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帝佐李斯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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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东市

大秦帝国二世二年,公元前208年,七月。

头伏将至,气温升高,八百里秦川,弥漫在夏日的艳阳里。

秦都咸阳,偌大的宫殿里,时不是响起一个男人放肆的笑声。

“摔她,对,转身,摔,哈哈哈哈!”

殿中支一木架,架子中悬挂一黄金打造的大摇篮,摇篮上镶嵌着宝石。摇篮中侧躺着一位穿着蝉衣的年轻男子,脸色苍白。摇篮边跪着几个宫女,轻轻地荡着摇篮。摇篮两边跪立着两个赤裸的绝色女子。

女子温声说到:”陛下乖!不怕不怕!几个小毛贼,被章邯将军击溃了!”

这个陛下就是秦二世胡亥,年纪轻轻,就落下了失眠多梦惊吓过度的毛病。

二世胡亥像怀抱中的婴儿,无助地望着乳姬,乳姬点点头。胡亥拍手称快:“不怕不怕!“

胡亥向殿中摔跤手望去。青一色十几岁的小丫头,摔跤手打扮,场上都斗在一起。

摔跤由来已久,但是为了安全考虑,殿中的摔跤手,乃是由宫女经过训练而来,专供胡亥观赏。

几个年约十一二岁的宫女,赤裸着胳膊,列在边上,中间乃两人相扑摔跤。一个宫女双手撕住另一宫女的双肩,想来一个背摔,可惜女子毕竟力小,使劲吃奶的力气,摔不到对方,然后扭在一起,倒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

胡亥直笑得捶手顿脚,喊道:“赏!“一声赏后,太监捧出一大盘金银珠宝,跪在跟前,胡亥摆摆手,领赏的摔跤手,趴在地上磕头谢赏。

“陛下,中书令求见!“

“宣“

须臾,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年约五旬的中年人,穿着官服,远远趴在地上请安。

“老师,近前说话!“胡亥招招手。

“谢陛下!“中书令赵高抬起头,躬身前行,走到近前,复又跪下,然后偷眼观瞧,见胡亥脸有喜色,笑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陛下大喜。“

胡亥挥挥手,赤裸裸的绝色美女起身坐在摇篮上。胡亥笑道:“老师出得好主意,宫女摔跤比男子摔跤好笑多了!这玉女枕,乃老师奇策也!老师想要什么奖赏?“

中书令赵高,抚着光秃秃地下巴,谢道:“为陛下分忧乃臣下份内也!不敢受赏。“

“哈哈哈!朕忘了,老师乃刀锯刑余之人,赏再多金银也是无用!“胡亥摸了一把宫女柔若无骨的身子,放声大笑道。

“嘿嘿嘿!“赵高眼角闪过一丝寒光,旋又谗笑道:“微臣乃刑余之人,得先帝知遇之恩,又幸陛下厚爱,微臣忠心于大秦。“

“老师,什么大喜?!起来回话!“胡亥微笑说道。

“赖陛下洪福齐天,外贼已破,内贼已捉,千秋万代,大秦永昌!“赵高举起手中策书,尖着嗓子,朗声说道:“阳城毛贼陈胜,已死于车夫之手!先丞相李斯伙同儿子先三川郡太守李由,勾结阳城毛贼陈胜,里应外合,图谋造反,现已查实,证据确凿,李贼招供在案!案卷在此,请陛下定夺!“

胡亥接着太监传上来的李斯勾结陈胜谋反案卷,从头至尾详读一遍,读罢脸色宁重,沉吟不语。

“陛下…“赵高见胡亥迟疑,朗声谏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不可轻恕。“

“他毕竟有拥立之功,又辅助先帝荡平宇内,夷灭六国…“胡亥沉吟说道。

赵高厉声喝道:“陛下,我大秦以法治国,功是功,过是过!谋反之罪,当诛九族!岂可儿戏,寒天下将士之心!陛下如果不诛杀通敌谋反之贼,谁肯为陛下効力!”

胡亥叹息之余,示意太监拿过朱笔,提笔写了一个“准“字,掷笔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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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日低垂,街面湿滑。

咸阳城内东边的一条青石路上,一队秦兵手执刀枪,押着百十口囚犯,顶着烈日,一哧一滑向东而行。领头的乃一白发老者,脖上戴着枷锁,脚戴着铁镣,哗啦哗啦,撞击着青石路面。依次乃中年男子,穿着囚衣,枷锁镣铐一样不少。余则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囚衣经皮鞭打过,血迹已成褐黑。刚下过一场雨,路面湿滑,一个年约八九岁的男童,拖着沉重的铁镣,走得迟缓一些。同行押送的一名秦兵,举起皮鞭,抽了下去,喝道:“磨蹭,磨蹭,再磨蹭老子抽死你!“那男童回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眼中喷出火来,直盯着那名秦兵的眼睛。那名秦兵举起皮鞭,喝骂道:“再瞅,再瞅,老子赏你吃鞭子!“说着就照着男童抽下去。“别!何必与将死之人计较!“身后另一名秦兵拦住了他。“呸!“那名秦兵啐了一口,收回了皮鞭。

青石街两边,乃商店酒肆茶楼作坊等,囚队经过之时,静观之人,道路以目,少有喧哗,少有议论,唯脸上微显不忍之色而已。

离开青石路数十丈处有座高楼,楼上站着一位中年男士,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那男士眼见这等情景,不禁长叹一声,眼也红了,说道:“可怜,可怜。“

那男孩问道:“爹爹,他们犯了什么罪?”那男士道:“又犯了什么罪!这两年,蒙氏兄弟蒙氏家族先后处死灭族,右丞相冯去疾、御史大夫冯劫自缢身亡,先帝公主皇子涂毒殆尽!不过是罗织罪名,排除异己而已!”他说到“罗织罪名排除异己”八字,声音压得很低,生怕给押送囚犯的官兵听见了。那男孩道:“爹爹身为大秦宗室,居然如此惧怕!”那中年男士道:“你年少气盛,不知政治斗争的残酷!为父高贵不如先帝王子公主,功劳不如蒙氏等!若非为父处事圆润,恐怕我父子坟头已经长满青草!”那男孩喝到:“那我大秦列祖列宗,几百年打下的江山,就这么毁了不成!这些都是国家之柱石,大秦之万里长城啊!”那男士伸手捂着儿子的嘴道:“嘘!小祖宗紧声,你想我父子灭族啊!”但男士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心中甚喜,说道:“你知道他们是国家之柱石,大秦之万里长城,那我大秦还有希望!”沉吟片刻又说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为今之计,保身为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可记住了,切不可流露出一丝一毫不平之语,坏了我等的大事!”男孩使劲点点头,手掌重重举起,轻轻落下。

男士说着走到窗边,像窗外望去,只见天色晴朗,热浪滚滚,叹道:“三伏天行刑,尸身恶臭,苍蝇嗡嗡!何其恶毒,何其急不可耐!”男孩轻声叫道:“爹爹。”而后又不语。男士下定决心说道:“为父这就上书,称病辞官!”

这中年男士姓赢名子婴,乃大秦宗室,二世胡亥的族兄。自二世胡亥继位以来,深入简出,不与人结交,以为明哲保身之计。

子婴所叹之人,正是李斯。他此刻身着囚衣,押赴刑场,静等午时三刻,车裂分尸。

刿子手扛着鬼头刀,面目狰狞,望着刑场上一干人等。监斩台上,坐着监斩的御史,面无表情。日晷中的记时杆,影子随着太阳移动。

刑场周围,布满看客,多是些老弱病残,衣衫褴褛,面有菜色,形容枯槁。间或有几个壮年男丁,要么拄着拐扙,要么空着衣袖,麻木写在脸上,紧抿着嘴,脖子向上伸着,像定住的鸭脖,眼睛里流出肆血的光。

那队秦官兵押送的囚犯,来到东市刑场之后。御史大人示意午时将到,为犯人打开枷锁。兵士上前,李斯去掉枷锁,囚服布满或深或浅的血渍,裸露的肌肤,疤痕叠着疤痕,显然是受过太多次严刑拷打。

“爹爹!”相邻一位壮年囚犯,望着皓首老人,向他身边挪了挪,这么一动,脚镣丁当丁当响。

“儿呀!”李斯长叹一声,揽过壮年男子,望着他受过刑后伤痕累累的脸,说道:“来儿,不想我父子也有今天!”

李来神色自若,说道:“黄泉路上,有我父子相伴,不至于孤单!”

御史大夫捧出诏书,宣读李斯罪状,宣判车裂、夷灭三族。

李斯仰天长叹:“斯乃上蔡里巷一介布衣,得先帝知遇之恩,辅助先帝荡平六国,安定天下,何罪之有!”他脑子里突然闪现扶苏拨剑自刎,顿时悔恨不已,叹道:“我有罪,一则愧对先帝,二则愧对先师教诲。”李斯想起当年,学成将西入秦,恩师荀卿,临别拉住的手道:“物禁大盛,物极则衰。“李斯凄然一笑:“人之贤不肖辟如鼠矣,在其自处耳!人生如我,亦足矣。“

监斩御史示意满上送行酒,他看着李斯一饮而尽,眼圈一红,欲言又止,遂又回到监斩台,盯着日晷,眼见影子移到正中。

“行刑!”监斩御史丢下一根令牌。几个刿子手扑上来,捉住李斯。李由扑上去,父子二人搂在一起,放声大哭,李斯叹息道:“带着你哥俩,牵着黄狗,去上蔡城东门追兔子,是爹最美的时光。”

刿子手们分开李斯父子俩,把李斯扛到场中,受车裂之刑。五匹马,各拉一根绳,分别套住四肢和头颈。

五根绳子紧紧套住李斯的四肢和头颈,五匹马上分坐五人,催动五马向五个方向拉。

李斯仿佛听到撕裂的声响,似乎有热血迸发而出,似乎虚无飘渺。

李斯忽又呆住了,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停止,思绪如丝,又飞到千公里外的上蔡,飞到那曾经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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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顷襄王十九年,公元前280年。

一个秋末,在虎会郡上蔡县东门边的官道上,急冲冲走过一位儒生。这位儒生,年约五荀,着儒生穿服,宽大的衣袖,在脚步匆匆中,飞舞着。他背着一个包,额头上浸出汗水,他边走,边抹脑门的汗。

路边是秋收过的田野,一些庶民在耕作之余,坐在树荫下,谈天说地。

“秦军真是虎狼。武安君白起哪斯,坑了赵国2万兵士,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

“秦将司马错,从蜀国迂回,偷袭我大楚,吾皇居然割了,汉北,上庸给他。“

“屈原屈大夫在日,还可以为争,屈大夫流放之后,他们居然除了割地就是割地。“

“仔卖爷田心不疼。“

“嘘,莫论国事,我等劳力者事于人,这种大事让吃肉的人去操心。“

儒生并未停下的意思,只是放慢了脚步,听庶民们讲些什么,再往后听,就是些老黄历了。儒生就加快步伐,他心想,再赶几里路就到李家庄了,到了李营那里,自然有好酒好菜招呼。

儒生约莫走了一泡尿的功夫,到了李家庄。他来过很多次了,自然熟门熟路,再说了,李家庄又不大,百十户人家,大都茅草屋泥围墙,木栅栏院门,院子里散养着鸡鸭鹅,有个别人家,养着看家护院的狗。李家庄,独有一户,弄了一个大院,盖有二层小楼,院墙是烧制的,大门红彤彤的,带着年久失修的尖埃。这就是李营家。

儒生知道,李营家,祖上是为蔡侯掌管金玉的匠作大匠,自楚王灭蔡,已历五世,到李营这代,也就快没落了,但祖辈积下的家业,还立在这里。

儒生到了门前,咚咚咚,砸门,过一会儿,一个仆人,开门探出头来,一看认识,忙施了一礼:“王博士近来安好,哪阵风把你吹来,家主正念叨你老呢,快,里边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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