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为非作歹(于佳)
第一章 出现
大学校园对于崔无上来说实在是有些陌生。
他上过大学,事实上他待在大学校园的时间很长很长——他读的是医学院,还是硕博连读的那种,漫长的九年全都耗在那地方。可他记得自己大学时光全花在课堂、图书馆、食堂和附属医院这四个地方。
哪像朝露他们,隔三差五运动会、艺术展、音乐周,他真怀疑,一个学期下来他们认真读了几天书?!
这不,又搞了一个什么美术展览。
朝露说她为几幅展览出来的画配了美美的文字,所以他这个男朋友有义务来捧场,虽然他忙到焦头烂额。
他晚上还有一台脑外科手术,躺在手术台上的脑袋昨天还签了一笔八千万的生意,可今晚就只能任由他摆布了。
所以,平静、平静,人真的需要平静的生活,否则很容易爆血管,然后就得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让他这个脑外科医生剃成光头,撬开脑壳了。
平静——这也是崔无上人生的关键词。
三十岁了,他一直过得很平静。
平静地读书、考医学院、当医生,日后才好继承家族医院。就连他的小女朋友都是他妈从小相中,一路伴着他长大的青梅竹马,所以他的恋爱一直很平静,就等着朝露大学毕业后,他便如众人所愿娶妻生子。
感觉他的人生就会这样平静地划上句号——不出意外的话。诚然,他是绝对不会允许有任何意外发生的。
他心不在焉地欣赏着眼前的画,虽然不是内行,可这些非专业的创作看上去真的很一般啊。
算了,随便混混时间,等朝露来了就赶紧离开吧。他需要好好休息,以准备晚上的手术。
转身准备走向另一个展厅,蓦然间他的视线被墙上那幅画给定住了。
准确说不是画,而是画中的人。
一位裸体女子端坐在画中,乌黑卷曲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胸,她就那么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
美丽、率真,玩世不恭、充满诱惑,却又透着几分稚嫩——他看着她,她坦然的眼神似乎也在盯着画外的他。
平生头一次,崔无上知道这世上有一个词语叫震撼。他像被施了什么魔法一般,眼神无法挪开,只能一直一直盯着画中女子的双眸。
“无上哥——”
魔法瞬间消失,崔无上惊醒,回过头来朝露已悄然站在他的身后拍着他的肩膀。
邺朝露觉得他的神情有些奇怪,顺着他方才的视线望过去,她看见了那幅裸体油画。同样的,她也很震惊,因为画中的人她恰好认识。
“这不是函为非嘛!她居然做裸体女模特,真……真让人难以想象,不过什么事情放在她身上都不足为奇。”
“为什么这么说?”函为非——原来她叫函为非。崔无上生平头一次对一个女生产生如此之大的好奇。
邺朝露扫过那幅画慢条斯理地细说着:“你都不知道,无上哥,函为非是个多么……多么无法形容的女生。她总是逃课,考试也是打擦边球过。明明是咱们学院的,可总往美院那边跑。她高中时就这样,我就很怀疑她到底怎么考进大学的——你肯定想象不到,我跟她居然还是高中同学,不过我们俩性情大相径庭,完全处不来,所以见面也不多话。”
崔无上笑咧了嘴,也难怪他妈疼她胜过自己的亲生儿子。朝露是出了名的乖宝宝,若函为非真像她形容的那样,她们一定是处不来的,分明是两个世界的人嘛!
“对了,她还有无数个男朋友。”
“无数个男朋友?怎么可能?她跟你差不多大,也就十八岁的样子,别乱说人家。”她有男朋友,数量还是N个,这个形容让崔无上的心头密密麻麻长满了疹子。谁把实验室里的天花放出来了吗?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邺朝露列数她亲眼所见的案例,“无上哥,你都不知道,每天都有很多男生跑来找她,隔几天又是另一波完全不同的雄性动物,上次还看到两帮男生围在一起打群架,听说就是为了她。连我们辅导员都很好奇,她到底是通过什么途径认识那么多形形色色的男生。”
“别聊不相干的人了,咱们出去吃饭吧。我晚上还有一台手术。”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不想再继续聊这个画中的女子,他甚至从未见过她本尊,可他的情绪却因她波澜起伏,他变得不像自己,他讨厌这种感觉。
匆匆走出展览厅,在转角处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再看一眼那个画中端坐着的女子,她在笑,他确定他看见了她的笑容——诱惑中竟充斥着无邪。他确信,这世上有个叫崔无上的男人……疯了。
“对不起,朝露,我想提前回医院准备那台手术,就不陪你吃饭了,我们改天再约。”
“呃?哦!”
虽然觉得男朋友的举动有点奇怪,但邺朝露也未曾多想,他常常为了手术忙得焦头烂额,作为一个懂事体贴的女朋友是不应该追究太多的。
“那你好好准备,做完手术早点回家休息,不要让大妈妈担心。”
她的无上哥是大医生,专门打开人的脑袋。这可是一份压力很大的工作,一旦出现失误会导致一条生命的陨落,所以邺朝露平素从不要求无上哥干这干那,一点也不像她那些女同学,好不容易谈场恋爱,非把男生往死里折腾。
她要好好爱护她的无上哥,毕竟她出生多少年,他们就待在一起过了多少年,未来他们还要相守着共同度过啊!
“路上小心哦!”挥挥手,邺朝露送别她的无上哥。
崔无上抄近路往车库去,穿过一片小树林,他猛一抬头见到远处缓缓走来一个女生,一袭白裙,乌黑的卷发垂到胸前。她的神情那样的恬静、和谐、无邪。
天,他怎么又用这两个字来形容女生?
可是,她给他的感觉真的如此。
走近了,她离他越来越近。理智告诉他,不可以这样巴巴地盯着人家女生,失礼不说,还容易被当成色狼。可崔无上就是挪不开视线,终于她的眉眼清楚地落入他的视线。
竟然是她!
那个画中端坐着的裸体女模特,朝露的同学,被无数个男生包围的传说中的坏女生——函为非?!
他匆忙偏过头,告诉自己快走吧快走吧,当作不认识那样擦肩而过。
他的肩膀几乎擦着她走过去——
“你认识我,对吗?”
清亮的嗓音压迫他的耳膜,他转过头正对上她坦率的目光。她离他那么的近,近到他几乎能感受到她呼出来的气息。“你认错了吧!我们没见过。”
“我见过你。”她很肯定,“你是邺朝露的男朋友,我高中时就常看到你去接她放学,感觉很像她的监护人。我记得你叫崔无上,邺朝露喜欢嗲嗲地叫你‘无上哥’。”
他哑然失笑,没料到她会记得自己,他没来由地欣喜,同样是因为她记得自己。
“我是崔无上。”
他承认了,很好,这一切都很好。她歪着头凝望他久久,“你的眼神告诉我,你认识我。我认识你这并不奇怪,不是每个高中女生都有个成熟、得体、英俊的外科医生男朋友的。可你认识我,这倒很意外。你应该不会留意邺朝露的同学吧,那你怎么会认出我呢?”
沉思片刻后她赫然一惊,“是因为那幅画,我做裸体模特的那幅画,是不是?今天是画展,也许你有去看,也许……”
崔无上的脸颊霎时间一片绯红,他的反应已经说明了答案——她猜对了,这个结果鼓励她继续猜下去。
“你看到了那幅画,认识了我,并且喜欢上了画中的女子,对吗?”
崔无上微怔,忙不迭地摇着头,“你想得太多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他的脚跨出去,离她却是更近了。她没有避开他的脚步,反倒迎面上前,毫无征兆地侵袭他的唇……
他呆傻地杵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他失去了最后一点反应能力,只觉得那个画中充满诱惑却又笑得无邪的女子不期然吻住了自己。
那是神的力量,让他无力反抗。
她消失了。
在那从天而降的一吻之后,在他尚未从天堂坠落地狱,在他压根无力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她如同忽然间出现在他的面前一般——消失了。
她甚至没有留给他任何有用信息,就连她的名字他都是早先从朝露那里得知的。
崔无上一遍遍告诉自己就当是人生的一场偶遇,擦肩而过之后就是两条笔直的平行线始终向前,此生再无交替。
理智如是说,可他却再也无法回到从前平静如常的生活。
即使在最不应该走神的手术过程中,他也会毫无预兆地想到画中那抹诱惑又无邪的笑以及那个明明冰冷却燎烧着心口的吻。
崔无上,你疯了!
站在朝露他们学院门口,他仍在一遍遍地咒骂自己:你疯了,你真的疯了。心里清楚该转身走开,或者迎着朝露走过去,可他的腿却不听使唤地躲在朝露看不见的角落,闪烁的眼神寻找着那个有着卷曲黑发的女孩。
疯了,他真的疯了。
眼看日落西山,仍未等到她的身影。崔无上赫然想起朝露说过函为非虽是他们学院的,却总爱往美院跑。
他不再多想,跳上车直接往美院驶去。傻也好,疯也罢,此时此刻脑中最强烈的念头是,他想再见她一面。
为什么?
天知道!
他的车离美院大门还有百米的距离,他便注意到院门口蹲着一抹孤独的身影。乌黑的发衬着她的脸格外的白,白得让人有种凄凉的错觉。
是她吗?
是她,即使隔着那么远,即使只见过她真人一次,可他竟是那样的笃定。
下了车,他亦步亦趋地走近她。近了,很近了,她似乎仍未注意有人在靠近,仍是如先前那般将脸埋在自己的怀里。
“……函为非。”他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她坐在原地,抬起头,安静地仰望着他的脸,懒懒的笑带着倦意,“我知道你会来,崔无上。”
他愕然,她怎么可能知道?
连他自己前一分钟也不敢相信,崔无上会放下医院关乎人命的事不理,丢下青梅竹马的小女朋友不问,跑来这么个地方见这么个近乎陌生的女孩。
她偏偏就是那么肯定,“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因为,有一种东西叫一见钟情,上天注定你爱上了我。”
轰——
一把火在崔无上的脑海中熊熊燃烧,那些清晰的、模糊的,他不愿承认的意识变成烙金的字刻上他的心头。
乱了,他陷于混乱之中。
不受控制的脸向前倾,再向前倾,他吻上她柔软的唇。
乱了,一切都乱了,再也无法恢复他从前的平静。
崔无上觉得自己疯了。
已经乱了一把,尽快恢复正常才是王道,他偏偏不受控制地越陷越深。
想见她,只要稍稍空下来,他就想见她,想看她黑色的发埋在臂弯中的妩媚,想看她微嘟的唇闪烁着倔强的光芒,想看她的嘴角总挂着的那一朵暧昧的笑。
越是思念,他越不敢去见她,生怕再见一面便一发不可收拾,从此他的人生走上一条不归路。
不给自己一点空闲,在医院连泡了四天被父亲勒令回家休息之后,他打电话约他的小女朋友见面。
邺朝露仍是那样的体贴——
“今天怎么这么好,拨空来陪我?你不是有很多事嘛!我一直以为你们家的医院就你一个医生,所有的事都得你去做呢!”
考虑到他在医院忙了太久,不适合任何体力型约会,在邺朝露的提议下,他们窝在他的卧房里下国际象棋。
崔无上的国际象棋下得不错,据崔妈妈说,要不是因为崔爸爸坚持让儿子成为一名出色的外科医生,日后继承家族医院,他本应该成为职业国际象棋选手的。
邺朝露从小陪着她的无上哥下国际象棋,除了公然的让棋,她从未赢过他。所以跟她下棋,崔无上基本不用动脑,顺着手感走子即可,是种不错的休闲方式。
这回更强,崔无上只拿皇后,东进西退的,不一会儿邺朝露的国王就被逼到了绝地。
只是一子皇后,便让对方的国王毫无招架之力,像不像函为非呢?
想到她,他的脸不由自主神采飞扬。
“无上哥,最近有什么好事吗?”
“呃?”
“经常看到你满脸幸福的模样,一定有什么好事发生吧!”邺朝露悻悻然地巴在他的腿上像只小哈巴狗。
有这么明显吗?崔无上抹了把脸,“哪有?”
她戳戳他的脸蛋,满腔指控,“你脸上明明写着呢!”
“你光顾着看我的脸,你的国王已经没路可走了。”一子皇后抵着她棋盘上的国王,崔无上大胜。
“啊——”
邺朝露无力救出自己的国王,束手无策地瞪着他那子皇后,恨不能摔了那颗水晶做成的棋子。
看出她动机不纯,崔无上赶紧将她的国王和他的皇后收归囊中,“你留下来吃饭吧!我出去转转。”
“又去医院吗?”
他不回头也不答应,径自离开。
很多年后邺朝露一直在后悔,该心思缜密的时候神经大条,不该敏锐的时候却洞察入微,她人生的悲哀大概就源于此吧!
离开家,可他又没地方去。
这些年崔无上忙于医院的工作,忙于精进他的医术,和从前的朋友大多疏于联络,真的想找个人说会儿话,望着满手机里林立的姓名、号码,他却不知道该给谁打电话。
回医院吧,他只想窝在医院的休息室里,让脑袋里的那些烦恼在消毒酒精的气味中挥发。
脱下西装外套,拉松领带,他晃荡在医院的长廊中。有道身影跃过他的眼前,他以为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是错觉吗?他回头想要确认,却撞上她没精打采的脸庞。
“函为非?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函为非竖起自己血淋淋的手臂,理由已经很明显了吧!
他心头一紧,转过身大吼:“你们没看到有伤者吗?就把她放在那里,任伤者流血,你们都在干什么呢?”
脑外科第一把刀、未来的院长大人,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彬彬有礼的崔无上医生有史以来第一次发火了,动怒了。急诊室的医生护士全都吓得不知所措,只知道用那黑洞洞的眼盯着他看。
崔无上不想再跟他们浪费时间,连怒吼的力气都省了,直接拿了急救包带着函为非进了急诊室。
“创面很大,不过好在伤口不深,不用缝针。”他包扎得很仔细,手法很轻很稳,好像当年为了考医生资格证一般用尽全部心力。他一边包扎一边叮嘱,“西医一般不讲究忌口,不过鱼虾之类的食物最好少吃,还有这两天不要碰水。”
“那你帮我洗澡吗?”
她的没正经成功换来他的侧目,她奸计得逞地直点头,“很好,你终于肯看我了。要不然我还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脸也受伤了,否则你为什么不肯看我呢?”
“我要替你包扎手臂,当然要专注于你的伤口,小姐。”他的理由很有力,可说话时他的眼神又不由自主地偏离了她的脸。
她得出结论:“你害怕见到我的脸,为什么?怕又不由自主地吻我?”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崔无上转过身收拾着急救包,借此逃避她那个尴尬的话题。
看出他的不自在,函为非无聊地摇晃着双腿,并不出声——适时的安静是聪明女孩最明智的选择。
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带着踉跄往这间急诊室跑来,崔无上转过头见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小伙子直接扑向函为非。
“对不起,对不起,为非,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少玲会那么不理智。因为她的性格,我早就想跟她提出分手了。真的不是因为你,你相信我,我不可能一脚踏两船,有了你,我再也不要别人,不要任何人。为非,你相信我,相信我,好不好?”
函为非尽可能跟他保持距离,可惜她只有一只手能用上劲,实在有点力不从心,“你听着,我再重复一遍,你是不是一脚踏两船的人与我无关,你是不是与你女朋友分手也与我无关。我们只是在一个画室里画画,仅此而已。”
“为非,你不要这样,我知道你只是不想伤害少玲。可感情的事是不可以勉强的,我爱的人是你,这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红了眼的大野狼再度扑过来,函为非只能尽可能地躲闪。解释对于一个理智不健全且陷入盲目的情感漩涡里的男人来说基本是无用的,她只想一脚将他踹晕。
“离她远点。”一直坐视不理的崔无上终于开口,身体已挡在函为非和那男的中间。
这感觉很好,很安全,她的身体也渐渐放松。
大野狼却因为另一只雄性动物的加入,眼睛更红了,伸出爪子,想要拨开眼前的障碍物,“这是我们之间的私事,轮不到你管。”
“小子,你最好不要碰我的女朋友。”话溜出了他的嘴角,完全在不经意间,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女朋友?你是什么东西,为非她喜欢的人是我!是我!”
全然失去理智的大野狼随手拿起一瓶葡萄糖就往崔无上头上砸去。崔无上撇开脸,那瓶葡萄糖砸在他身后的墙壁上,飞溅的玻璃碎片还是在崔无上的脸颊上留下一道血痕,血珠滚落他的鼻梁,夺目的红刺痛函为非的眼。
没有人留心,完全是一触即发。
函为非随手抓起放在一旁的手术刀,以刀口直逼大野狼的咽喉,速度快得惊人。大野狼显然没料到他心爱的女生会对他刀锋相向,倒吸一口气,吓得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她面上凶悍嗜血的表情可不像在开玩笑,站在旁边的崔无上率先紧张起来,“函为非,别胡闹,手术刀很锋利,快点放下。”
“没有人可以伤害崔无上,听清楚了,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除非——你想死。”
刀口一再逼近,血从大野狼的颈项处一点点地渗出,疼痛感让刚刚还陷在情感漩涡里的大野狼瞬间清醒过来,苦歪歪地瞅着他爱得要死要活的女生。
“为非,为非……为非你……你先把刀放下,咱们……咱们有什么话好好商量。”
她从不跟这种人多费口舌,在她看来,这种人根本听不懂人话。
“我不喜欢你,别再纠缠我,你这种垃圾只有你女朋友那种笨蛋才看得上。你给我看清楚了,我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我叫函为非,为非作歹是我的强项。”
遥手指指她身后的崔无上,她清楚明白地警告大野狼:“今天,你让他流了一滴血,现在我要你流十滴血偿还。你若敢再伤他半分,我的刀就会划破你的咽喉,切断你的气管,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你……你疯了!你疯了——”
大野狼被吓疯了,手脚并用逃跑似的奔出急诊室,看样子起码这辈子他是不敢再骚扰函为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