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努尔哈赤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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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幽弟杀子

后金统治集团内部的残酷政治斗争,不会因努尔哈赤率领众子侄对神设誓而消失。同样,“怀礼义之心”的诸王贝勒,对于凯觎汗位者,必不能“化导其愚顽”。有汗位,就有激烈的争夺;有争夺,就有酷虐的斗争。这种为争夺皇位而骨肉相残的宫廷斗争史,后来一再重演。

努尔哈赤为加强汗权,同其胞弟舒尔齐发生了权力与财富之争。

早在努尔哈赤起兵之初,舒尔哈齐处于其副手的地位。在明官书中,往往努尔哈赤与舒尔哈齐并称。舒尔哈齐曾以建州卫都督等身份,多次进京“朝贡”,如:

万历二十三年(1595)八月,“建州等卫女直夷人速儿哈赤等赴京朝贡,命如例宴赏”(《明神宗实录》内阁文库本,第23卷)。

万历二十五年(1597)七月,“建州等卫夷人都督都指挥速儿哈赤等一百员名、纳木章等一百员名,俱赴京〔朝〕贡,赐赏如例”(《明神宗实录》第312卷)。

万历三十四年(1606)十二月,“建州卫都督都指挥速儿哈赤等入贡”(谈迁:《国榷》第80卷)。

万历三十六年(1608)十二月,“颁给建州右等卫女直夷人速儿哈赤等一百四十名,贡赏如例”(《明神宗实录》第453卷)。

舒尔哈齐多次进京“朝贡”,这在他兄弟五人中,除其长兄努尔哈赤外是仅见的。

另从朝鲜史籍中,也能反映出舒尔哈齐的显贵地位。如申忠一到费阿拉所绘建州首领住家图录仅二幅,即《木栅内奴酋家图》和《外城内小酋家图》。他所见舒儿哈齐“体胖壮大,面白而方,耳穿银环,服色与其兄一样”(申忠一:《建州纪程图记》图版17)。比申忠一先一月到费阿拉的朝鲜通事河世国,分别受到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的接见与宴赏:

老乙可赤常时所住之家,麾下四千余名,佩剑卫立,而设坐交椅。唐官家丁先为请入拜辞而罢,然后世国亦为请入,揖礼而出。小乙可赤处一样行礼矣。老乙可赤屠牛设宴,小乙可赤屠猪设宴,各有赏给。(《李朝宣祖实录》第69卷)

朝鲜和明朝的史籍记载,都说明努尔哈赤与舒尔哈齐曾是主副配合、相辅相成的。

但是,努尔哈赤与舒尔哈齐之间的矛盾,在万历二十三年(1595)已见端倪。申忠一见舒尔哈齐家里“凡百器具,不及其兄远矣”;舒尔哈齐也向申忠一力言:“日后你佥使若有送礼,则不可高下于我兄弟。”(申忠一:《建州纪程图记》图版20)这表露出舒尔哈齐对已获权位与财货的不满。尔后,万历二十七年(1599)建州兵征哈达时,努尔哈赤在哈达城下当众怒斥舒尔哈齐,他们之间的裂痕加深。万历三十五年(1607),努尔哈赤以舒尔哈齐在乌碣岩之役作战不力,命将其二将常书、纳奇布论死,后依舒尔哈齐恳请,二将免死,罚常书银百两,夺纳奇布所属牛录。自此,努尔哈赤“不遣舒尔哈齐将兵”(《清史稿·舒尔哈齐传》第215卷),削夺其兵权。万历三十七年(1609)三月,舒尔哈齐被夺去兵权后,郁闷不乐,常出怨言,认为活着还不如死了好,遂移居黑扯木。努尔哈赤命收回其弟舒尔哈齐贝勒的财产阿哈,杀了他的儿子阿布什,又将他的部将武尔坤吊在树上以火烧死。同年,明辽东巡按熊廷弼行“间速酋以断其手足”之策(《熊廷弼书牍》第1卷)。万历三十九年(1611)八月十九日,舒尔哈齐贝勒死。据明人黄石斋《建夷考》载:

酋疑弟二心,佯营壮第一区,落成置酒,招弟饮会,入于寝室,锒铛之,注铁键其户,仅容二穴,通饮食,出便溺。弟有二名裨,以勇闻,酋恨其佐弟,假弟令召入宅,腰斩之。

另如《三朝辽事实录》也载:

奴酋忌其弟速儿哈赤兵强,计杀之。

据明人诸书所载,舒尔哈齐被其兄努尔哈赤加害,但清朝史书讳言。努尔哈赤为人威暴严厉,据《栅中日录》记:

奴酋为人猜厉威暴,虽其妻子及素亲爱者,少有所忤,即加杀害,是以人莫不畏惧。

据努尔哈赤的威暴性格及明代史书的有关记载,努尔哈赤为强化汗权,幽杀其胞弟舒尔齐贝勒是很有可能的。孟森先生断言舒尔哈齐之死,“实乃杀之”(孟森:《明清史论著集刊》)。

舒尔哈齐死后,汗位之争的焦点移向努尔哈赤的长子褚英。

禇英,母佟佳氏,万历八年(1580)生。他于万历二十六年(1598)率兵、征安楚拉库路,被赐号洪巴图鲁;万历三十五年(1607)在乌碣岩之战中立功,被赐号阿尔哈图土门;翌年,又偕贝勒阿敏等攻乌拉,克宜罕阿麟城。旋因居长,屡有军功,被努尔哈赤授命执掌国政。褚英柄政后,因年纪轻,资历浅,心胸偏狭,操切过急,受到“四贝勒”、“五大臣”内外两方面的反对。“四贝勒”即努尔哈赤“爱如心肝”的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他们各为旗主贝勒,握军队、拥权势、厚财帛、领部民,建州又无立嫡以长的历史传统,不满于褚英当嗣子、主国政的地位。他们上告长兄褚英,似有争嗣之嫌,于是争取同“五大臣”联合,倾轧褚英。“五大臣”即努尔哈赤所“信用恩养、同甘共苦”的费英东、额亦都、扈尔汉、何和里、安费扬古。他们早年追随努尔哈赤,威望高、权势重、历战阵、建殊勋,当克图伦时,禇英尚在襁褓之中,他们自然也不满于褚英专军机、裁政事的地位。他们首告嗣储褚英,似有贰心之嫌,于是也力求同“四贝勒”结合。

努尔哈赤嗣子褚英对这些建州的“柱石”和“元勋”缺乏谦恭之态,想趁父汗在世时逐渐削夺他们的财富和权力,以便巩固储位。这促使“四贝勒”与“五大臣”经过密议之后,联合向努尔哈赤告发褚英。努尔哈赤让他们每人写一份文书呈送。他们各写文书、联合控告褚英的“罪状”是:第一,使“四贝勒”、“五大臣”彼此不睦;第二,声称要索取诸弟的财物、马匹;第三,曾言:“我即位后,将诛杀与我为恶的诸弟、诸大臣。”(《满文老档·太祖》第3卷)努尔哈赤在权衡长子褚英与“四贝勒”、“五大臣”两方力量对比之后,断然寖疏褚英。尔后两次耀兵乌拉,努尔哈赤没有派褚英出征,让他留居在家中。“褚英意不自得,焚表告天自诉,乃坐咀咒”之罪(《清史稿·褚英传》第216卷),万历四十一年(1613)三月二十六日,被幽禁在高墙之中。万历四十三年(1615)八月二十二日,努尔哈赤下令将长子褚英处死,当时褚英年仅三十六岁。

此段史事《旧满洲档》载述较详:

聪睿恭敬汗以其长子阿尔哈图图们,心术不善,不认己错,深恐日后败坏治生之道,故令将其囚居于高棚(屋内)。经过二年多之深思,虑及长子若生存,必会败坏国家。倘怜惜一子,则将危及众子侄、诸大臣和国民。遂于乙卯年聪睿恭敬汗五十七岁,长子三十六岁,八月二十二日,始下决断,处死长子。

上述文中自“经过”以下,至“长子”以上的文字,在《旧满洲档》中被圈掉,故为《满文老档》所讳缺。

后金汗努尔哈赤为加强汗权而幽弟杀子,心怀惭德,久不平静。他年事渐高,不愿子孙们骨肉相残,要不咎既往,唯鉴将来,子孙环护,长治久安。天启元年即天命六年(1621)正月十二日,后金汗召集诸子侄及长孙,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德格类、济尔哈朗、阿济格、岳托等,对天地神祇,焚香设誓:

蒙天父地母垂祐,吾与强敌争衡,将辉发、兀喇、哈达、夜黑,同一音语者,俱为我有。征仇国大明,得其抚顺、清河、开原、铁岭等城,又破其四路大兵,皆天地之默助也。今祷上下神祇:吾子孙中纵有不善者,天可灭之,勿令刑伤以开杀戮之端。如有残忍之人,不待天诛,遽兴操戈之念,天地岂不知之?若此者,亦当夺其算。昆弟中若有作乱者,明知之而不加害,俱坏〔怀〕礼义之心,以化导其愚顽。似此者,天地祐之,俾子孙百世延长。所祷者此也。自此之后,伏愿神祇,不咎既往,惟鉴将来。(《清太祖武皇帝实录》第3卷)

后金统治集团内部残酷的政治斗争,不会因努尔哈赤率领众子侄等对神祇设誓而自行消失。同样,“怀礼义之心”的诸王贝勒,对于凯觎汗位者,必不能“化导其愚顽”。在后金统治集团中,有汗位,就有激烈的争夺;有争夺,就有酷虐的斗争。满洲这种为争夺皇位而骨肉相残的宫廷斗争史,后来一再重演。

褚英被囚死后,后金汗努尔哈赤的“建储”之争更为剧烈。这主要在四大贝勒中的代善和皇太极之间进行明争与暗斗。“天命年间四大贝勒各拥重兵,凯觎大位。顾阿敏为太祖侄,莽古尔泰之母则得罪太祖,故以代善与太宗最为有望。当开国之初,削平诸部,夺取辽、沈,二王功最高”(赵光贤:《清初诸王争国记》)。代善与皇太极,以序齿言,褚英已死,代善居长,皇太极为弟行;以武力言,代善独拥二旗,为皇太极掌一旗所不及;以才德言,代善宽厚得众心,皇太极则威厉为人畏惮。努尔哈赤自然决定让代善继褚英执掌国政。代善因被赐号古英巴图鲁,朝鲜史籍称他贵盈哥。《建州闻见录》记载,努尔哈赤死后,“则贵盈哥必代其父”。努尔哈赤说过:“俟我百年之后,我的诸幼子和大福晋交给大阿哥收养。”(《满文老档·太祖》第14卷)大阿哥即大贝勒代善,大福晋是努尔哈赤的大妃乌拉纳喇氏阿巴亥。努尔哈赤将爱妃大福晋和诸心肝幼子托给代善,即预定他日后袭受汗位。代善性宽柔、孚众望,军功多、权势大,自协助父汗主持国政后,凡努尔哈赤不在时,一些重大军机便先报告给他。然而,代善也有其弱点。随着代善的权位日重,他同其父汗及其弟皇太极的矛盾便趋向激化。

代善同努尔哈赤、皇太极之间的矛盾,以德因泽的告讦而爆发。《满文老档》记载,万历四十八年即天命五年(1620)三月,小福晋德因泽向后金汗告发道:“大福晋两次备佳肴送给大贝勒,大贝勒受而食之。一次备佳肴送给四贝勒,四贝勒受而未食。大福晋一天二三次派人去大贝勒家,大约商议要事。大福晋有二三次在深夜出宫院。”努尔哈赤派扈尔汉、额尔德尼、雅荪和莽阿图四大臣去调查,后查明告发属实。而诸贝勒大臣在汗的家里宴会、集议国事时,大福晋饰金佩珠、锦缎妆扮,倾视大贝勒。诸贝勒大臣虽内心不满,却因惧怕大贝勒和大福晋而不敢向汗报告。努尔哈赤对大贝勒同大福晋的暖昧关系极为愤慨,但他既不愿加罪于儿子,又不愿家丑外扬,便借口大福晋窃藏金帛,勒令离弃。小福晋德因泽因告讦有功,被升为与努尔哈赤同桌共食。或言德因泽告讦之谋出自皇太极。皇太极借大贝勒与大福晋的阴私,施一箭双雕之计,既使大福晋被废,又使大贝勒声名狼籍,并离间了努尔哈赤与代善的父子之情,为他后来夺取汗位准备了重要条件。

时后金汗努尔哈赤年事已高,选立嗣君的计划一次又一次地破产。这促使他试图废除立储旧制,改革后金政体,实行八大贝勒共治国政的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