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月儿已挂在树梢上。一切都静悄悄的。
忽然,轻扣门扉的声音响起。门刚刚被打开,就有一团身影扑进了媛容的怀里。
媛容没有想到,她会看到一张惨白的少女的脸。这样死灰一般的面色,竟然出现在了她最好的朋友,小仙子不离的脸上。
不离平日里是最快乐、最可爱的一个女人,小仙子在哪里,春天也就到了哪里。
而现在,小仙子面无人色地倒在她的怀里。媛容已经急得快哭出来。
小仙子勉强扯起嘴角,道:“媛容姐姐,你没事就好。我原本还很怕的,可如今你来了,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媛容吓坏了,她看到小仙子的裙角,已经被鲜血尽数染红。
她将小仙子放到了床上,除了血腥味,她还嗅到了一种很浓烈的药味。
床头有药碗,已经凉透,从撒出的痕迹看,是决绝地一饮而尽。
媛容端起药碗,闻了闻:“马钱子、生南星、生川乌、生草乌......还有,红花!”
她忽而一惊,抬眸,望向不离时,瞳子里已埋了怒火。
可一看到不离躺在床上,那张渗满汗珠、虚弱苍白的脸时,媛容早已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默默打来热水,轻轻喟叹。
换衣,擦身,煎药。媛容什么话也没有说,却将所有事都做得有条不紊、一丝不苟。
长夜渐渐褪去,天边露出了鱼肚白。当曙色照进窗户时,阁楼床上的佳人才总算是恢复了一点力气。
小仙子的神色有些愧怍,看到媛容为了照顾自己连夜熬出的乌黑眼圈,她缓缓低下了头。
不离嗫嚅道:“媛容姐姐。”
媛容轻轻将药碗端到她嘴边:“最后一帖,桃仁水,活血化瘀。”
不离不敢违背,连忙咕咚咕咚喝下去,碗很快就见了底。
媛容叹气:“为什么?”
小仙子搅着食指:“因为孩子是月承影的,我不想留。”
媛容的眼神变得复杂,有悲伤也有自责:“怎么一个人胡乱吃药,若你出了事怎么办?纵然葬玉公子在江湖上的名声糟透了,可孩子总是无辜的。”
不离瘪瘪嘴:“其实我是有想过跟娃娃他爹打个商量的。可昨天到了藏剑山庄,他死活都不告诉我你在哪里,我一生气就走了,什么也没跟他说。”
“肚子的月份越大越难处理。算算日子,奶奶也快从金太夫人的寿宴回家了,我不能再拖。幸好,昨天有你在。不然,我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活。”
“对了,藏剑山庄戒备森严,媛容姐姐是怎么逃出来的?你哥哥找到你了?”
媛容摇摇头:“我不是从藏剑山庄逃出来的,而是楚留香的船上。”
小仙子惊奇道:“这事楚留香也掺和进来了?!”
媛容道:“我本来是被月承影关进了他的卧房,可却碰到楚留香来偷白瓷观音。他只是顺手把我救走。后来,我策反了他身边的人被他发现,他就追上了我。”
“啊!”小仙子有点着急,“那媛容姐姐你有没有吃亏?”
媛容摇摇头:“没有,楚留香真的是个君子。他虽然没有信我的谎话,却放过了我,还让我带走了白瓷观音。”
小仙子道:“那白瓷观音究竟什么来头?怎么谁都在争夺它?”
媛容道:“因为这里面有一个秘密......”
忽然,小楼外蹄声骤响。
快马、长鞭、大汉、一柄短刀。
笃!
短刀射在小楼一根木柱上,短刀上有一道手折。
阳光,照在他满脸青黪黪的胡碴子上,也照在他那懒洋洋的笑容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上。
一只软若无骨的手掀开了珠帘,少女探头向下面望:“你是谁?”
“送信的!”汉子仰面而笑,“要我当一次邮差可不容易!小丫头要知福!”
媛容轻轻将短刀上的手折拿了下来,上面赫然是司马家庆贺新翁之喜的请帖。
媛容道:“你是找顾太君还是来找小仙子?”
大汉道:“两个都要找!等你奶奶回来,记得叫她去喝喜酒!”
原来,这汉子将媛容错认成了不离。
突听一人冷笑:“她可喝不了这家的喜酒,只能我们去喝她的。”
大汉喝道:“是谁在胡说八道?”
只见一位长身玉立的公子自一丛密林之内缓缓走了出来。
他的样貌虽英俊,眉目间却满是阴鸷。他虽然没有自报家门,腰间别着的名剑却早已暴露了身份。
汉子忽然道:“葬玉公子!”
不错,来的人正是葬玉公子月承影。
葬玉公子淡淡道:“胡兄,别来无恙啊。西域一别,本公子只当花蝴蝶日后要醉死酒坛,不成想,如今却做起了送信的勾当。”
原来,这一身破衣的邋遢大汉,竟然是昔年与楚留香、姬冰雁齐名的“花蝴蝶”胡铁花。
他们说话的时候,媛容正悄悄地退到小楼的后门,想偷偷溜走。
谁知,竟会碰到熟人。
媛容咬牙:“楚留香,你不是已经答应放我走了吗?”
楚留香此刻正坐在树上,自角落中摸出了个酒瓶,仰面痛饮,英俊的面容渐渐泛起一点嫣红。
酒瓶空了,他就随意将其丢弃在一边,低头望着媛容浅笑:“我并没有跟踪你,只是刚巧陪朋友来送信,遇到了你。”
媛容道:“那你就该放我走!”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若是你走了,小胡的信该送给谁呢?”
媛容跺脚道:“我不是小仙子!”
“她当然不是!”葬玉公子冷笑,“她是夏侯家逃婚的大小姐夏侯徽!”
不知何时,葬玉公子和胡铁花也已经来到了阁楼的另一面。
这下可真是热闹了。
顾太君孙女独居的小楼,竟然在清晨时分来了三个声名显赫的大男人。
雾霭重重,风轻,帘未动。
夏侯徽冷笑:“我早听闻胡大侠嫉恶如仇。如今,这样一个助纣为虐、葬玉杀人的冷血杀手就在你眼前,你竟然不杀了他?!”
胡铁花的眼睛里流露出痛苦之色:“他在西域时救过我的命,我已答应过永远不会对他动手。”
“呵呵,很好。”夏侯徽一步步往后退去。
楚留香突然意识到情况不对,却在赶到夏侯徽身边时,猝不及防被她拉了过去。
“我喜欢聪明又多情的男人,你,也算聪明。”夏侯徽突然嘤咛一声,紧紧的勾住了他的脖子,道,“我是夏侯徽,小字媛容,不是元姑娘。从女为媛,妇容婉娩。我要你永远都记得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已经几不可闻,她将嘴唇重重压在了楚留香的嘴唇上。
楚留香抱得很紧,似乎要将夏侯徽整个人都揉碎。他并不是起了色心,而是害怕夏侯徽做出什么比亲吻他更出格的举动。
但忽然间,楚留香放开了手。他用手掩着嘴,嘴唇上似已沁出鲜血,脸色也变了。
夏侯徽却趁他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纵身从阁楼上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