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台双卡录音机,占领了三十年前的某个午后。它整体泛黄,按键局部脱漆,可能还患有胃病,但这些绝不损害它在十二岁男孩眼里的神圣光环。置于高处,借用通道里的少许光摸索向前,伴随一系列咔嗒声,机械不情愿地张开嘴,吐出坚硬内核:装入新的内容,恰如向炉火中投入另一铲煤,结尾处的制动干净、潇洒。随后,在颠簸节奏里,齿轮欢快咀嚼夏日的凉爽……
那时,祖母的左手正在一只白色铝盆里捕捞:泥水中光线不佳,要靠经验去寻找合适的目标。握于掌心的一只,被迅速修改成不规则形状,再掷出另一道弧线,向清澈水域——那沉淀迅速而果敢,一颗崭新的土豆诞生了。后来,我终于与那台录音机达成共识:它同意吞服整个下午任意一段声音,而我则只需将画面录入脑海。即使今天,我在任何一次发言面前都不知所措,彼时,面对一台老态龙钟的机器,演讲永远定格在开场白,当然还夹杂着土豆的摩擦声、坠落声和祖母的咳嗽声。
布谷鸟突兀的叫声也在那个午后不断重复。
如今的音响设备不再具有机械仪式感,咔嗒咔嗒声与布谷鸟的叫声或许永远封存在三十年前的那次失败演讲里。然而时间继续着它的旅程。我坚信(如史蒂芬·霍金所言):细察时间,它绝非平铺直叙,定有某个褶皱或者断裂出现在记忆里,它里面赫然存在着一个虫洞。借此,人们可以在疲惫旅行中回到任何一处他想去的房间,在那里,打开咔嗒咔嗒的录音机倾听布谷鸟突兀的歌……
就是这样一些褶皱或者断裂:俯身抚平时,又被另一处的亮光吸引,恰如童年的各色玻璃球,睡觉时仍抱得紧紧。如今,它们装满了十一个颜色各异的口袋:《持氢气球者》盛放旅行札记,《沉默山妖》堆满巫师道具,《城市偷猎者》是个杂货店,《词语加速器》售卖快餐……《机械布谷鸟》总是在人们不经意间唱突兀的歌,如一台钟表。
2019.2.26 凌晨于眷勤斋,牙痛、嘴痛、偏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