀垮了下去,他随后又把肩膀挺直:“他走多久了?”

“五分钟,最多十分钟。”

科里夺门而出,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惠特站起来。“我想去瞧瞧。”他说,“科里是气坏了,不然也不会去找斯利姆。科里身手敏捷,出手那叫一个快,他还进了金手套业余拳击巡回赛的决赛呢。他有相关的新闻剪报。”他想了想,“但不管怎么样,他都最好别去招惹斯利姆。现在没人说得清斯利姆有多厉害。”

“他以为斯利姆和他老婆在幽会?”

“看起来是。”惠特说,“斯利姆当然不会这么做,至少我觉得斯利姆不会。但我想看看会不会出乱子。走吧,大家一起去。”

乔治说:“我不去。我可不愿意掺和无聊的事。我和伦尼在存钱。”

卡尔森擦完枪,把枪放回袋子,把袋子推到床下。“我去找他老婆。”他说。老坎迪依然躺着不动,伦尼在他的床上警惕地看着乔治。

惠特和卡尔森出去后关上门,乔治扭头看着伦尼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什么也没干,乔治。斯利姆叫我别总是摸小狗。斯利姆说那样对它们不好,我就进来了。我一直都很乖,乔治。”

“我也想这么告诉你。”乔治道。

“我没伤到它们,我就是把我那条抱在腿上,抚摩它来着。”

乔治问:“你是在畜棚里看到斯利姆的吗?”

“当然啦。他让我别再摸小狗了。”

“你看到那个姑娘了吗?”

“你是说科里的老婆?”

“是的。她去畜棚了吗?”

“没有。我没见着她。”

“你没见到斯利姆和她说话?”

“是的。她不在畜棚。”

“好吧。”乔治说,“我看他们几个看不到打架了。伦尼,如果有人打架,你不能掺和。”

“我不想打架。”伦尼道。他从小床上站起来,在桌边与乔治相对而坐。乔治几乎是下意识地洗牌,把纸牌摆成接龙。他故意把动作放慢,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伦尼拿起一张人头牌端详起来,然后把牌上下颠倒过来。“两头都一样。”他说,“乔治,为什么两头都一样?”

“不知道。”乔治说,“纸牌都是这样印出来的。你在畜棚看到斯利姆的时候,他在干什么?”

“斯利姆?”

“当然。你在畜棚见到他了,他还告诉你不要总摸小狗。”

“啊,是啊。他拿着一罐沥青和一把油漆刷子。我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用的。”

“你确定那姑娘没有像昨天来这里一样进畜棚?”

“是的,她没进去过。”

乔治叹了一口气。“每次只要去上好的妓院不就得了?”他说,“男人大可以走进妓院,喝个酩酊大醉,一次性把身体里的东西都放出来,这样就不会惹麻烦了。去妓院,很清楚要花多少钱。现在这里出了个祸水,弄不好是要进监狱的。”

伦尼钦佩地听他说话,还动动嘴唇,试图明白他的意思。乔治继续道:“伦尼,你还记得安迪·库什曼吗?就是语法学校那个。”

“他老婆常给孩子们做烤饼的那个?”伦尼问。

“没错,就是他。只要跟吃的有关,你的记忆力就特别好。”乔治仔细地看着牌。他把一张A放在记分卡上,又在上面放了一张方块二、三和四。“安迪为了一个妓女,搞得自己进了圣昆丁监狱。”乔治说。伦尼用手指敲着桌子:“乔治!”

“嗯?”

“乔治,我们还要多久才能买地,养兔子,靠种地过日子呢?”

“不知道。”乔治说,“我们得攒一大笔钱才行。我知道有一小块土地,他们卖得很便宜,但不会免费赠送。”

老坎迪慢慢地转过身来。他的眼睛瞪得老大。他小心翼翼地注视着乔治。

伦尼说:“给我讲讲那个地方,乔治!”

“我昨晚才讲过。”

“再给我讲一遍吧,乔治。”

“好吧,那片地有十英亩。”乔治道,“有一架小风车,有一栋小棚屋和一个鸡舍,有厨房、果园,那里种着草莓、苹果、桃子、杏子和坚果,还有很多果子。那里种着苜蓿,有很多水可以用来灌溉,还有一个猪舍……”

“还有兔子,乔治。”

“现在还没有养兔子的地方,但我轻轻松松就能编个笼子,你可以用苜蓿草喂兔子。”

“太对了。”伦尼说,“你说得对,我可以用苜蓿草喂兔子。”

乔治不再摆弄纸牌,他的声音变得温和起来:“我们可以养几头猪。我可以学爷爷搭一个烟熏室,我们杀了猪,就熏制培根肉和火腿,还可以做香肠。等到大马哈鱼沿河而上,我们就抓上几百条,用盐巴腌起来,还可以做熏鱼,做好了当早餐吃。再也没有比烟熏大马哈鱼更好吃的了。到了水果成熟的季节,我们就把果子做成罐头,还可以做番茄罐头,用番茄做罐头最容易了。到了礼拜日,我们就杀只鸡或杀只兔子。说不定我们还可以养一头奶牛或一只山羊,奶油特别稠,得用刀子切,用勺子挖着吃。”

伦尼瞪大眼睛看着他,老坎迪也看着他。伦尼柔声说:“我们得种地才行。”

“当然。”乔治说,“菜园里种着各种蔬菜,我们想喝威士忌,就卖了鸡蛋或牛奶去换。我们就住在那里,再也不用到处流浪,吃日本厨子做的饭了。不,先生,我们有自己的地方,我们属于那个地方,而且不用再睡在工棚里了。”

“给我讲讲房子吧,乔治。”伦尼央求道。

“当然,我们会有一栋小房子,每个人都有一个房间。我们有一个小铁炉,冬天我们就在里面生火。那片地不大,所以用不着拼命干活儿。一天也就干上六七个小时吧,不必再每天花十一个小时扛粮包了。我们种庄稼,然后等着收割。我们能知道我们的庄稼结出什么。”

“还有兔子。”伦尼急切地说,“我养兔子。给我讲讲我怎么养兔子的,乔治。”

“当然,你拿着麻袋去苜蓿地,摘下苜蓿放进里面,然后带回来,把苜蓿草放进兔笼。”

“兔子吃草。”伦尼说,“它们就是那样一点点吃的。我见过。”

“每隔六个礼拜,”乔治继续说,“兔子就会下崽子,既可以用来吃,也可以拿去卖。我们再养一群鸽子,让它们围着风车飞,就跟我小时候一样。”他的视线越过伦尼的头顶,全神贯注地望着墙面,“那片地是我们的,不会有人解雇我们。如果碰到不喜欢的家伙,我们让他滚蛋,他就得滚蛋。我们有多余的床,有朋友来,我们就说:‘留下来过夜吧。’他就会留下来过夜。我们养一条塞特种猎犬和两只条纹猫,但你要看好猫,别让它们去抓小兔子。”

伦尼粗重地呼吸。“它们抓兔子试试。我他妈的一定会拧断它们的脖子。我会……我会用棍子把它们打成肉酱。”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开始喃喃自语,威胁着想象中胆敢骚扰兔子的猫咪。

乔治坐在那里,入迷地想象着他描绘的画面。

在坎迪开口的时候,他们两个都吓了一跳,仿佛正在做坏事却被人抓了个正着。坎迪说:“你们知道哪有这种地方?”

乔治马上警惕起来。“我知道。”他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用不着告诉我具体地点。也许哪里都有。”

“当然。”乔治说,“说得对。就算找上一百年,你也找不到。”

坎迪激动地继续说:“那样一片地,得多少钱才能买下来?”

乔治狐疑地看着他:“我用六百块就能买下来。地主是个老头,穷得叮当响,他老婆还得做手术。不过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和我们可不是一起的。”

坎迪说:“我只有一只手,整个人算是废了。我的手就是在这个农场里没的,所以他们才让我在这里干点杂活儿。我没了手,他们还赔偿了我两百五十块钱。现在,我在银行里还有五十块存款。加起来一共是三百块,到了这个月底,我还有五十块进账。告诉你吧……”他急切地向前探身,“我想和你们搭伙。我投三百五十块。我是干不了活儿,但我能做饭能养鸡,还能给菜园锄草。怎么样?”

乔治眯起眼睛:“我得考虑一下。我们一直都想靠自己买地的。”

坎迪打断了他:“我会立一张遗嘱,说明只要我双腿一蹬,我的那份就是你们的,谁叫我连个亲戚朋友都没有!你们两个有钱吗?也许够了呢。”

乔治厌烦地把口水吐在地上。“我们只有十块钱。”然后,他若有所思地说,“听着,我和伦尼在这里干上一个月,一个大子儿也不花,我们就能有一百块。到时候我们就有四百五十块了。我敢说这些钱够了。然后,你和伦尼先把农场经营起来,我就去找工作,赚剩下的钱,你们还可以卖卖鸡蛋什么的。”

他们都沉默下来,惊奇地望着彼此。一直难以置信的事现在竟要成真了。乔治恭敬地说:“天啊!我敢说我们能买下农场。”他的眼中充满了惊奇。“我敢说我们能买下农场。”他轻声重复道。

坎迪坐在床铺边缘,紧张地挠着断腕处。“我是四年前受伤的。”他说,“他们很快就会把我赶走。只要我扫不了工棚,他们就会把我送到县里去。我要是把钱给了你们,那就算我干不好,你们还是会让我在菜园里除草。我还可以洗碗、喂小鸡。我好歹是在我们自己的地盘,我可以在我们自己的地方干活儿。”他痛苦地说,“你们今晚也看到他们是怎么对待我的狗了。他们说,我的狗对它自己或者别人都没用了。有一天,他们赶我走,我也希望有人一枪打死我,但他们不会干那种事。我无处可去,也找不到别的工作。等到你们两个准备走的时候,我还能赚到三十块钱。”

乔治站起来。“我们能做到。”他说,“我们把那一小片地打理一下,就在那里生活。”他又坐下。他们一动不动地坐着,出神地畅想美好的未来,思绪飞出去老远。

乔治惊奇地说:“镇里还举办嘉年华,有马戏团表演,还会上演球赛。”老坎迪点点头,表示很欣赏这个想法。“我们直接去买。”乔治说,“不要问别人这么做行不行。只要说一句‘我们去买’,我们就去,就像是给奶牛挤奶、喂鸡吃谷子,我们就直接去。”

“还有喂兔子吃草。”伦尼插嘴道,“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喂兔子。我们什么时候去啊,乔治?”

“再过一个月,再待一个月。知道我要干什么吗?我要给那对老夫妇写封信,告诉他们我们要买地。老坎迪,你给他们寄一百块钱,就当定金。”

“没问题。”坎迪说,“他们那里有不错的火炉吗?”

“当然有,炉子好着呢,可以烧煤,也能烧木头。”

“我还要带上我的小狗。”伦尼说,“我敢说它肯定喜欢那里。”

外面的说话声越来越近。乔治立即说:“千万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只能我们三个人知道。不然的话,他们会把我们炒掉,那样我们就存不下钱了。要装作我们一辈子都得背大麦一样,然后,有一天,我们三个人突然去领钱,然后离开这里。”

伦尼和坎迪点点头,他们高兴地咧开嘴笑了。“不能说出去。”伦尼自言自语。

坎迪说:“乔治。”

“嗯?”

“我应该亲自开枪打死我的狗,乔治。我不该让陌生人打死我的狗。”

门开了。斯利姆走了进来,科里、卡尔森和惠特跟在他身后。斯利姆的手上粘着黑色的沥青,他皱着眉头。科里紧跟着他。

科里说:“斯利姆,我不是想找碴儿,我就是问问你。”

斯利姆道:“你总来问我。我他娘的受够了。你他妈的管不了你的婆娘,你又希望我做什么呢?滚远点。”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没有恶意。”科里说,“我就是以为你看见她了。”

“你为什么不让她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卡尔森道,“你由着她在工棚里乱窜,用不了多久,麻烦就会找上你,而你连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科里飞快地转身面对卡尔森:“你少管闲事,不然就和我出去打。”卡尔森大笑起来。“你这个该死的废物。”他说,“你想吓吓斯利姆,结果非但不成,反倒是斯利姆吓破了你的胆。你个软脚虾。我才不在乎你是不是全国最好的次中量级拳击手。只要你敢跟我打,我就打得你满地找牙。”

坎迪愉快地加入了攻击的行列。“手套里全是凡士林。”他厌恶地说。科里瞪着他。他的目光落到了伦尼身上,此时,伦尼依然在想象自己的农场,脸上还挂着笑。

科里像条梗犬一样跃到伦尼面前,问:“你他妈的笑什么?”

伦尼茫然地看着他:“什么?”

科里顿时怒不可遏:“来呀,你这傻大个。站起来啊。还没有哪个混蛋大块头敢嘲笑老子。我现在要让你知道谁才是软脚虾。”

伦尼无助地看着乔治,然后,他站起来,想要退开。科里摆好了姿势。他挥动左拳,给了伦尼一下,随即用一记右拳砸在了他的鼻子上。伦尼吓得大叫起来,鲜血从他的鼻子喷涌而出。“乔治。”他大喊道,“乔治,叫他别打我了。”他连连后退,最后退到了墙边,科里逼上前去,一拳拳地打在他的脸上。伦尼的手依然放在身侧,他吓坏了,哪里还敢自卫?

乔治站起来喊道:“抓住他,伦尼!别让他再打了!”

伦尼用两只大手捂住脸,惊恐地哀号起来。他喊道:“乔治,让他停下。”科里猛打他的肚子,打得他喘不上气。

斯利姆跳起来。“你这个胆小鬼。”他喊道,“我来收拾他。”

乔治伸手抓住斯利姆。“等一下。”他大叫。他把手握成杯状放在嘴边,喊道:“抓住他,伦尼!”

伦尼把手从脸上拿开,寻找乔治,科里打在他的眼睛上。他的一张大脸上沾满了鲜血。乔治又喊了起来:“我说快点儿抓住他!”

科里刚刚挥起拳头,伦尼就一把抓住了他。下一刻,科里就像被钓上来的鱼一样扭动身体,他紧握的拳头被伦尼的大手包住。乔治跑过去:“松开他,伦尼!快松开!”

但伦尼只是惊恐地看着他抓着的那个不停扭动的小个子。血从伦尼的脸上流下来,他的一只眼被打肿了,只能闭着。乔治不停地抽他耳光,可伦尼依然抓着科里的拳头。科里面色发白,整个人缩成一团,他挣扎的势头越来越弱。他的拳头被伦尼攥着,疼得大哭起来。

乔治一声声地大喊:“松开他的手,伦尼!松开!斯利姆,过来帮我,不然这家伙的手就毁了。”

伦尼忽然松开了手,靠墙蹲下。“乔治,是你让我抓他的。”他痛苦地说。

科里瘫坐在地板上,惊诧地看着他那只被压碎的手。斯利姆和卡尔森俯身向他。然后,斯利姆站起来,惊恐地端详着伦尼。“我们得送他去看医生。”他说,“我看他的骨头断了。”

“我不是故意的。”伦尼喊道,“我不想伤害他。”

斯利姆说:“卡尔森,你去把马车套好。我们送他去索莱达治伤。”卡尔森匆匆走了出去。斯利姆扭头看着哀号的伦尼。“不是你的错。”他说,“是那个废物自讨苦吃。但是……老天!他的手算是废了。”斯利姆快步走出去,片刻后,他拿着一锡杯水走了回来,把杯子递到科里的唇边。

乔治说:“斯利姆,我们会被赶走吗?我们还得存钱呢。科里的老爹会不会解雇我们?”

斯利姆苦笑一声。他跪在科里边上。“你的手感觉好点了吗?能不能听我说话?”他问。科里点点头。“很好,那就听我说。”斯利姆继续道,“我觉得你的手是被卡在机器里了。你不把这件事说出去,我们也不会提半个字。但如果你告诉别人,还要解雇这小子,我们就告诉所有人,那样一来,你就沦为笑柄了。”

“我不会说的。”科里说。他不敢看伦尼。

外面响起了车轮声。斯利姆搀扶科里站起来:“走吧。卡尔森带你去看医生。”他搀扶科里走到外面。车轮声越来越远。不一会儿,斯利姆回到工棚。他看着依旧胆战心惊蹲在墙边的伦尼。“给我看看你的手。”他要求道。

伦尼伸出手。

“老天,这下我可不敢惹你生气了。”斯利姆道。

乔治插口说:“伦尼就是太害怕了。”他解释道,“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早告诉过你,论起打架,谁也不是他的对手。不不,我好像是对坎迪说的这话。”

坎迪严肃地点点头。“你确实说过。”他说道,“就在今天早晨,当时科里第一次来惹你的朋友,你说,‘他最好离伦尼远点,不然准吃大亏’。你就是这么对我说的。”

乔治扭头面对伦尼。“不是你的错。”他说,“你再也不用害怕了,你只是做了我叫你做的事。你还是去洗漱室洗洗脸吧。你的样子怪丑的。”

伦尼牵动青紫的嘴巴,笑了笑。“我不想闯祸。”他说。他向大门走去,但在出去之前,他扭过头来:“乔治!”

“什么事?”

“乔治,我还可以照顾兔子吧?”

“当然。你又没做错事。”

“我不想伤人,乔治。”

“行啦,快去洗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