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来,元子都未接到安岛或岛崎澄江打来的电话。桥田常雄也没来店里光顾。元子心想,安岛可能在说服江口老先生吧。
元子很期待澄江能有所联络。即使可使用假名,她还是尽可能不打电话到梅村找澄江,这是考虑到澄江平常很少接到外界打来的电话,怕因此引起梅村的老板娘和员工的怀疑。
第五天下午一点左右,澄江终于打电话来了。
“妈妈桑,好久不见,近况好吗?”
澄江的寒暄总是非常客气。
“哎呀,我正等着你的电话呢。”
这不只是寒暄,而是元子的真心话。
“是吗?对不起!因为这四五天来店里非常忙碌。”
“你现在在哪里?”
话筒那端传来了车声和讲话声。
“我现在在一树街的公共电话亭,刚好有点事出来一下。”
住在梅村的澄江并没有太多自由时间。
“澄江,你可以向店里请假两个小时吗?”
“如果是从现在起,两个小时应该不成问题。”
“待会儿我会到赤坂附近去,有话想跟你谈谈。”
“好的。不过,约在赤坂附近,我怕被梅村的员工看到,还是稍微远点的地方比较好。”澄江显得十分谨慎。
“说得也是。那么我们约在原宿吧。出了原宿车站,从表参道往青山街直走约一百五十米处,左边有间叫‘贝贝依’的咖啡厅。”元子在电话中描述着原宿的地形。
“是贝贝依咖啡厅吗?”
“店名简单又容易记吧。我们就约两点在那里碰面。”
“我知道了。下午两点在原宿的贝贝依是吧?”性格一板一眼的澄江复诵道。
“谈到下午四点,没关系吧?”
“没问题。我们店里四点半开始准备,会忙碌一些,只要赶在这之前回去就没关系。”
元子迅即开始打扮,心想待会儿跟澄江谈的事算是碰运气,成功率可能只有一半。澄江急需钱,得先确保能顺利从赤坂高级料亭的女侍转行当酒吧小姐,才能很快有新的收入。澄江的确曾表示“要在卡露内拼命干”。这也难怪,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总得为今后的生活打算。
包括打扮时间在内,元子搭乘井之头线在涉谷站转乘国营铁路在原宿车站下车,尚不需要一个小时。
元子走进贝贝依咖啡厅时,岛崎澄江已经在里面等候了。店内十分宽敞,客人不多。澄江一身朴素和服,端坐在一张看似瑞士湖泊的巨幅照片下方。今天澄江比平常略施浓妆,坐在灯光微暗的店内,更衬托出她白净的脸庞。在元子看来,澄江的脸型端庄,若稍加化妆,会更增添女人味。
虽说有话要谈,但元子并未马上进入主题,而是先闲话家常。
元子对着端来咖啡的服务生,问道:“请问贝贝依是什么意思?”
“它是位于雷蒙湖畔旁一个美丽的小镇。”
“原来如此,所以店里才挂上湖泊的照片啊。”
服务生离去。
“我好想去瑞士。”
“我也是。”
元子一边漫谈着,一边思考如何切入主题,并猜想着澄江可能会作何反应。她凝视着澄江的脸庞,眼神里充满试探。她心想,这次向澄江探话非得成功不可!
澄江不知道元子为何找她出来谈话,过了一会儿终于露出疑惑的表情。
“最近桥田先生常去梅村吗?”
“是的,经常。”
安岛所说的梅村老板娘和桥田关系良好一事,澄江当然知情,所以她声音压得很低。
“澄江,我问你……”
元子探出上半身,问道:“你觉得桥田先生怎样?”
澄江露出纳闷的表情,她似乎听不懂元子的话意。
“桥田先生是梅村的常客,又跟老板娘交谊密切,你大概不便说什么吧。”
元子尽可能神情亲切地看着澄江。
“……这些话你不要告诉别人。绝对不可以说出去。桥田先生最近才来我们店里光顾,为了参考起见,我想知道他的人品。”
元子心想,主要话题已经切入,即使澄江的反应有些保守也无所谓,她得慎重采取忽进又退的两面策略。
澄江低下头去,久久沉默不语,越发显得她鼻子高挺。
“老实说……”澄江倏地抬起头来,字字清晰地说,“恕我说句不客气的话,我讨厌像桥田先生那样的男人。”
澄江的反应果真如元子猜想的那样,但是她回答得过于直率,以致元子有点不知如何往下说。
“怎么样?是讨厌他的长相,或是性格?”元子面带微笑,温柔地追问道。
“两方面都有,妈妈桑。”澄江只是微笑地回答道。
她用笑容代替太过强烈的措辞,不愧是熟知如何应对难缠客人的女侍。
“桥田先生确实不是个美男子。以一般人的标准说来,他的长相也许算是个丑男,不过男人的相貌看久了自然就会习惯,不会那么在意,有时反而愈看愈有男人味呢。英俊的男人看久也会发腻,一到老年便光彩尽失,怪可怜的。”
“可是,再怎么看我都觉得桥田先生那张脸令人厌恶,简直像八头芋[20],形状粗大,全是疙瘩,又黏手,真叫人恶心极了。”
澄江这样形容,元子深有同感,但是眼下不能笑出来。
“正如妈妈桑说的那样,有些丑男子看久了,不会令人产生反感,那是因为那个人性情和品格良好。我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相由心生吧。进一步接触的话,也许可能变成‘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桥田先生的性格怎样?”
“他这个人最低级了!他的确很能干,但那是因为整个脑袋只想着赚钱。所谓没有知性气质,品格卑劣,就是指他这样的人!”
想不到澄江对桥田的评价这么糟,元子心想这下子恐怕没的谈了,但她决定坚持到最后说服看看。
“你在梅村看到桥田先生的时候,会把这种情绪表现出来吗?”
“怎么可能。他是客人,我不可能将这种情绪显现出来。”
“这么说,是以笑脸对待?”
“那是当然,因为这也是工作之一。”
“令人敬佩啊!可是,对此不知情的桥田先生又怎么看待你呢?”
“……”
“大概印象不差吧?”
“我想也是。”
澄江的眼神有些难为情。
“他对你应该很有好感吧?”
“我想大概不会。”
澄江说得小声,语气中却充满肯定。
“不,我看得出来。像你这样脸蛋姣好,姿色秀丽,温柔婉约,才三十岁出头,身材又那么高挑,最符合桥田先生的喜好了。”
“不要乱说,妈妈桑。”
“本来就是。体格矮胖的男人最喜欢像你这种类型的女人。桥田先生就是那样,这我都看在眼里。想必桥田先生召来包厢的艺伎,就是我形容的那种类型吧?”
“您这样说,倒是真的。”澄江似乎想起了桥田喜欢找的艺伎。
“你看,我没说错吧。澄江,桥田先生有没有对你表示过意思?”
“我没有特别注意。”
“比如说,在包厢中两人独处的时候,偷偷向你示爱?”
“没有。”
“又比如,桥田先生没说什么话,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你?”
“应该没有吧。”
澄江的表情显得有些羞怯。
“我知道你很客气,不方便说得太明白,但是我的直觉很准。你是桥田先生常去光顾的料亭的女侍,所以他没有直接向你表达爱意,但他可曾趁包厢四下无人时,握过你的手?”
“那仅只是礼貌性的握手而已,其他梅村的常客偶尔也会握握我的手。”
“卡露内也有这种情形,不过那仅是轻轻握手。如果是单纯打招呼,只会轻握一下,若是心怀不轨的人,就会握得用力。”
元子这样说着的同时,想起了五天前的夜晚被安岛毛手毛脚的事。
“桥田先生握手的时候很用力吧?”
元子堆着笑脸,语气却充满追探的意味。
“我不大清楚。”澄江畏缩地回答道。
“尤其在四下无人的空当,桥田先生是否曾邀你到外面用餐?”
“他曾这样开过玩笑。”
“你看,我说得没错吧。这就是向你示爱。”
“我认为那是玩笑话,所以一笑置之,根本没放在心上。”
“其实桥田先生是故作开玩笑,想试探一下你的心意。因为怕被你断然拒绝,有失男人的面子,所以郑重其事地拐弯抹角接近你。这表示桥田先生很迷恋你。”
“不可能,妈妈桑。”
“虽然我不在现场,但我可以看出桥田先生的神情和心意。”
澄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坐在对面那桌的年轻男女亲密地悄悄私语着。接着,有对挽着手臂的情侣走了进来。
元子叫住服务生,又点了两杯红茶。
“澄江,其实,我曾听桥田先生提过你。”
元子随口说道,她无论如何都得试探澄江的心意。
“咦?他提过我?”澄江惊讶地抬起头来。
“没错,原本桥田先生没有说出你的名字。因为我们店里没有他喜欢的小姐,有天,他坐在那儿显得有些闷闷不乐,我便问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性。他说,他喜欢常去的赤坂梅村里的女侍那种类型的女人。他很喜欢那个女侍,还语带急切地说,他喜欢那个在跟酒吧不一样的地方工作的女人,而且那里的老板娘也知情,很想直接向那女侍表达爱意。我猜他说的女性就是你!因为除了你之外,我想不出在梅村里有这样的女性。”
澄江沉默不语,却也没有否定,神情变得有些复杂。
看起来,澄江似乎很想说,无论桥田对她多有意思,讨厌的男人看了就令人恶心,光是站在旁边就觉得要起鸡皮疙瘩!
元子心中想着,像澄江姿色这么好的女人,除了之前她告诉元子的那段恋情外,难道不会觉得空闺难耐吗?
红茶端上来了。元子喝了一口,仔细地凝视着澄江的脸庞。
“我说澄江啊,你之所以想来我店里上班,是不是觉得比在梅村工作赚得多?”
“是的。”澄江看了一下桌前的红茶,点了点头。
“说得也是,以你的年纪来说,也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了。”
“我正是这样认为,妈妈桑。能力允许的话,我想在新宿或涉谷的后街开间小吃店。开间小餐馆是我长久以来的梦想。”
“有自己的梦想很好啊。所以你为了筹措开店资金,才想来当酒吧小姐是吗?”
“是的。”
“不过,酒吧小姐的收入没你想象的那么高。置装费可不便宜,而且最近房租涨得厉害呢。”
“我会尽量节省开销,无论如何都要存够开店的资金。”
“你说过要在卡露内拼命干是吗?”
澄江低下头去。
“你不必介意。起初我听到你这样说的时候,回话口气的确有点不高兴,但若是没搞砸店里的名声,倒没关系。总之,会败坏我们店里名声的,是那种随便跟男人上宾馆开房间的女人。如果是固定对象,就是自由恋爱,这个我就不管了。”
“……”
“如果是固定对象的话,他非得是个可以助你完成心愿的有钱人才行,而不是那种长相好看口袋空空的年轻人。像桥田先生那样有能力买下梅村的人,钞票多得能塞满保险柜。毕竟那些都是不义之财,对喜欢的女人砸再多也不会手软。”
澄江直低着头,听元子讲着,看得出她已面红耳赤。
“我说澄江啊,机会可是难得,你若不把握眼前的良机,到头来只会大叹可惜。用关西话说,就是‘抓到鬼牌’[21]了。”
“……”
“眼下不管是开间小吃店或小餐馆,都得花上一大笔钱。你就想成是为了开店资金,暂时不要计较桥田先生的容貌嘛。迷上你的姿色的是他呀!你只要随便应和着就行,又不是一辈子要跟这个讨厌的男人在一起。日后你若有心上人,离桥田先生而去就行。不管想开哪种店,总是要趁早。与其被不明就里的男人雇用,倒不如自己当老板,即便规模不大,到时候被吸引来向你求婚的男人又是不同的类型了。”
澄江始终没有说话。
约摸傍晚六点,元子再次来到了Y饭店的十五楼。这次不是去“哥伦布”酒吧,而是坐在连接着“哥斯达黎加”餐厅走廊旁细长的休息室。她凭窗俯瞰而下,赤坂见附周遭的街景尽收眼底。
等了十分钟,后面传来“让你久等了”的招呼声,是桥田常雄。
今晚桥田身上穿的全是最高级的服装。但他的相貌和穿着,再怎么看都散发着暴发户的市侩气味。
“来,我们去那边坐坐吧。”
桥田显得精神十足,声音特别亢奋。他走进餐厅,菜单也没细看,便对站在身旁系着领结的服务生说:“我们没什么时间,来点能尽快煮好的东西。”
桥田随便指着菜单,只说愈快出菜愈好,也不跟元子商量,酒类只点了法国哥尼可产的白兰地。
桥田之所以显得焦躁,是因为所剩时间不多。元子八点半以前必须赶到酒吧,没办法悠闲地用餐。元子清楚地感受到桥田亢奋得呼吸急促的丑态。
“我终于等到这个晚上了。”
服务生离去后,桥田低声向元子说。他眉开眼笑,目光露着邪狎之意。澄江形容他的脸孔“像八头芋,形状粗大,全是疙瘩,又黏手”,而此际从他毛孔中冒出来的汗水就像发黏的分泌物般令人恶心。
桥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棒,悄悄地交到元子放在桌子下面的手。
“房号是968,你赶快把它收进手提包里。”
“好的,我知道了。”元子将细长型的钥匙棒放进手提包里。
桥田见状,这才感到安心似的耐心叮咛道:“吃完晚餐后,你先到房间去。十分钟后我会上楼去敲门。”
元子深深地点了点头。
用餐的时候桥田并未说话,他忙着动刀用叉,仿佛正想象着进入968号房的愉悦景象。元子暗中祈祷接下来的计划能顺利。
餐事很快就结束了。元子吃得险些哽住,完全品尝不出菜肴的味道。桥田连餐后水果和咖啡也没碰。
“你只要赶在八点半以前回去就行了吧?”桥田再次确认道。
“嗯。不过,超过九点也没关系啦。”
“这样子啊。”桥田满脸笑容。
“那么,我就先……”元子放下餐巾,“先告辞了。”
元子当着客人和服务生们的面前,站起来向桥田欠身致意。
“我失陪了。”
桥田也同样地以目回礼,但眼神有些诡异。这时候,离开桌子正要往门口走去的元子,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事似的又折回到桥田的面前。桥田露出纳闷的表情,元子凑近他的耳畔悄声说道:“你说十分钟后会来敲门,可不可以请你二十五分钟后再来?”
“咦?”
“女人家总是要作许多准备嘛。”元子羞赧地说。
桥田直说,我了解,我了解,头点个不停。元子便撇下了状似心满意足的桥田走出餐厅。
电梯在九楼停下。刚才从十五楼一起搭乘的年轻男女很快地走出电梯,只留下元子一人。968房号的钥匙藏在元子的手提包里,照理说她得走出九楼,但她没这样做。电梯继续往下,到了三楼,绿色的厚门打开,元子走了出去。
楼层的左侧是饭店柜台,右边是小酒吧和咖啡厅,中间有座连接一楼的手扶电梯。一个女子身穿和服背对着站在电梯前靠近紧急出口的窗边。从她身上和服的款式和腰带,元子一看就知道是谁。
“让你久等了。”
元子从背后走近岛崎澄江身旁。澄江郑重地向元子点头,可那寒暄的语声却有些颤抖,眼神闪烁不定。
元子从手提包里拿出刻有968房号的钥匙棒悄悄地塞进澄江手里。
“不要被别人看见,快收起来。”
“嗯。”
澄江下决心似的将钥匙放进手提包里。
“桥田先生正在楼上的餐厅里,再过二十分钟,就会到968号房。所以你得先进去房间。”
低垂着眼的澄江微微点着头。
今晚澄江特别浓妆艳抹,在窗外路灯的映照之下,比平常更加柔媚动人。看来澄江已经有所觉悟。今天,她借口说乡下亲戚来东京造访,临时向梅村请了假。
“桥田先生大概以为我在968号房等他,他开门后看到你一定会大吃一惊。”
两人并肩面向着窗边低声交谈着。只见澄江吞咽口水时,白皙细颈上的喉头上下移动,想必她此刻心脏正紧张得跳个不停。
“到时候,你就像我们事先讲好的那样,跟桥田先生说,妈妈桑无论如何都得在卡露内看店,所以你就代替妈妈桑来了。”
“没问题吗?”澄江担忧地问道。
其实,元子还担心一件事情,也就是该如何向桥田解释她跟澄江的关系。对此元子思考良久,就是想不出良策。后来她觉得与其瞎编兜不拢,倒不如直接向桥田表明澄江最近将辞去梅村的工作到卡露内上班,这种说法比较妥当。然后再说明在私下交涉过程中,澄江和元子彼此很有好感,于是今晚就“代替”妈妈桑上场了。
元子心想,桥田进到房间,看到原本应该到场的元子却变成澄江,绝对会惊讶万分。然而,事后若将这个安排“据实以告”,桥田应该会接受才对。毕竟对他来说,与其偷偷摸摸地跟梅村的女侍搞外遇,倒不如跟决定在卡露内上班的小姐,亦即代替妈妈桑的澄江鱼水一番要来得轻松快乐。
元子和澄江之前已经谈定这样进行。不过,澄江还有一个顾虑:桥田会不会接纳她这个“替身”呢?这时,澄江之所以这样问,正表示有所担忧。
“没问题啦,我敢保证。”元子口气坚定地说道。
“是吗?桥田先生该不会看到我之后,气得叫我马上滚回家去吧?”
“他绝对不会这样的。”
元子微笑说道:“之前我也说过,桥田先生很早就暗恋着你,只是不好意思在梅村的老板娘和员工的面前说出来而已。这次是你主动投怀送抱,他虽然会感到惊讶,但一定会高兴得手足舞蹈。我已经可以想象得到他乐得扭头摆腰的模样了。”
“是吗?”
“那是当然。桥田爱好美色,却也不是来者不拒,还是要看对象的。比起我,不如说他比较喜欢你。”
“不过,桥田先生今晚原来打算跟妈妈桑您……”
“澄江,你对自己要有信心嘛。今晚,你看起来多么漂亮啊!简直美极了。”
事实上,澄江漂亮得几乎让元子感到嫉妒。
“桥田先生不会摆个臭架子叫你回去的,说不定还要跪在你的面前,向你鞠躬哈腰呢。”
“怎么可能?”澄江低下头了。
“对了,澄江,我跟你说……”元子说得很小声,但语意明确地说,“今天晚上,绝不能收桥田先生的钱。”
澄江羞赧得耳根都红了,直摇头说:“嗯,这个我……”
“你也会觉得不好意思吧。而且你若收他的钱,搞不好还会遭到误会,被桥田先生瞧不起。”
“我知道。”
“反正,以后我会代你向桥田先生要回来的。”
“谢谢!”
“不过,光是一次幽会还是不够。”
“……”
“我觉得,可以的话最好跟桥田先生再幽会五六次,这样也比较容易大捞一笔。”
澄江低着头,小声说道:“我真的很需要一笔巨款。”
“是吧。为了存点资金,这样做也无妨。没问题,交由我来处理吧。”
“嗯,拜托您了。可是,桥田先生会继续跟我见面吗?”
“下次他一定会再邀你出来,而且是千求万求呢。”
“但是,今晚我是代妈妈桑您上阵,下次,他会不会硬是指定您呢?”
“澄江,今晚的你好漂亮,你为什么那么没自信呢?桥田先生会紧抓住你不放的,对我则会愈来愈没兴趣。”
“怎么会呢。”
“澄江,我倒要问你没有问题吧?”
“什么事?”
“你说过非常讨厌桥田先生,待会儿看到桥田先生的脸孔,该不会逃出来吧?”
澄江沉默不语,这是否表示她内心有这股潜在的冲动?这也难怪,澄江将桥田的长相和性格贬斥得一无是处,况且她说的也是事实。
元子心想,在这紧要关头澄江若临阵脱逃,计划就要告吹,因此极力地说服澄江。
“我比谁都了解你的感受,但眼前就委屈一下,当作是在筹措开店资金,心情就好过些了。他只是想要你的身体而已,你配合演出就行,这跟爱情没有任何关系。”
元子坐台陪客时耳闻过客人之间的淫猥言谈,说到以前的妓女跟讨厌的嫖客性交的时候竟然数着天花板的孔眼排遣无聊。但这么露骨的话,元子不好意思向澄江说出口。不过,适才那番话似乎奏效了,她先是眉头微皱,最后下决心似的点了点头。看到澄江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元子不由得也兴起些许同情。
“你该得的报酬,我会帮你向桥田先生要回来。虽然有点麻烦,就交给我处理吧。”
“嗯,拜托您了。”
“你要不到的东西,我来跟桥田先生谈判,他自然会把钱吐出来。这个人很有钱,却很小气,跟他交涉需要耍点技巧。这点你做不来吧?”
“这种厚脸皮的话我说不出来。”
“我就说嘛。所以,换成是第三者、代你争取利益的我,什么条件都敢开的。只不过,桥田先生的所作所为,你都要向我坦白。”
“……”
“我知道这种事不好意思说出口,但你若毫不保留地坦承桥田先生的性事,我就有办法跟他交涉。比如说,男人在床上心情快活的时候总是没有顾忌,什么话都会说,这不但为了取悦女人,等于也借此自我满足。像这种无设防的枕边蜜语,都是有利于我们向他要钱或处理善后的有力凭据。所以,我才说你有什么事都要告诉我。”
“我知道了。”澄江深深地点着头说。
元子心想,双方的过招就此开始。
“你若不赶快去,桥田先生就会先到,在房门前徘徊呢。”
元子要的二十五分钟,眼看就快到了。
澄江急忙地走进电梯里。元子看着电梯门合上,把欠身点头的澄江吞没在门内,只觉得她离去的身影宛若被送上祭坛的羔羊。
元子坐电梯来到一楼,却始终没有离开电梯附近,因为她担心澄江很可能夺门而出。而澄江若搭电梯下来,只能到连接饭店出入口的一楼而已。
一楼有商店街,角落有间专卖妇女饰品的店面,元子一边浏览着玻璃橱窗内的展示品,一边监视着电梯那边的动静。
电梯每次抵达一楼时总会吐出许多人,男女皆有,没有看到澄江的身影。元子等了十几二十分钟,心想,澄江若从968号房逃出来,差不多是这时候了。当她看到一个身穿和服的女人,不由得吓了一跳。她抬头看着电梯上面的电子仪板,指针在“九”楼停止后,随着每次下楼的数字递减,就有许多客人走出来。
约摸等了三十分钟。澄江始终没有从电梯里出现。元子心想,都已经过了三十分钟,既然澄江没有出来,表示事情不成问题。换句话说,澄江已经被关在968号房里。
元子猜想得到,包括他们之间的对话,桥田走进房间里看见澄江必定是大为惊愕,但他绝不会轻易放澄江走的。也许现在桥田正搂着神情僵硬的澄江的肩膀作势欲亲热。
这时元子才离开。隔着宽广的马路对面,有间咖啡厅,二楼的窗户映着红色灯光。
尽管如此,元子尚未完全放心。她走进咖啡厅后,选了二楼靠窗的座位坐下来。坐在那个位置可以清楚看见对街饭店的出入口以及连接二楼的天桥。所有进出的人都在她的视线之内。
经过四十分钟了。
元子心想,现在澄江很可能正在宽衣解带,脱下白色布袜,要不就是换上浴衣,走进浴室。这时候,身材肥胖赤裸着的桥田笑眯眯地走进来。澄江没有抗拒。他们俩进入浴缸里,热水随即“哗啦哗啦”地溢了出来。在浴缸里的桥田不可能安分,而每次狂烈蠢动,热水便溢了出来。透过浴室的毛玻璃门,两条身影在灯光昏黄、冒着热气的浴室里激烈交缠着……
元子这样幻想着,心脏居然莫名地狂跳起来,仿佛热血直冲脑门,腰身也变得沉重起来。
元子感到一阵慌乱,自觉不可能会兴起这种感觉。澄江只是用来充当“工具”而已,桥田愈是迷恋澄江的身体,只会对她索款愈加有利,她应该冷静观察这个“布局”才对啊!
为什么她会产生那种莫名的思欲之情呢?她只不过是单纯地幻想,不,应该说只是受到幻想的刺激而已……
元子再次想起了前天晚上坐在车内被安岛上下其手的感觉,她气得直想掐破自己的肌肤。可是,当安岛亲吻她的耳根时那种急速蹿起的战栗感,还有他的手伸进她的膝间抚摸时那种整个脑门为之空白的感觉,她最后竟忘情地仰颈陶醉在他温热的鼻息下——她从未有过这样的经验,那是从未体验过的肉欲上的享受。
店里的客人见到她,常说她现在风华正盛,若比喻成鲔鱼的话,正像是最肥美的大腹肉。这也不完全是玩笑话,她的确有这样的感受,因为生理上已经到了这个年龄了。
元子愈来愈觉得焦躁,头痛欲裂,整个人莫名地慵懒起来,口干舌燥。她喝了果汁和红茶,也没因此获得舒缓。
元子打开记事本,里面有安岛富夫事务所的电话号码,还夹着一张写着其寓所电话号码的纸条。
现在是晚间七点钟。也许现在安岛还待在事务所。他曾是江口大辅参议员的秘书,在江口死后没多久即成立“安岛政治经济研究所”,位于附近的大楼里。
元子心想,安岛若不在事务所,就打电话到其寓所去。她只手拿着记事本,朝咖啡厅内的公用电话走去。因为她实在无法抑制这股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