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农林虫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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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蜘蛛之吻

也果 山东省临沂大学传媒学院

发现蜜蜂的是一个孩子。“一只蜜蜂”,我听见他大声说。这个发现让他有些兴奋,一只飞进阳台的蜜蜂也飞进了孩子的眼睛里。蜜蜂“嗡嗡嗡”叫着,并没理会旁边冒出的另一种声音。挨着绿色的窗帘,我看见四月的杨树,阴天也没能压住那层惹眼的新绿。地上铺着夜里落下的雨,空气中荡起的轻尘早已不知去向。出现在早晨的一只蜜蜂,我不知道它从哪儿来,也不知道会朝哪儿去。我敢相信,闯入阳台显然没经过深思熟虑。但愿过一会儿,它能像无意中找着来时的路一样,再从敞开的窗口飞走。

我的身边并没有出现一只蜜蜂。我看见的是一只苍蝇。那个黑乎乎的家伙正朝着玻璃乱撞,它一定不明白外面的光线为何一点儿也不介意玻璃,而自己却频频受阻。其实,出路近在咫尺,它只要稍稍朝下,然后转个身,就会重获自由。苍蝇则把全部精力用于一次次与玻璃的持续对抗。我能听见“扑扑扑”的碰撞和焦躁不安的“嗡嗡嗡”声响。一只苍蝇与勤勉的蜜蜂发生了混淆,是因为前者庞大的形体以及不绝于耳的相似的声音。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甚至连想也没想。我无法制止一只苍蝇的焦躁,没准儿它最终能逃出去,现在的耽搁算是误闯的代价。不管是蜜蜂还是苍蝇都无法左右眼下的生活,我转身步入室内,打算回到餐桌旁。如果不是因为发生了意外。

发生意外的是那只苍蝇。看,苍蝇被蛛网粘住了。再次转身就看见了那只悬挂在蛛网下面的苍蝇。大的像蜜蜂一样的苍蝇急速旋转着,眼前舞动起一团黑影,夹杂其间的“嗡嗡”的声音,令蛛网禁不住摇晃不已。只一瞬,情况便发生了改变,那只四处寻找出路的苍蝇仓皇间落入包围。它恼恨极了,试图转动硕大的身躯摆脱困境。

蜘蛛静静地守在一角。之前,我没看见这只蜘蛛,它安静得令人忽略。事发地点就在我的头顶上方,那是一个盘踞在阳台东南角的稀疏的蛛网,借助三面墙壁搭起了的领地。此时,我没有介意一只蜘蛛的入驻,它的到来不会是因为一场风,那扇敞开的窗户为它的通行提供了便利。春天,阳台上的窗户经常被我打开,于是,除了一些长翅膀的家伙趁机飞入,长脚伶仃的蜘蛛也顺着通道爬了上来。较前者的自由、散漫,蜘蛛则踏实、稳妥。那个悬挂在墙角的蛛网既是劳动展示也是栖息的巢。

我竟一直没有清除挂在阳台墙角的蛛网。聪明的蜘蛛选择了高处,那个角落安全地逃离了我的视线。大扫除的时候,自己用扫帚挑落聚在屋顶的黑乎乎的蛛网,发现四处飞扬的灰尘好像一起找着了据点。蛛网的全部作用只为了承接漫无目的沸沸扬扬的尘埃。它们的主人呢?此刻,头顶上方的这张蛛网完全吸引了我。一张白色的、有着丝丝缕缕牵扯的网悬在那儿。其实,最吸引我的是那只活动着的蜘蛛,还有底部坠着的入侵者。确切地说,是这名入侵者无意间中了蓄谋已久的埋伏,成了俘虏。我仰起头盯着突然出现的情况,猛地意识到被自己瞥见的分明是自然界。我的小小阳台呈现出自然的一角。一只不幸的苍蝇无可奈何地碰到了蜘蛛,苍蝇的天敌。生来即如影相随的宿命准确地降至一只苍蝇的头上。此刻,自己亲眼目睹的分明是一场由来已久的较量。古老正沿着固定的路线从眼下这张轻盈的无声的蛛网缓缓延续。

苍蝇被粘上了一只翅膀。这是一个体形庞大的家伙,甚至会被错以为是蜜蜂。苍蝇向来喜欢摆动脚爪,它们非常介意自己的味觉器官沾上食物而妨碍飞行。而今,突然摒弃了这个习惯动作,转而对自己的一只翅膀产生极度不满。此前,它的记忆似乎存在着某种程度的健忘,轻易地忘记了如何闯入。如果时间可以回到数秒钟之前,它肯定不会未经思量地草率抉择。那些连复眼都难以认的丝线,天网般粘上了一只翅膀,令善于飞翔的苍蝇陷入困境。此刻,它的头朝下,身体倒悬,正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旋转着,意欲挣脱。这只苍蝇遭遇了有生以来最大的麻烦,焦躁不安。从天而降的丝线,缠缚着,令苍蝇愈来愈疯狂,一刻也不肯停歇。这只庞大的苍蝇不知疲倦地旋转,任由一双翅翼带着自身重量以及哼鸣,不肯轻易束手就擒。如此剧烈的运动致使整张网不由得发出同样的震颤与声响。

蜘蛛出乎意料得小,体表颜色极浅,让人几乎难以区分它的头胸、腹部以及触须,除了那四对夸张的长脚。小蜘蛛很警惕,踞在蛛网最上方的一角,时刻注意着俘获者的反应。有时,它会沿着自己编织的道路试探着前行,但对方剧烈的动作令其马上滑动伶俐的长脚返回原处。更多时候,它的头朝下,密切观望着下面的动向。一有机会便试图靠近,感觉不妥折身后,仍会在半路稍事停顿,频频回顾。任何站在此处的人,都能看见蜘蛛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蛛网下悬挂着的那只苍蝇制造的强烈的震动超过了它的预想,连一旁的我都唯恐这只疯狂的苍蝇会彻底破坏了一张精心编织的蛛网,而令弱小的蜘蛛无着。但处在剧烈摇摆中的蛛网并没有断裂。无触角,无翅,视力远远低于苍蝇的蜘蛛,依赖的就是这样一张与身体息息相连的网。一张看似机巧、浑然天成的网,与蜘蛛而言全然是无心,只是本能。于是,一张布在角落的静止的网与安静守候着的蜘蛛,以静制动。它们需要的只是对时间的耐心以及捕获带来的自给自足。

窗外低低滑过的燕子一定感觉到了翅膀的分量,一闪而逝的黑色令人眼前一亮。蜘蛛选择的地方很安全,在阳台上一点儿也感受不到外面的潮湿。这天早晨的蜘蛛很忙碌,根本无暇顾及窗外以及一束仰望着的视线。我始终仰着头,继而站在了一张椅子上,逼近一场生死较量。此刻,面对一场自然界的争斗,我只能是观望者,没有理由站在任何一旁。视线的介入丝毫没有影响事态的进程。我看着蜘蛛一会儿试探着爬下来,一会儿迅速爬上去,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个不断挣扎的被俘者。

蛛网也遭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坏。那张曾经呈现奇妙构造的网,底部出现了部分缺失。相比轻薄的、弱小的蛛网,那只苍蝇太沉重。起先还担忧摇摇欲坠的蛛网脱落,倾向于小蜘蛛无着的我,转而同情困入网中的不幸的苍蝇。一直不断挣扎的苍蝇正在一点点地旋转上升。于是,那些看似费力扯开的丝网变成了缠在身上的愈来愈紧的绞索。如果当初它不做如此疯狂的举动,情况或者会好些。庞大的苍蝇再也无法挣脱,不知不觉间,离上面的蜘蛛越来越近。哪儿听得见蜘蛛的呼吸?危险的脚步向来无声无息。

拼命挣扎的苍蝇终究还是累了,它的舞动出现了罕见的停歇。稍候,再次将方才刚刚攒起来的力气耗尽。踞在蛛网上方的小蜘蛛不厌其烦地一次次走下来。此时,它已不再急于转身,而是站在不远处的某根丝线上打量起了自己的猎物。看起来很是满意自己的收获。苍蝇依旧顽力抗拒着蜘蛛。只要对方试图靠近,苍蝇便开始剧烈晃动,于是那只小蜘蛛便滑动起伶俐的腿脚走开。只是,现在的情况又发生了变化。苍蝇已经不单单是其中的一只翅膀被缚,还有两只脚也陷入网罗。于是,从底下攀至上方的苍蝇只能倒悬,再没机会抬头。双方的僵持终于产生了结果。当小蜘蛛再次靠近,苍蝇竟没有一丝拒绝,安静得似乎忘记了该如何晃动。小蜘蛛靠得太近了,以至于整个身体就贴在了苍蝇的背后。多么不起眼的一个小白点儿啊。看着靠在苍蝇背后的蜘蛛,我终于有机会对体态悬殊的两者有了最直观的比较。

伏在苍蝇身后的蜘蛛,静静地张开自己的嘴。偶尔,那只苍蝇也在动,但是此时的它似乎忘记了曾经发生的一切。眼前的世界好像全部静止了。时间呢?只有站在椅子上凑近了才看得到窗玻璃,布满灰尘的高高的台面落着一些僵硬的、风干了的壳儿。这儿除了风偶尔光顾,少有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