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锤手里攥着那封轻似鸿毛的举报信,却觉得特别的沉重。一向杀伐果断行事决绝的他,头一回为某件事举棋难定,像小女人似的犹柔寡断。在未收到举报信之前,他看着主检医师牛得草频频外出接收信息的样子,心里就觉得有小虫子乱爬乱拱特别不舒服。
他像当年侦察作战情报一样,想办法托人打听过,这个牛得草并非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得到的信息恰恰相反,不少人反映,牛得草行医从不收红包,而且还经常搞些善举,自掏腰包给贫困人家免费治疗,只是这个人把人情看得过重。
王铁锤分析,牛得草显然未认识到照顾人情也是违规,将自己的行为看成了助人为乐、成人之美,当作了“君子之所为”。将这个人交由纪委监委处理是不是合适?牛得草毕竟不是恶人,自己是不是小题大作?如此翻锅贴一样,令王铁锤举棋不定,难下决心,这要是在战场上早错失了宝贵的战机。但这是在地方,人情有时比子弹还难抵挡,英雄能在和平环境里坚守初心,太难了!
就像跟下这事儿,不处理这封举报信,是不是在给这种人情行为打掩护?两种念头在心中你来我往的争斗,一会儿你高我低,一会儿我高你低,像争夺高地一般不停交锋,你进攻我防御的,王铁锤第一回觉得,这样的“仗”也是很难打的。
举报信如烫手山芋一般,让王铁锤心里长草似的乱烘烘的,到了上午体检开始前,王铁锤仍然犹豫不决,还没有形成行动决心。他心里清楚,如果在战场上这么瞻前顾后,早贻失了最佳战机。王铁锤真的不想伤害自己的同志,对待敌人才像秋风扫落叶呢,对待同志应该像春天般的温暖嘛,可这行得通吗。宽容同志间的毛病,是不是也是在害人害己。
他在去体检室的路上,对跟他打招呼的乡镇(街道)武装部长都了草地点点头,没有说话,大脑里一直在苦苦琢磨。一番艰难的权衡利弊,他决定先宽容牛得草一回。
王铁锤一进门,牛得草就察颜观色,热情地给他打招呼,“哟,王部长,你这当领导的,也来这么早啊?”
王铁锤苦笑着,话有所指地说,“没办法呀,这是群众关注的敏感事情,容不得不得有一点闪失啊。我得把眼睛睁大了,不然的话,放走一个不合格的青年,这兵退回来就会处分人。我们肩上的责任重啊。”
牛得草听了不以为然,“王部长,真没这么严重的,我们挑选的都是业务骨干,肯定会让你高质量完成任务的。”
“但愿如此吧。”王铁锤看着牛得草的眼睛说,“牛院,现在我已经收到了举报信,是反映咱们体检工作照顾人情的。”
“是吗?告谁的?我现在就让人核查。”牛得草眼睛眨了一下,瞅着王铁锤的眯眯小眼,脸色立时严肃起来。
“这个我们先保密,先不给区纪委汇报,第一回先给他个机会。”王铁锤铁青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来,“也请牛院给各位医生提个醒,不要再照顾人情了,这样下去会受到处分的。”
牛得草眼风瞟了王铁锤一下,心里忽然闪出一个念头,“这个王铁锤在装逼吓唬人,弄一个子虚乌有的举报信,好像自己很大德似的,我给你们一次机会,再不要照顾人情了。这样的雕虫小技也好意思给我们玩。好像我们是智商发育未成熟的小孩,智商不在线。”
所以,牛得草就没把王铁锤的忠告放在心上,认为王铁锤在跟他“斗心眼”,他就继续频频到室外接收短信、微信,回来再继续给王主任看,王主任多半在摇头,少数在点头。王铁锤看王主任每点一回头,便在本子上记录下有问题的青年,以待定兵前“择”出来,反正就一个原则,不能把有问题的青年送进部队。这是一条工作底线,更是一条纪律红线,政治高线!
王铁锤得空出去上了趟卫生间,发现几个基层武装部长在议论什么,便留意听了听。
第一个声音,我看今天的体检好像松了点。
另一个声音,武装部再严,体检医生不配合你也没办法。武装部也不敢跟医院对着干,否则吃亏的还是武装部。
第三个声音说,我听说,这牛院长很讲义气,只要有人找上他,都能把事摆平的。
第一个声音又说,我听说也是,这牛院虽然讲情义,但心里也是有个度的,大问题不管,小毛病网开一面,找得上牛院长,这个兵准能当。
王铁锤听了这话,感觉自己的脸像被羞辱一样,牛院长倒成了普度众生的观音菩萨。如果真是这样,必须得撕破脸皮,给体检医生一个强烈的震动,我不能为了顾及自己的脸面,求得一团和气,却牺牲了人民军队的兵员质量。这是绝对不行的。
王铁锤重新回到外科体检室,进入了特种兵的作战状态,他假装着打瞌睡,实则在听着牛得草的动静,时不时小眼眯开一条缝,像个猎人似的观察牛院长的举动。再不能容忍照顾关系人情了,你就是没有一分钱的礼,那你也是在违犯规定。
这时,一个身体偏胖的应征青年在做检查,下蹲不全呈90度,这明显是要淘汰的,但是牛院长却让留下来,说是继续“走程序”,送人情送到底,最后定兵时再刷掉,可以给熟人解释,尽了最大努力。王主任刚说出“穿衣服走人”的话,牛院长即令其“脱衣服继续检查”。
王铁锤的眯眯小眼立即睁圆了,立即叫停了检查,“牛院、王主任,这个下蹲不全是不行的,那么严重,到了部队蹲不下去怎么办?”
牛得草好像忘记了王铁锤的存在,他显然吃了一惊,赶紧贴着王铁锤的耳朵说,“部长,实在不好意思,这是区上一个领导交待的,不过也不行啊,我们的工作难开展啊。”
王铁锤笑着说:“牛院长,如此,把一些体检不合格的兵员送进部队,你的工作好开展了,可我们国防安全的工作不好开展了,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对兵员素质要求越来越高,连这蹲不下身的青年都送进部队,你不觉得都军队是极端的不负责任吗?”
牛得草听了十分不悦,不软不硬地因应:“部长同志,没这么严重吧,我军在扩红时年轻人一报名就跟着队伍走了,不照样打胜仗,在我区招二百个兵,出现一两个有点小毛病的非常正常,每年都是这样,今年还是好的,不信你打听打听一些老同志。”
“牛得草同志,我不听你说这些,这个下蹲不全必须停下。”王铁锤心中一股热血轰养病直撞胸口。
牛得草见王铁锤铁青着脸,退一步地说,“王部长,这个是我们卫计局长交待的,就算给我个面子吧,行不行?”
“不行,我给你面子,就是不给人民军队面子,现在,我以征兵领导小组副组长的名义,命令你中止这名应征青年的体检,马上、立刻!”王铁锤两眼冒火,像只狮子在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