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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远山呼唤(5)

王跃进那边一直没什么消息,尔古尔哈偶尔发条信息汇报一下家里的情况,他也不是能很及时地回复。尔古尔哈很担心他的病情,跟王经理表示过,但是,王经理总是安慰她,说没什么,不能及时回复一个是因为时差,再一个可能是因为在国外,王跃进可能是在旅游。尔古尔哈觉得有些问题,但是又不得不信。

偶尔,罗里火会到家里来看看,说是受龚虹委托看看家里缺不缺东西。尔古尔哈总是说不缺什么,的确,现在的生活真的很不错。阿依在工作之余读了大专,阿呷和伟古的学习成绩都有进步。家里的亲戚养的猪也是长势喜人,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

阿娟的生意很不错,只是来福的病一时没有什么起色,这让阿娟有些担心。不过,她没有再跟尔古尔哈讲再做生意的事情,估计她也是忙不过来。她不催尔古尔哈了,尔古尔哈也暂时不再操心她的事情了,在工作上很专注。毕竟她现在在厂里也是主要负责人了,除了生产还要管仓库和新员工的培训,整天事情也不少。

中间发生了一件小事,有一天,尔古尔哈看见阿依在厂门口送孙警官和另外两个警察,看起来样子很神秘,于是,在吃饭的时候就问阿依孙警官来干什么,阿依只是淡淡地说他们是来找王经理的,王经理不在,她就接待了一下。阿依这么解释尔古尔哈也觉得很合理,就没再问什么。只是她心里有些犯嘀咕:孙警官来找王经理,还带着两个人干什么?

依火夫哈开始上班,是在厂子的一个角落看后勤的一些周转货物。王经理这样安排是跟尔古尔哈提前商量过的,他行动不便,普通话也不是很好,跟别人沟通有障碍,做这些工作既让他感觉自己不是闲人,又能接触到一些来送货的人,能有些交流,这有助于他的普通话水平的提高。依火夫哈可能是受到同寝室的保安的影响,现在喝酒不那么凶了,也没听说再赌博,这让尔古尔哈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些。

这天,尔古尔哈忽然接到王经理的电话,说他刚下飞机,正在往坑梓赶,而且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尔古尔哈讲。尔古尔哈问什么事,王经理回答:“见面再说吧。在我家楼下那家客家店见面。”

尔古尔哈觉得他说话的口气跟往常有点不一样,可是又说不好哪里不一样,于是,她安排了一下孩子们的吃饭问题,急匆匆地赶到了王经理家楼下,那家他俩曾经吃过饭的小店。

这是个阴郁的天气,天空的云很重,似乎要下雨。尔古尔哈走路的时候一直担心会不会突然下雨,因为她从厂里直接出发,没有带伞。

王经理似乎也是刚到,正跟老板娘点菜,见尔古尔哈进来,他对老板娘说:“就这些吧,不够再叫。”

老板娘走了,王经理看着尔古尔哈,半晌不出声。尔古尔哈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于是小心地问:“怎么啦?怎么这么看着我?”

王经理似乎很想说什么,表情显得很复杂。他犹豫了半天,忽然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吉伍学才被抓起来了。”

“被抓起来了?为什么?”尔古尔哈问。

王经理回答:“你们当地政府打黑,说他是黑社会团伙首要成员。你们村的那个会计也被抓了,阿巴五带公司的那个黄毛也进去了。”

“哦?”这个消息让尔古尔哈很是震惊,她问:“阿花呢?”

王经理淡淡地说:“她?她似乎没事,目前她已经把宾馆转给一个温州人了,劳务公司的股份也完全转给阿巴五带和几个管理人员了。我回来之前见过她,她说自己要出去散散心,然后回龙岗结婚。”

“结婚?跟谁啊?”尔古尔哈有些吃惊,问。

王经理摇摇头,回答:“不清楚,可能是以前她的一个老顾客。她认识的人多,结婚容易。”

“阿牛阿加呢?”尔古尔哈关切地问。

王经理回答:“她用阿花给她的吉伍学才的股份折现去县城买了套房子,具体也没做什么,主要是供养孩子们上学呗。”

尔古尔哈无限感慨地叹息道:“唉,她这一辈子也不容易,跟着吉伍学才没享着福,这几年好过一点,吉伍学才又跟阿花搞到一起,她就像守活寡一样。现在吉伍学才进去了,她还得养孩子。命啊。”

彝家女人,都能够吃苦耐劳,丈夫再不争气她们也要忍受着。阿牛阿加在吉伍学才的家里基本上就是一个佣人的角色,一个生育机器。吉伍学才年轻时就四处拈花惹草,近几年来,他又公开跟阿花住在一起,阿牛阿加就像家里多余的人一样,每天除了做普通服务员所做的事,几乎没有什么好事。现在,她要一个人面对生活了,她能扛得住吗?

想到这里,尔古尔哈不由得幽幽地叹了口气,心里顿时感觉到很郁闷。

王经理问:“怎么啦?吉伍学才进去了你还不高兴?怕他出来再骚扰你?”

尔古尔哈摇摇头,回答:“其实,我早就不怕他了,我是为阿牛阿加担心。你要知道,我跟她是亲戚。”

王经理点点头,道:“理解,理解。对了,跟你说个事,艾晓伟那边在梳理矿山和水电站的工作,同时在建学校,她安排了你家不少亲戚干活儿。他们平时赚得少,这回能多赚点钱。”

“谢谢你啦。”尔古尔哈眼里一热,心里有股东西涌了上来,她强忍着,慢慢调整着呼吸。

服务员送上菜,王经理要了一种客家白酒,叫作长乐烧,两个人默默地喝着,谁也没再说别的。这个气氛叫尔古尔哈不理解,她总觉得王经理要跟自己说什么,可是,他一直不说,尔古尔哈也没法问。难道……想到这里,尔古尔哈的心忽然又七上八下起来了。

有些东西就像一条蛇,在心里的某个幽暗的地方探头探脑起来。

几杯酒下去,王经理忽然问:“最近跟王总有联系吗?”

尔古尔哈道:“发了几次信息。”

王经理嗯了一声,端起杯没顾尔古尔哈,自饮了一杯。尔古尔哈觉得他有点怪,就问:“你怎么啦?”

王经理放下杯,定定地看着尔古尔哈,表情很严肃。他这个样子叫尔古尔哈心里更加不安起来,她的声音有些发颤,问:“王老板病重了?”

王经理点点头,回答:“回复你的应该是他家人,龚总跟我说他现在已经陷入弥留状态好多天了,早已不能说话了。这是在国外,设备先进,在国内,恐怕……”

“啊?”尔古尔哈的耳边像有颗炸弹炸响,她整个人似乎都傻掉了。无数条线似乎正从她的脑子里四散飞去,眼前直冒金星。

良久,她才似乎从无限的漂浮中回到现实,结结巴巴地问:“他不是手术了吗?”

王经理递给尔古尔哈一张纸巾,说:“擦擦。”尔古尔哈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泪流满面。自己为王老板哭了?她不敢相信。

尔古尔哈擦拭着眼泪,王经理道:“实际上,上次的手术没有成功,当时就发现已经扩散了,没办法了。”

“他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呢?”尔古尔哈有些茫然地看着王经理。

“或许是他不想让你担心吧?”王经理回答。

尔古尔哈觉得心里异常憋闷,似乎无法呼吸。王经理递了一杯水给她,尔古尔哈喝了两口,感觉稍微有些缓解。

王经理接着说:“王总将所有的个人资产捐给了基金,用于未来的教育,还留了一笔基金用于支持大凉山的乡亲们脱贫。”

“他真是个好人。”尔古尔哈道。

“是的,他的确是个好人。对了,龚总告诉我,实际上,他们并没有复婚。”王经理说完这句话,若有所思地看着尔古尔哈。

“我明白了。”尔古尔哈怎么能不明白?她虽然是个山里女人,可是,王跃进为什么这样做她还是明白的。她心里一酸,刚刚擦拭干净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龚总对我说,王总知道你是个要强的女人,不会轻易接受什么施舍,所以,他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对你进行了一些帮助,目的只有一个,怕伤害你的自尊。”王经理说着,又递过纸巾。

“我明白,我明白。”尔古尔哈脑子里乱乱的。

“虽然王总把自己的所有资产都捐给了基金,基金所有收益会用于教育和扶贫,可是,作为纪念,王总还是把你目前住的别墅留给了王琦。”王经理道。他这么一说,尔古尔哈警觉起来,使劲擦了两下眼泪,看着王经理,说:“需要我做什么?我和孩子可以马上搬回厂里去。”

王经理缓缓地摇摇头,说:“不用,跟以前一样,这房子还由你来照看,工资照旧。王琦不回来住,也不会变卖。”

尔古尔哈想想,严肃地对王经理说:“这不好吧?我想,你应该对龚总说一下,他们一家人的良苦用心我心领了,叫他们再找别人吧。这样的情谊我真的承受不起。”

王经理似乎对这些早有准备,他说:“这点龚总早对我交代了,她说,这栋房子里留着王总的痕迹,这对王琦来说是个永远的纪念,这房子由你来管理,那是再合适不过的事情了。”

“可是,这房子里还有王总留的一些现金,这些怎么办?”尔古尔哈问。

王经理回答:“这房子的用途依旧不变,作为一些客人的中转站。只不过,费用支出现在要由你来处理,费用不足的时候,龚总会派罗里火送来。对了,她特别交代,如果你不喜欢在家里放现金,可以存在自己的户头。如果家里有急用,不必请示。”

“这个?”尔古尔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纠结得很。半晌,她问:“王老板就没有什么话交代给我吗?”

王经理摇摇头,回答:“你要知道,我是对龚总负责的,有些事我并不是很清楚。”

“我其实一直有一个疑问,像龚总这么有钱的人,生意这么大,为什么要收购我们这样一个小厂?”尔古尔哈看着王经理,问。

王经理摇摇头,回答:“这个我真的不是很清楚,难道你怀疑这个厂实际是王老板收购的?我觉得不大可能,王老板收购的,这个厂会和他其他的产业一样捐给基金会,可是,目前并没有这个说法。”

“龚总这个女人真的很不一般,她收购这个厂想干什么?”尔古尔哈自言自语地问。王经理的表情似乎也很困惑,他说:“这是她内心的秘密,或许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

尔古尔哈没再说别的,默默地喝下了面前的酒,然后对王经理说:“我先走了。”王经理嗯了一声,说:“我送你吧。”尔古尔哈以等下要下雨,王经理因为喝酒不能开车会被雨淋到为由坚决拒绝了。

走出小店,天空更加阴郁,望着天空,尔古尔哈长长地叹了口气,觉得应该不会马上就下雨,用不着打车,她回头跟王经理挥挥手,然后慢慢向家里的方向走去。

王跃进就要离开人世了,这个消息叫尔古尔哈一时难以接受。虽然她和王跃进的相识是那样荒唐,可是,这个男人在后来对自己的关心她是明白的。上次他口口声声说是在利用尔古尔哈,然而,当尔古尔哈听到他已经弥留的消息以后,一切都明白了。王跃进之所以那样说,是怕自己还对他有什么感激之情。在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的时候,他还能说出这番话,这让尔古尔哈心里不胜唏嘘。

她不知道王跃进对自己这样到底是因为什么,自己跟他只有过几次接触,也没有谈什么,如果说是有什么男女之情显然是不现实的。可如果说仅仅是同情,他为自己做得又太多了。

现在,他要走了,他最大的心愿是什么?显然是希望山里的孩子都有学上。他在山里建了那么多的学校,自己要不要回去继续教书?想到这个问题,尔古尔哈的心忽然揪了起来。自己家里刚刚脱贫,现在回去不仅仅是经济上有压力,对孩子的前途也是不负责的。可是,大山里的那些孩子的眼神又不断地在她眼前闪过,他们似乎在呼唤着自己。怎么办?

尔古尔哈慢慢走着,甚至天上开始落雨也没感觉到。忽然,她感觉到雨停了,一抬头,发现一把雨伞正撑在她的头上,是王经理。他淡淡地说:“我陪你一同走吧。”

尔古尔哈犹豫了一下,道:“不,雨太大了。”

王经理忽然把雨伞丢掉,说:“还有比不在乎更重要的吗?”

尔古尔哈心里一酸,很想说点什么,但是,王经理的眼神叫她无法再拒绝。

雨越下越大,前方一片白雾,王经理将手搭在尔古尔哈的肩上,两个人一直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