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枯沉默了一会儿,拿起尔古尔哈的电话走到里间打电话去了,依火夫哈想想,也跟了进去,结果却被阿枯赶了出来。他讪讪地对尔古尔哈说:“阿珉,你看看阿枯,臭脾气。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家里人,她跟他们商量,不理我,咋回事嘛。”
尔古尔哈严肃地说:“夫哈,有些事你也怪不得阿枯这么对你,你有些事情做得也是真不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就是嫌我没钱呗,她这个人无理取闹。而有的人呢,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吧?”依火夫哈不满地说。尔古尔哈焉能听不出依火夫哈的话外音?这分明是说自己跟阿枯说了什么嘛。
尔古尔哈看看里间,发现关着门,于是,她低声说:“夫哈,有些话我是不想说什么的,你应该明白,深圳到处是有监控摄像头的,你那天走的车站恰好有摄像头。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依火夫哈的眼神里有一丝慌乱,但是嘴还硬,他说:“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尔古尔哈不动声色地说:“我跟阿依在派出所看了你跟阿妈在车站的录像,你应该记着你当时跟阿妈说什么了吧?”
依火夫哈这下子彻底不敢嘴硬了,他指指里间,问:“阿枯看了吗?”
尔古尔哈摇摇头,回答:“我没说,但是,我不敢担保以后阿依会不会说。你要知道,阿依对你是很有意见的,她一个孩子,有时候一冲动,我也是控制不住的。”
依火夫哈这下子慌了神,赶紧给尔古尔哈作揖,央求道:“阿珉,我知道我那天跟阿莫吵架不对,这事儿你可千万别跟阿枯说。她要是知道了,我这下半辈子都没有好日子过了。求求你,求求你,阿依那边你一定要跟她说清楚,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尔古尔哈欲擒故纵地说:“这个就要看你以后的表现了,你如果总是做出一些叫别人为难的事儿,阿依那个脾气你是知道的。”
“我一定改,一定改。这事儿结束后,我好好上班,争取赚到钱,不让大家为我操心。”依火夫哈的脸上带着一种讨好的笑容,活像一个汉奸。
“那就看你表现了。”尔古尔哈说。
“阿珉,你就说吧,你想怎么办这个措漆我都同意。”依火夫哈赔着笑说。
“还是等阿枯出来再说吧。”尔古尔哈不动声色地说。
阿苦走了出来,似乎哭过。她把电话递给尔古尔哈。
尔古尔哈正想问她什么,忽然,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是王经理的。尔古尔哈走到另一个房间,接起来。王经理问:“你在哪儿?”
尔古尔哈回答:“在家里,正在商量葬礼的事儿。”
“你怎么不跟我打个招呼?我不是告诉你车子什么的可以随便用吗?”王经理明显有点不满。
“我不是不好意思吗?”尔古尔哈回答。
王经理说:“这样吧,你们几个先商量个初步意见,然后你来一下我办公室,我们商量一下,看看厂里能做些什么。”
“就不麻烦厂里了吧?”尔古尔哈说。
“叫你来你就来,我还有别的话跟你说。”王经理收了线。
尔古尔哈站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王经理还没有这样跟自己说过话,是自己让他不高兴了吗?
尔古尔哈走出房间,她发现,阿枯已经哭得不行。尔古尔哈走过去,轻轻地拍着阿枯的背,问:“阿枯,你怎么啦?”
阿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半晌才抽抽噎噎地说:“我跟他们说了,他们也没啥好主意,就按你说的办吧。”
“那你哭什么呀?”尔古尔哈问。
阿枯摇着头,死活也不说原因。尔古尔哈劝了半天,没有办法,只好对依火夫哈说:“你先劝劝阿枯,我单位还有点事,我先走。然后我把衣服送到殡仪馆去,顺便买给单子给阿妈盖上。”
依火夫哈抽着烟,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尔古尔哈又安慰了阿枯几句,然后拎上阿枯带来的那个包裹,出了门。宿舍离写字楼不算远,但是,要经过车间,她正往前走,忽然听见有人喊她。尔古尔哈抬头一看,原来是艾晓伟,尔古尔哈站住,仰头跟艾晓伟打了个招呼。艾晓伟喊她一声:“你等一下,我下来,有事找你。”
尔古尔哈站在那里等着,艾晓伟很快就急乎乎地跑了下来。她递给尔古尔哈一个信封,说:“这是别墅老板送你的奠仪,我跟他说了你的事儿,他叫我把这个给你。”
尔古尔哈感觉有点不自在,她推托道:“这怎么好?我没为人家做什么,他老给我工资以外的钱,这个不好吧?”
艾晓伟道:“你就别客气了,这是老板的交代。另外,你这几天不用去了,老板有客人在。”
尔古尔哈很想问问是什么客人,但是想想昨晚艾晓伟的表情,她觉得那样不好,于是话到唇边又咽了下去,说:“那好吧,我就愧领了,代表我跟老板说声谢谢。”
“行了,我会的,你去忙吧。仓库里有人要领材料。”艾晓伟转身咚咚咚地跑上了楼。
尔古尔哈站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可是,又说不出来问题出在哪里。的确,这两天事情太多了,尔古尔哈有点脑子混乱。
王经理正在办公室打电话,尔古尔哈敲敲门,王经理示意她在门外等一下,然后在里面继续打电话。一个电话打完了,他又打了一个。尔古尔哈在门外看这个平素对自己很关心却又若近若离的男人,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过了一会儿,王经理在里面招招手,尔古尔哈走了进去,王经理指着尔古尔哈手里的包裹问:“这是什么?”
“哦,这是我那小姑子从山里带来的寿衣,等下我要送到殡仪馆去。”尔古尔哈回答。
王经理点点头,说:“嗯,等下我派车送你去吧。这样,有两个事儿跟你商量一下,刚才工会的人来了,问你们少数民族葬礼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要求?”
尔古尔哈回答:“没啥,就按这边风俗吧。”
王经理接着说:“还有一件事儿,明天厂里会有些人参加你婆婆的葬礼,按照汉人的规矩,完事是要吃饭的,你看?”
尔古尔哈回答:“这个我没啥经验,你看着该怎么办吧?”
“是这样,刚才我跟老板有通电话,他的意思是叫厂里派些人去,奠仪全凭自愿。吃饭的钱老板个人出。”王经理说。
“这个不好吧,我一普通员工,怎么能让老板这么破费?”尔古尔哈赶紧拒绝。
王经理淡淡地说笑笑说:“这样做也算是开个先例,叫厂里的人有种归属感,让他们明白,工厂就是他们的后盾,有了事情,厂里一定全力支持。你就别推辞了,以后这种事就是厂里的硬性规定,你只是第一个而已。”
王经理这么说,尔古尔哈还真不好拒绝了。她低声道:“谢谢。”
王经理接着问:“你那个小姑子还在家里做手工啊,你怎么不让她到厂里上班?”
尔古尔哈解释道:“她刚来,普通话不怎么样,我想让她在家里锻炼一下,跟孩子们用普通话沟通一下,能正常跟别人沟通了再叫她上班。我这个小姑子脾气有点冲,我怕她跟别人吵架。”
王经理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是这样啊,看起来你想得比较全面,随你的便啦。厂里现在也缺人,随时来都没问题。对了,你那个小叔子怎么样?”
“唉!”尔古尔哈叹了口气,将依火夫哈在五金厂把一个月工资都输了的事儿跟王经理说了一下,末了道:“幸亏阿巴五带扣了他些钱直接寄回家去,不然的话,他一个子儿都拿不回去。”
王经理用手里的笔轻轻敲敲桌子,说:“他的毛病确实是个问题,回头我跟阿巴五带商量一下,看看怎么处理。估计扣工资太多应该是不行,要是你那小叔子去劳动站投诉,一投诉一个准儿,阿巴五带肯定不敢那么做。要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才行。”
“这事儿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王经理,没什么事我就去殡仪馆了。”尔古尔哈道。
“等一下,这是工会给你的补助。你在这里签个字。”王经理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和一个表格,推到尔古尔哈的面前。
尔古尔哈犹豫了一下,王经理道:“签吧。”
尔古尔哈签了字,说:“我走了。”
“还有,这有几本关于企业管理的书,还有关于企业财务制度方面的,我听阿依说你最近一直在学习这方面的知识,你拿去看看吧。”王经理忽然招呼住了尔古尔哈,从背后的柜子里拿了几本书递给尔古尔哈。
办完了所有的手续,尔古尔哈发现工会和别墅主人给的钱刚好够费用,她站在那里一时有些错觉,觉得这事儿好像是谁事先计算过的。
尔古尔哈问了一些关于葬礼的细节,殡仪馆的人告诉她,明早会有个简单的告别仪式,然后火化。尔古尔哈仔细地听着,生怕漏掉每一个细节。尔古尔哈以前在山里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即使是依火不吉的葬礼那也是别人操办的。现在,婆婆的葬礼需要自己来办了,她生怕出现什么纰漏。
回家的路上,王经理忽然打来电话,问她办得怎么样了。尔古尔哈回答说费用已经交齐,寿衣也交给了殡仪馆的工作人员。王经理说:“我知道了,明天你和家人不用管什么,工会有人常年处理这些事情,你就让他们处理好了。”尔古尔哈嗯了一声,收了线,然后望着窗外久久地发呆。
尔古尔哈心里明白,王经理在背后肯定是做了许多工作,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对自己有好感吗?尔古尔哈心里有些复杂,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去想。像王经理这样的人,怎么会对自己这样一个有那么多累赘的女人感兴趣?
尔古尔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又想到了王老板,而一想到王老板,吉伍学才的形象又出现在她的眼前,她不由得出了一身的冷汗。王老板说要在村里建学校,他是怎么搞定的吉伍学才?
第二天,一切尘埃落定,尔古尔哈、阿枯、依火夫哈和孩子们穿着彝族服饰,站在饭店门口送走每一个客人。王经理和会计最后离开,他们把奠仪交给尔古尔哈,并附名册。尔古尔哈低声道:“谢谢。”
依火夫哈嘿嘿地笑着,似乎要跟王经理说点什么,王经理似乎没看见。依火夫哈今天穿得还算干净,只是不像尔古尔哈他们穿着彝家衣服。头发昨天也收拾了一下,看起来还算清爽。
“车子在那边等着,你们回吧。明天是周末,不用上班,好好调节一下心情。”王经理安慰着尔古尔哈,然后分别跟阿枯、依火夫哈握握手,和会计乘车离开了。
依火夫哈看着王经理的车远去,嘴里不住啧啧地发出响声,充满羡慕。
“回吧。”尔古尔哈心里有些讨厌,但是不能表现出来,她淡淡地说。
回到家里,尔古尔哈对阿依说:“你把这些钱存起来,然后,买点家里的必需品,明天咱们休息一天,后天就要该干什么干什么了。”
阿依答应了一声,说:“嗯,阿呷,伟古,跟我走。”
几个孩子出去了,依火夫哈找了点刚才阿依和孩子打包回来的剩菜和酒,蹲在客厅的一边吃起来。
尔古尔哈对阿枯说:“你要是累了就去休息吧。”
阿枯摇摇头,坐在那里发呆。尔古尔哈开始做家务,其实,家里也没啥好做的,除了堆放在角落里的那些手工活计需要整理一下,别的也没啥。
“阿珉,你真行。今天这场面真不小,来了这么多人,你才来几个月啊,就有这么多朋友?”依火夫哈在一边忽然冒出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