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努尔哈赤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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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世为指挥,为明看边

努尔哈赤的二世祖是董山。在猛哥帖木儿及权豆被杀,董山被掳,栅舍被焚的翌年,凡察到北京“朝贡”。明朝对猛哥帖木儿、凡察兄弟,在斡木河事件中忠于朝廷的壮举,给予肯定,并予升奖。猛哥帖木儿既已罹难,就封升凡察为都督佥事。

在斡木河之变中,建州左卫的卫印“失落”,朝廷重颁发建州左卫新印。于是,凡察继猛哥帖木儿之后,成为建州左卫的掌印首领。然而,董山被掳后不久,得到毛怜卫指挥哈儿秃赎回。董山等被赎回后,家寨破败,难以生存,便投靠凡察。董山和凡察因在斡木河不得安稳,十分艰难,奏请迁往辽东,与“李满住(阿哈出之孙)一处住坐”。

先是,永乐二十一年(1423),李满住因避兵乱,奏请移到婆猪江(即佟家江,今辽宁省桓仁满族自治县浑江地面)一带居住,得到明廷准许。翌年,建州卫都督李满住率领四百余户移往婆猪江瓮村等处居住。宣德八年(1433)六月,李满住因遭朝鲜侵袭,由瓮村迁到兀敕山北的吾弥府(今辽宁省桓仁县古城子)。正统三年(1438)初,李满住又率部迁徙到浑河上游,“浑河水草便利,不近边城,可令居住”(《明英宗实录》第43卷)。六月再移住灶突山(今辽宁省新宾县永陵镇烟筒山),随之而来的还有他的叔父猛哥不花领有的毛怜卫。

正统五年(1440)六月,董山和凡察经明廷允准,率所部三百余户,历尽曲折,冲破阻挠,迁到浑河支流苏克素浒(苏子河)一带,与李满住合住在一起。董山和凡察迁居辽东婆猪江、苏克素浒河地域表明,建州女真经过半个世纪的离合辗转,又重新聚集在一处。这片群山环绕的苏克素浒河谷地域,后来成为努尔哈赤崛起的基地。

凡察、董山迁到辽东苏克素浒河地域后,凡察手中有建州左卫的新印,而董山手中有明廷给其父猛哥帖木儿的旧印,叔侄之间,一卫二印,便发生了“卫印之争”。

董山是猛哥帖木儿的次子。他迁往苏克素浒河时二十二岁,体格魁伟,仪表威严,所属部众,心多倾附。一卫新旧两印,叔侄纷争不已。《明英宗实录》记载:

往闻猛哥帖木儿为七姓野人戕害,掠去原降印信。宣德年间又复颁降,令凡察掌之。前董山来朝云,“旧印已获”。近凡察来朝又奏,“欲留新印”。一卫二印,于法非宜。

凡察的新印既不愿交,董山的旧印也不想交。正统七年(1442)二月,凡察和董山到京朝贡,朝廷作出解决“叔侄争印”的新决策。《明英宗实录》记载:

分建州左卫,设建州右卫,升都督佥事董山为都督同知,掌左卫事,都督佥事凡察为都督同知,掌右卫事。董山收掌旧印,凡察给新印收掌,并升建州左卫指挥使。

正统七年(1442),明政府分建州左卫为二,增设建州右卫,董山领建州左卫事,凡察掌建州右卫事。从此,建州女真分为建州卫、建州左卫和建州右卫,史称“建州三卫”。时掌建州卫印的李满住,娶权豆(董山之兄)的孀妇为妻;掌建州左卫印的董山,又求娶李满住之女为妻。而建州右卫印信,则归董山之叔凡察收掌。因此,虽有建州三卫之名,实际上他们却居住一处,同族联姻,都是明政府辖治下的建州女真部。建州三卫后来成为满洲形成的核心,也是努尔哈赤崛起的大本营。

董山迁往苏克素浒河三卫合住后,官至右都督,势力复大振。他乘建州卫指挥使李满住年迈之机,起而兼管三卫,颇有统一建州女真之势。但是,明朝中期,国力强盛,明廷在加强对女真等族管辖的同时,又实行民族分裂和民族歧视的政策。就是使其“各有雄长,不使归一”(《杨宗伯奏疏》第1卷,《明经世文编》),彼此掣肘,尔争我杀。这种“分其枝,离其势,互令争长仇杀,以贻中国之安”(董其昌辑:《神庙留中奏疏汇要》明钞本,第1卷)的政策,是明朝统治者对女真族的传统政策。同时,明辽东镇守太监、总兵官等,常对女真抚安无方,横加勒索,滥杀贡使,“启衅冒功”(王世贞:《弇山堂别集》第99卷),这就激起女真首领的不满,以“寇掠”相报复。明廷则派兵攻杀,朝鲜也相呼应。仅建州女真迁居辽东的半个世纪间,先后受到朝鲜三次(其中一次与明朝合军)、明军三次袭创。其中最为惨重的是继宣德八年(1433)猛哥帖木儿蒙难后,成化三年(1467)董山再度蒙难。

事难发生在明成化三年(1467),即丁亥年,故又称成化丁亥之难。先是,董山等女真贵族借口反对明朝政府的压迫,不时出兵辽东地区“犯抢”,掠夺耕牛、马匹、衣物和人口,给辽东人民带来灾难。明廷的一份咨文中称:“建州三卫女直,结构诸夷,悖逆天道,累犯辽东边境,致廑圣虑,特命当职等统调大军,捣其巢穴,绝其种类。”(朝鲜《李朝世祖大王实录》第43卷)成化三年(1467),建州左卫都督同知董山,入京朝贡,返程被执,羁之广宁(今辽宁北宁)。同年九月,明军会同朝鲜军,合攻建州,董山被杀于广宁羁所。

是役,据明军左哨和右哨的奏报,两哨共斩首六百八十一,擒获九十四,俘获一百五十一,夺回被掳男妇一千一百六十五人,总计两千零九十一人。明武靖侯赵辅在《平夷赋并序》中,详述了对建州女真之凶狠残暴、餮饕酷烈:

神枪发而火雷迅击,信炮举而山岳震摇。尽虏酋之所有,罔一夷而见逃。剖其心而碎其脑,粉其骨而涂其膏。强壮尽戮,老稚尽俘。若土崩而烬灭,犹瓦解而冰消。空其藏而潴(zhū)其宅,杜其穴而火其巢。(赵辅:《平夷赋并序》,《全辽志》第6卷)

朝鲜军得胜之后,关于大将康纯与国王李瑈(róu)有一段记载。康纯令砍斫大树,剥去树皮,露出白木,大字书曰:

朝鲜大将康纯领精兵一万,攻建州!

朝鲜国王李瑈的态度,《李朝实录》载:

世祖对康纯曰:“攻”字未快,“灭”字最好!(朝鲜《李朝世祖大王实录》第44卷)

建州女真受到明军和朝鲜军的双重攻剿,遭受巨大灾难,栅舍被焚烧,部民被杀俘,粮食遭烧掠,首领遭斩杀,焚荡殆尽,部落残破,罹难空前,无法统一。

努尔哈赤的三世祖为锡宝齐篇古。董山有三子:长妥罗(脱罗),次妥义谟,次锡宝齐篇古。董山于成化三年丁亥之难死后,妥罗继父为建州左卫都指挥同知。此事,《明宪宗实录》记载:

脱罗等乃叛逆遗孽,法当诛夷,然既听其悔过来朝,待以不死矣,予夺之宜,惟圣明裁处。上曰:虏酋背负恩义,罪当族灭,今首恶已诛,余皆悔过向化,朕体上天好生之德,悉加宽宥。脱罗等既众人奏保,其授(脱)罗都指挥同知,完者秃都指挥佥事,令统束本卫人民,依前朝贡,再犯不贷。(《明宪宗实录》第69卷)

妥罗任职于建州左卫,主要在成化和弘治两朝。弘治中,妥罗晋为一品都督。在成化朝,查《明宪宗实录》,有九处记载妥罗之事,其中记载妥罗七次到北京朝贡。在弘治朝,查《明孝宗实录》,妥罗曾五次入京朝贡。妥罗执掌建州左卫印时,建州女真又一次遭逢大难,是为成化己亥之难。事变经过,简述如下:

对建州三卫是剿是抚,庙堂之上,意见不一。大太监汪直、辽东巡抚陈钺等主剿。陈钺奏:“宜复调军,捣其巢穴,以除边患。”事下廷议,兵部尚书余子俊等主抚。主战派的意见,最终得到成化帝的谕准。明成化十五年(1479)十月丁亥(初五日),明廷命太监汪直监督军务,抚宁侯朱永佩靖虏将军印、为总兵官,后命陈钺以巡抚辽东、右副都御史参赞军务,统帅大军,征剿建州,攻其不备,捣其巢穴。同月丙申(十四日),命朝鲜国王李娎(xiē)出兵,配合明军,夹击建州。

这场征讨建州女真之役,自十月丁亥(初五日)命将出征,中经闰十月,到十一月丁未(二十六日),其结局,《明宪宗实录》载抚宁侯朱永等奏报:

建州贼巢,在万山中,山林高峻,道路险狭,臣等分为五路,出抚顺关,半月抵其境。贼据险迎敌,官军四面夹攻,且发轻骑,焚其巢穴,贼大败,擒斩六百九十五级,俘获四百八十六人,破四百五十余寨,获牛马千余,盔甲、军器无算。(《明宪宗实录》第197卷)

成化己亥之难在建州女真史上,是继宣德癸丑之难(斡木河之难)、成化丁亥之难后,建州女真受到的再一次极沉重的打击。因其部受明军“获其部属头畜,焚其庐舍积聚”(《明宪宗实录》第50卷),遭到惨烈重创,元气一时难复。妥罗又软弱柔顺,建州女真仍处于分裂状态。正德元年(1506),妥罗死去。明廷以妥罗之子脱原保袭其父职。建州左卫指挥使脱原保,在正德朝,查《明武宗实录》记载,曾先后六次入京“朝贡”。他曾于嘉靖二年(1523),最后一次进京“朝贡”,仍同明朝保持密切的关系。妥罗的三弟锡宝齐篇古,其事迹不详于文献记载。锡宝齐篇古只有一子,名叫福满。

努尔哈赤的曾祖是福满,后来清朝尊他为兴祖直皇帝。福满有六子:长德世库,居觉尔察地;次刘阐,居阿哈河洛地;三索长阿,居河洛噶善地;四觉昌安(叫场),居赫图阿拉地;五包朗阿,居尼麻喇地;六宝实,居章甲地。六人各筑城分居。而赫图阿拉城,与五城相距,近者五里,远者二十里。福满六子,环卫而居,彼此护卫,声息相通。福满的六子,后称为宁古塔贝勒。“宁古塔”是满语ningguta的对音,意为六;“贝勒”是满语beile的对音,初意为“大人”、“首长”,为女真贵族之称号。崇德元年(1636)定封爵,贝勒在亲王、郡王之下。福满诸子孙聚族分居,耕田采猎,牧放孳息,在苏克素浒河地域是一个稍有势力的大宗族。

努尔哈赤的祖父是觉昌安,后来清朝尊他为景祖翼皇帝。觉昌安继承先业,居住在赫图阿拉。“赫图”是满语hetu的对音,意为横;“阿拉”是满语ala的对音,意为岗。赫图阿拉意为横岗,在今辽宁省抚顺市新宾满族自治县永陵镇赫图阿拉村。天聪八年(1634),皇太极谕定:“赫图阿喇城,曰天眷兴京。”(《清太宗文皇帝实录》第18卷)从此,赫图阿拉城称为兴京。觉昌安家族在苏克素浒河谷地带,耕田种粮,纺织麻布,并到抚顺马市贸易。

觉昌安“有才智”(《清太祖武皇帝实录》第1卷),在族中享有威望,与明辽东总兵官李成梁关系密切。他利用家族的优势,逐步扩大势力范围。其时,近地部落有硕色纳和加虎两个强族:

是时,近地部落中,有名硕色纳者,生子九,俱强悍;又有名加虎者,生子七,俱轻捷多力,尝身披铠甲,连跃九牛。二族恃其强,侵凌诸路。(《清太祖努尔哈赤实录》第1卷)

觉昌安不畏强族,凭借智勇,率领宁古塔兄弟及子侄,前往征战硕色纳和加虎:

破硕色纳子九人,灭加虎子七人,尽收五岭迤东,苏克苏浒河迤西,二百里内诸部,六贝勒由此强盛。(《清太祖高皇帝实录》第1卷)

觉昌安族盛势众,颇孚众望。他有五子:长礼敦,次额尔衮,三界堪,四塔克世(他失),五塔察篇古。觉昌安的第四子塔克世,是努尔哈赤之父,后被清朝尊为显祖宣皇帝。

努尔哈赤的先世,从猛哥帖木儿,中经董山、锡宝齐篇古、福满、觉昌安,至塔克世,凡六代,历时二百年,由斡朵里,经斡木河,到凤州,再到斡木河,又迁婆猪江,复迁于苏克素浒河谷,屡经周折,历尽艰难,几分几合,数盛数衰,最后定居在赫图阿拉。这里的自然条件和地理位置,比海西女真和黑龙江女真居住的地区更为优越。兹举四点,以偏概全。

第一,位置适中。建州女真就地理区位而言,既不像海西女真同明朝辽东那么近,也不像黑龙江女真同明朝辽东那么远;因为太近不易发展,稍有异常,就遭攻剿;因为太远,集结力量,难以形成。

第二,资源丰富。有山有水,有丘陵有平原,可耕可猎,可捕鱼可采集,这就为努尔哈赤兴起提供了一个难得的独立发展的基地。

第三,可攻可守。这里既开阔,又封闭,进可攻,退可守。努尔哈赤之所以坐大而不被明朝发觉,一个重要原因是得益于封闭;萨尔浒大战后金胜利的一个重要原因,则是得益于地利。

第四,处于夹缝。赫图阿拉位于山区与平原、农耕与森林、汉族与满族、明朝与朝鲜之间,努尔哈赤在夹缝中曲折发展,逐步前进,成了气候。

总之,建州女真在女真三大部中,“居中雄长,地最要害”(黄道周《博物典汇·四夷附奴酋》第20卷)。它比邻抚顺,接近汉族聚居地区,便于和汉族互市通商,输进铁制农具、耕牛和先进生产技术,加快了本部经济发展的步伐。女真社会经济的发展,“贡市”和“马市”贸易的扩大,各部经济联系的加强,到十六世纪末和十七世纪上半叶,出现各部统一与社会变革的趋势。建州女真由于历史与地理、经济与文化、军事与政治、社会与民族、首领与部民的条件,并巧借明朝衰落、蒙古分裂、朝鲜势弱,以及海西女真诸部争雄而未能形成合力,就成为女真各部统一与社会改革的核心。建州左卫指挥使世家出身的努尔哈赤,凭借时代机遇,得益地理优势,组织部民力量,使用巧妙策略,施展个人魅力,跨入女真各部统一与社会改革的历史之门,而成为大清帝国的奠基人和开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