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丫丫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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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赶集

景潭一早就离开了石家村,公安人员在河两岸逗留了几天,看事情平息了,白色轮船才离开。

蟒蛇河两岸打架,已经打了几十年,都是因为这条河。

蟒蛇河的河道弯弯曲曲,有东西方向流淌的,有南北方向流淌的,有的地方河面宽,望不到岸,有的地方河面窄,一座小木桥就能过去。水从西边而来,流入东面的大海,河水泛滥、潮汐……各种自然现象冲刷着两岸的泥土。

蟒蛇河的河水流动,不断地把南岸的土塌泻到北岸,也把北岸的土塌泻到南岸。石家村真的是好风水,这么多年来,一块泥也不塌泻,而南岸的卜家溪三天两头塌泻。

石家村和卜家溪以前都是旱田,长不出水稻。传说很久以前,一场龙卷风夹着沙漠里的黄沙席卷而来。大风狂刮了三天三夜,突然静息了,黄沙从天而落,留下两里宽、十里长的荒沙地。后来,长了苹果树,有人迁居而入,他们大多姓卜,荒沙地里又有条涓涓的小溪,所以,这个地方取名叫卜家溪,但石家村人一直管它叫“大河南”。

大河南沙土松软,河水一天天地流动,河岸底部的泥土流失,河岸被掏空了,悬在上面的沙土“扑通扑通”一块接一块地摔在水里,树也跟着倒在河里。几十年的沧桑变换,那塌泻的土和河水混合,渐渐变出一片湿地来,里面有大小不一的水塘,有一座小岛,石家村人管这片地叫“河滩”。

大爷爷是做活儿的一把好手,他带着村里人,把河滩整治得井井有条。靠门口的田地干些,留着长芦苇,靠河边的田地湿些,就长水稻。

石家村人靠这河滩,家家发财。

大河南人说这地是他们的,就来争抢,打了几十年。视每一寸土地为命根子的大爷爷说:“让大河南人死了这条心,我们筑一条高高的大堤,挡住河滩。”

石家村人最终赢得了这片河滩。

近几年来,两岸人家相安无事,各过各的日子。但石家村人富,有点儿神气活现,经常偷摘人家的苹果,大河南人站在河岸骂几句,算了。他们也经常游过河,在河滩上捞鱼,割芦苇,石家村也是骂几句,算了。可这次,石家村去了十几个小伙子一起偷摘人家的青苹果,激怒了大河南人,结果引来了这场灾难。

泊在蟒蛇河边的白色轮船一走,石家村一早就有小孩站在大堤上,朝着河对岸喊叫:

大河南,穷八代,

小马桶盖子盖咸菜,

大马桶盖子做锅盖,

姑娘头上没花戴,

小孩长成丑八怪。

平日里,丫丫听到孩子们这么叫,马上就跟着叫,可爸爸回来一晚上就走了,这几日,丫丫心情不好,对着门槛边的黑猫一直发呆。

奶奶喊丫丫:“今天逢集,跟奶奶去赶集,快拿梳子让五姑给你梳头去。”

丫丫一听,拿起梳子直往草棚里跑。

草棚是五姑石榴做砖的棚子,立在门前的空地上,左边堆着一垄垄砖坯,右边是条小河,几棵杨柳树立在河边,蓬大的枝头落在水上,轻轻摇曳,百般娇媚。

河又窄又浅,过去是一条大路,后来被大水冲淹了,石家村人管它叫“大路沟”。

大路沟的对岸住着一户人家,葡萄架搭成的凉棚,簇在大路沟上,绿油油的枝叶间挂着一串串青葡萄,看得丫丫嘴里酸溜溜的。

石榴蹲在柳树下,洗净手上的泥,接过梳子,问丫丫:“梳什么样的头?两只羊角辫,还是一根独辫子?”

“两只羊角辫。”

石榴坐在草棚旁的木凳上,丫丫蹲在她的怀里。踩烂泥的石杏逗丫丫:“你最喜欢哪个姑姑?”

“一样的。”

七姑石竹插嘴了:“只选一个。”

丫丫有些为难:“为什么选一个啊?让我想想吧,我最喜欢八姑。”

石杏咧开嘴笑,又逗丫丫:“哪个姑姑最漂亮呢?”

石竹说:“还是选一个。”

丫丫眨巴眼睛:“五姑最漂亮。”

石杏吓唬丫丫:“好啊,你平时都说白林姐姐最好看的,今天又说五姑最漂亮了。”

丫丫不服气地说:“你问哪个姑姑最漂亮,又没带上白林姐姐。”

“好啊,现在就让你说白林姐姐和五姑哪一个漂亮?”

丫丫支吾了半天:“还是五姑漂亮。”

“我告诉白林姐姐了,你说五姑最漂亮的。”

丫丫急了:“不准告诉白林姐姐,你告诉,我就不跟你玩了。”

石杏跑过来,把丫丫的嘴角轻轻地一拧:“骗子嘴,哄白林姐姐家的葡萄吃,就说白林姐姐最漂亮,哄五姑给你梳头,就说五姑最漂亮。”

说话间,白林姐姐从对岸红瓦房里走出,站在葡萄架下,见到丫丫问:“你爷爷在家吗?”

“走了,一早就去小镇给人看病了。”

石榴问白林:“你爹好一些了吗?”

“没有,净说胡话,搞不清楚他是喝醉酒发酒疯了,还是头被人家的棍子砸了,受伤了,真急人。你爹好一些了吗?”

“我爹好一些了,但腿疼得不能翻身。不放心你爹的病,就让你弟弟白大圈去小镇找我二爷回来看看。”

丫丫嚷起来了:“我去小镇赶集呢,我告诉爷爷,让爷爷回家给白爷爷看病。”白林的娘兰婶听到说话声,走出来叮嘱丫丫:“记住啊,请你爷爷回家给白爷爷看病。”

丫丫点点头,梳好辫子,一蹦一跳地回家了。

奶奶带丫丫走过河滩上的芦苇,看到稻田里漂浮着黄烂的秧苗,对岸的苹果树断了枝丫,心疼了,骂着:“一个个好日子过够了,作孽啊。”

丫丫不吱声。

走出石家村,丫丫看到大堤两岸的葵花仰着脸对着太阳笑呵呵的,开心了起来,跟奶奶说这说那的。

一路到处碰到熟人,亲热地招呼着:“石二奶奶赶集啊。”有人问奶奶:“这次石家村和卜家溪打了几天,是真的吗?”

“打伤多少人啊?”

“老老小小都出来打架,你说打伤多少人?”

“一定很惨吧?”

奶奶不想细说打架的事,哼哼哈哈地过去了,跟往日一样挺直腰板,走进小镇。

小镇就是东西一条街,两旁挤满了人,卖猪的、卖铜勺铜铲的、卖布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丫丫生怕走丢了,死死抓住奶奶的衣角。走到煎馓子的店前,店主热情地叫着:“石二奶奶带孙女赶集了啊。”

“嗯,老规矩,给我孙女来一把馓子。”

丫丫一个人坐在木桌前,一杯茶,一把馓子。奶奶对丫丫说:“你待在这儿吃馓子,奶奶去买东西,等奶奶回来。”

丫丫点点头,惬意地把两只脚搁在木桌的横撑上,一边喝茶吃馓子,一边看街头的热闹。

店主问丫丫:“你们村里的人跟卜家溪的人打架了吗?”

“没有。”

店主笑了:“这丫头鬼精的,才这么大的人,就知道要面子了,还瞒着人呢。”

丫丫脸红了,可心里就是不乐意说这事。

馓子店的对面是卖鱼的摊子,一条大鱼发脾气,从桶里翻个身,蹦了出来,溅了围观的人一身水,鱼蹦到街中间,那鱼贩子急忙过来抓,鱼又是一蹦。丫丫乐得咯咯直笑。

赶集真热闹,卖老鼠药的摇着铜铃,从街这头走到街那头,嘴里喊叫着:

卖老鼠药啊,卖老鼠药,

你不买,我不怪,

老鼠在你家谈恋爱。

挖墙洞,咬锅盖,

还在米缸里拉下屎蛋蛋。

卖老鼠药啊,卖老鼠药,

……

奶奶在人群里一闪一闪的,买菠菜种子,去扯布,直到白柳篮子里塞满了东西,才来带丫丫回家。

丫丫吃饱了,也看够了热闹,开心地跟奶奶回家了。

走出小镇的街道,拐一个弯就是玻璃厂,奶奶把丫丫抱起来,让丫丫扒在窗台上朝里看,这是丫丫跟奶奶来小镇赶集要看的最后一道风景。

一条大长桌上烧着一团团火苗,蓝蓝的,丫丫看了有点儿害怕,又有点儿兴奋,阿姨们拿着玻璃管在火苗上烧,鼓起来了,吹出不同式样的玩具,丫丫跟奶奶说:“我长大了,也来玻璃厂上班。”奶奶说:“丫丫眼尖,看看四姑在不在里面吹玻璃。”丫丫一个个看过去,看到了四姑石梅,拍着窗户叫了起来,“四姑,四姑。”

石梅听到喊声,一转头,看到窗台上的丫丫,跑了出来,对着奶奶亲热地喊了一声:“二婶。”抱起丫丫亲了一口。

“你这死丫头,也不回去看看你爹,你爹被人家砍了一刀,腿挨了一棍子,疼得不能翻身。”

“二婶,我昨晚才听说的,今早来不及请假,下午就回去。”

石梅回到屋里,拿了一个细长的小花瓶给丫丫:“当心,别碰碎了,划着手。”

丫丫小心翼翼地抓着,跟四姑说:“我长大了,也来这儿吹玻璃,把石杏也带来。”

四姑摸摸丫丫的手:“行啊,跟四姑一起吹玻璃。”

奶奶朝石梅挥挥手:“进去吧,二婶回家了,别忘了回家看你爹。”

“好的。”

丫丫玩得太开心了,走过葵花田,看到鸟儿说几句,看到花儿说几句,奶奶笑着:“这丫头玩得太疯,夜里又要说梦话了。”

丫丫走上石家村的大堤时,突然想起答应白林姐姐喊爷爷回家给白爷爷看病的事,心怦怦直跳,这可怎么办?丫丫慢腾腾地走在奶奶身后。

奶奶问:“丫丫走累了吗?奶奶背你走。”

丫丫直摇头。

“哪儿不舒服吗?”

丫丫还是摇头,磨蹭着跟奶奶走回了家。石杏、石竹迎了上来,奶奶从白柳篮子里拿出几个麻团给她们:“告诉你爹,你四姐下午回家。”

不多久,兰婶来了。丫丫看了,慌里慌张地躲进了屋。奶奶迎出来问:“白林她爹好一些了吗?”

“没有,净说胡话,早上,我让丫丫去小镇请她爷爷回来,回来了吗?”

奶奶愣了一下说:“丫丫带信了,等一会儿,她爷爷就回来了。”

兰婶谢了一声,过大路沟回家了,奶奶忙叫出景峰:“快跑到小镇,让你爹回家,白林她爹病得很重。”

躲在屋里的丫丫,心里的石头落下了,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拿着四姑给的玻璃瓶,去给村里的孩子们看,路上恰巧碰上了后村的大辫子的女子。那女子的辫子长到腰边,脸有点儿黑,但黑得光亮,朝丫丫一笑,露出一嘴洁白整齐的牙,眼里满是喜欢。丫丫觉得她笑得十分好看,可不敢靠近她。丫丫第一次碰到她时,回家告诉奶奶,奶奶冷冷地说:“离她远一点儿。”丫丫一直记在心里。

丫丫朝大辫子的女子笑笑,抓着玻璃瓶跑了,不一会儿,村里一趟孩子羡慕地跟着,丫丫开心地跑在最前面,早忘了大辫子的女子。

午饭前,爷爷回家了,先去了兰婶家,给白爷服了镇静药,让他睡上一觉,接着一家家地去看被打伤的病人,最后给大爷爷换药、打针。爷爷劝着大爷爷:“大哥,性子不能急,要静养一些日子才能下地做活儿。田里的活儿由景峰娘带石榴她们做。”

大爷爷叹口气:“我不能翻身,就知道这罪要受一些日子了。”

河滩上的芦苇被踩倒一片,站在家门口就能看到大堤。在芦苇边捉蜻蜓的丫丫看到大堤上的四姑,忙掉头回家:“四姑回来了,四姑回来了。”

石杏、石榴、石竹从屋里跑了出来。

四姑在家只待了一会儿就走了,丫丫问奶奶:“爸爸回家还过一夜走呢,四姑为什么不过夜就走了?”

“四姑要吹玻璃呢。”奶奶转身跟爷爷说,“这四丫头做了镇长的儿媳妇,看上去享福,可一分钱的主都做不了。四丫头的工资由她婆婆领。她爹病成这样,她婆婆就买了两斤白糖给她带回来看爹。”

“她婆婆小气,带两斤白糖来,就是天大的面子了。”

“我哪天去小镇,跟她婆婆说说。我们石家的姑娘不能由着人这么欺负。我家四丫头漂亮,乖巧,哪一点屈了他们家,当初,吴镇长找了多少人来说媒啊。”

“我早知道镇长的老婆小气,可大哥不听我的话,偏要把石梅嫁到镇长家风光。过去,四丫头一见我,就拉着我胳膊叫二爷,现在,在小镇上碰到了,畏畏缩缩的,我看了心疼。”

“不行,你去跟镇长说说,四丫头的工资由她自己领。”

“怎么开口?”

“你开不了口,我去小镇找他老婆。”

丫丫呆了,连忙去草棚找石杏。半路上,看到黑猫从芦苇丛里钻出来,嘴里衔着一条鱼,丫丫好奇,就把四姑被婆婆欺负的事搁下了,掉头跟黑猫回了家。

黑猫把鱼吐在厨房木桌底下,又匆忙钻进芦苇丛,丫丫好奇地跟着,看黑猫从哪儿偷的鱼。

黑猫跑到一湾水塘边,把尾巴伸进水里,蹲在那儿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扑!”黑猫一甩尾巴,钓起了一条巴掌大的鱼。丫丫乐得直拍手,黑猫衔着鱼往家跑,把鱼吐在桌底下,又急忙钻进芦苇丛里。

丫丫开心得走一路喊一路:“我们家的小鬼头会用尾巴钓鱼了。”

姑姑们跑出来看,丫丫指着桌底下的鱼说:“这是小鬼头钓的。”

石杏摇摇头:“不可能,肯定是哪儿偷的。”

丫丫生气了:“我亲眼看到小鬼头用尾巴钓的。”

小鬼头又钻进了芦苇丛里,石杏、奶奶都悄悄地跟着。黑猫蹲在水塘边,安静地等鱼上钩,“扑!”小鬼头一甩尾巴,一条大鱼被拽了上来,落在地上活蹦乱跳,大家看傻了眼。

丫丫的小鬼头会用尾巴钓鱼,这事像插了翅膀,一村子人都知道了。

太阳落山了,挂在西边土窑旁的树杈上,眼看着就要掉下去不见了。奶奶把小鬼头“钓”回来的鱼煮给丫丫和小鬼头吃。刚把鱼倒进锅,奶奶发现酱油瓶空了:“丫丫,帮奶奶去小店打酱油。”

丫丫拿起酱油瓶飞跑,奶奶叮嘱着:“别高兴得忘了买什么。”

丫丫知道奶奶说的什么意思,早晨去小镇赶集,一路开心,就把叫爷爷回家看病的事忘到后脑勺了。丫丫怕自己一路上见到鸟儿想说话,见到蚂蚁又想看,忘了出来买什么,就一路走一路说:“去小店打酱油,去小店打酱油。”

路边农田里做活儿的大人,故意喊:“丫丫,上哪儿去啊?”

丫丫不理睬,嘴里一直念:“去小店打酱油。”

“丫丫,你说什么呀?奶奶让你去小店买糖的。”

丫丫依旧不理睬,坚定地念着:“去小店打酱油,去小店打酱油。”

大人们听了呵呵笑。

丫丫一直念到小店,看着把酱油给装上了,这才松口气。回来的路上,见到一只白蝴蝶,丫丫忍不住停住了脚。

白林去小店买盐,看到了丫丫:“别迷蝴蝶了,奶奶站在门口,等你买酱油煮鱼呢。”

为了不让自己走神,丫丫又走一路念一路:“奶奶等酱油煮鱼呢,奶奶等酱油煮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