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和林如海商量将林堇从东院挪到雨花阁单独居住,并安排黛玉和瑁哥儿跟着他一起上学这件事,看似没什么,但实际上,这里面的还是有很多弯弯绕的。
林家人丁单薄,又没有爵位可以继承,只能靠读书出仕来支撑门楣,所以,在嫡子年幼且身子病弱的情况下,林如海一定会好好培养林堇这个庶长子。
纵使贾敏不向林如海提议,林堇也快要到了读书的年龄。一旦她开始跟着先生读书,在后院根本停留不了多久,睡觉之外的空闲时间,除了分给自家人之外,还要分给外面交的朋友。这样的话,黛玉和瑁哥儿想要和他培养出深厚的感情来很难。
而让黛玉和瑁哥儿跟林堇一起读书,整个白天同进同出同吃,差不多一直都在一起,既是手足,又是同窗,什么感情培养不出来?
贾敏没有伤害任何人,也没使用后宅争斗手段,却不动声色,兵不血刃的把培养手足之间的感情,隔开庶子和生母,让庶子不疏远嫡母的三个目的全部达成。而且不管是府内,还是府外,她都留下了好名声。这是光明正大的阳谋,哪怕被林姑妈看破,也没有她拒绝的余地。
……
时光飞逝,从春到夏,到秋,在不经意当中,大半年的时光过去了,杨婉的肚子到了瓜熟蒂落的那一天。
从早晨开始,杨婉的肚子就开始疼,但是直到中午,孩子还没有生下来。像这样的场合,是不允许孩子在一旁看的,所以因为母亲不舒服,请假没去上学的林堇被带到了正院和黛玉、瑁哥儿呆在一起。但是她不放心,偷偷的跑过来,因为林如海、林姑妈和贾敏都在这边守着,所以她没敢进院子,而是在外面等着。
听着院子里传来的声音,看着忧心忡忡,正在拜求漫天神佛保佑的林姑妈和端着茶碗,强自装镇定,但是那碗茶自从端起就没见放下,里面的茶水显然早已经喝尽了,却全然没有发觉的林如海,以及一旁心神不宁的贾敏,林堇的心提了起来,这是要难产吗?
伴随着杨婉一声凄厉嘶哑的喊声,“哇哇……”几声婴儿啼声随后而来,林姑妈一连念了好几声佛,满脸欣喜的喊道:“好了,终于生了,生了!”
之后,就听产房中稳婆欢喜得大声嚷道:“生了,生了,二太太生了位公子!”
闻言贾敏欢喜中难掩酸楚和苦涩,强笑着向林如海道喜。
虽然林姑妈早已经从大夫那里知道杨婉怀的是男孩,但是不到生下来的那一刻,终究这心不落底,如今得到确认,又哭又笑的喊道:“太好了,太好了,我们杨家终于有后了。”
“恭喜姑太太,恭喜老爷和太太;贺喜姑太太,贺喜老爷和太太,大喜呀,二太太诞下一个男孩,白白胖胖,那小胳膊小腿有劲得很,哭声响亮,一看就健壮得很……”稳婆将产妇和孩子收拾干净,从房里走出来,向林姑妈、林如海和贾敏道喜。
话音未落,林姑妈迫不及待的跑进内室,去看女儿和外孙,哦,不是,孙子去了。
贾敏听到“健壮”这两个字,想到尚在病中的瑁哥儿,觉得分外扎心,强笑着让仆妇给了赏,无心再留在东院,吩咐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和仆妇们几句,转身回正院。
走到院子外,她和猝不及防之下,没来得及躲开的林堇正好撞了个对面。对上林堇黑白分明,清澈中带着了然,仿佛看透了一切的眼神,贾敏只觉得自己狼狈极了,忙掩面而去。
但是林堇仍然看到了贾敏脸上尚未来得及拭去的泪水。她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咒骂这个该死的世道:儿子生着病,做母亲的不呆在孩子身边,反而守着老公的妾侍生孩子,还有比这更悲催的吗?
不顾仆妇的拦阻,林堇进了产房,只见刚刚生产完的杨婉躺在雕花大床上,脸上犹自带着几分疲色,睡着了。刚生下的婴儿包裹得严严实实,被林姑妈爱不释手的抱在怀里。
林堇闹着要看弟弟,没能如愿不说,反而被林姑妈赶了出来。
……
新生下来的孩子被起名为“杨琳”,林堇吐槽林如海起名字没走心,只是将两家的姓氏简单的加到一起而已,没水平。
其实她误会林如海了,这个名字,是他认真思考过起的,“琳”这个字不仅和林同音,而且有美玉的意思,和林家这一辈的嫡系后嗣名字排得上。反倒是她这根“草”的名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不是家里的嫡系子嗣。
按道理说,不管琳哥儿姓什么,都是林如海的子嗣,家里有添丁之喜,怎么也该庆祝一下。哪怕不请客,不大办,仅家里人小小的庆祝一番也行。但琳哥儿除了简单的办了个洗三,剩下的满月和百日都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今年年中,瑁哥儿生了一场病之后,身体急转直下,越来越差;生病的次数变得越来越频繁,病好之后,再生病之间的间隔越来越短。
尽管林姑妈和杨婉并没有收到过府看病的大夫下断语的风声,但是从林如海和贾敏的脸色,以及府里不仅频频的请大夫上门,还四处打听名医,并开始到处烧香拜佛的举动,再加上从上院服侍的仆役透出的口风,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这种情况下,东院这边实在是不好庆祝什么满月和百日;再者,林姑妈觉得琳哥儿是杨家的孩子,他的事自然应该由杨家人来办,不想林家插手,只是这话不好说出口,正好有这么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让林家不出面不办这些事,正合她心意。
……
林如海处理完公务,下衙回家,直奔林家后宅正房,掀帘步入内室,一面往瑁哥儿住的暖阁走,一面问迎上来的贾敏:“今天李大人介绍的姚大夫上门没?他怎么说?”
看到丈夫,贾敏本想要像往常那样一笑,却一点也做不到,嘴唇翕动了好几下,还是没能把姚大夫的诊断说出口。
她用帕子掩住了嘴,眼里的泪珠仿佛泄闸的洪水一般,根本止不住,一串串的落下来,转身扑到气若游丝的瑁哥儿睡的床边,看着孩子青的小脸,压着哽咽声,无声的哭起来。
看到她这个样子,林如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想要安慰一二,但是话到了嘴边却说不来,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这会儿不管说什么都没用。
他伸手搭上贾敏的肩膀,以示安慰。贾敏扑倒在他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
“娘亲,爹爹——”瑁哥儿慢慢的睁开眼睛,看到站在床边的父亲和母亲,瘪着小嘴抱怨道:“孩儿好疼,好疼……”
贾敏擦干泪水,拿手握住瑁哥儿瘦得仿佛只有一层皮包在骨头上的小手,道:“娘亲知道,瑁哥儿乖,喝了药,一会儿就不疼了,瑁哥儿最乖了……”说话时,泪水又不由自主的落了下来。
瑁哥儿不高兴的道:“娘亲……疼,药苦,喝了还疼,疼……”他觉得贾敏骗他,他喝了药,依然还疼,而且那药好苦,一点都不好喝。
其实最近一段时日,大夫上门诊脉过后,都不开方了,但在贾敏的苦苦哀求下,最终都还是无奈的留下一道药方。
贾敏也知道瑁哥儿喝的药并没什么效用,但是让她什么也不做,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儿子死,打死她也做不到。
她抱着侥幸的心理,想着万一儿子喝了药,病情就有了好转呢,含泪软声哄道:“瑁哥儿乖,喝了药,我给你拿你最爱吃的蜜饯,这次允许你吃三颗。”眼泪在脸上滑出一道又一道的泪痕,视线模糊,她忙用手帕抹了。
府里大夫来来去去,周边各大庙宇道观,贾敏全都去了个遍,但是瑁哥儿的身体仍然一天天的虚弱下来。原本他每天还能说了几句话,如今精神越来越不济,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
……
自从瑁哥儿死了之后,贾敏大病一场,病好之后,一下子老了好多。这个老并不是外貌上的,而是那种精气上的衰老。
之前,她保养良好,哪怕都已经是年过四十的人了,依然宛如三十岁左右的妇人。脸上虽然有几分岁月的痕迹,但是岁月带来的那份成熟雍容的风韵反而让她越发显得迷人,并不让人觉得她老。
可是这次病好之后,她瘦了很多,精神气不同以往,虽然头发没白,眼角的皱纹也并没有多上几条,但却非常明显的能感觉到她的衰老。
原本的她仿佛是一枚从里到外,饱满成熟的果子;但现在的她,虽然外表看上去似乎和以前一样,可是里面却已经开始腐烂,慢慢变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