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婉将林姑妈请到水榭,屏退伺候的人,打开庭阁的窗子,确定周边没有人,这才摸着尚未显怀的孕肚说:“妈,如果我这一胎是男孩的话,我打算把堇哥儿是女孩的事告诉老爷。到时,就和老爷解释,以堇哥儿出生时,怕她长不大,请大师来算过,把她打扮成男孩子就能无灾无病的平安长大,所以我们才假称她是男孩的。你觉得怎么样?”
林姑妈吐了一口长气,平复了一下情绪说:“我觉得不怎么样。是,是有的人家在孩子出生之后,怕他们长不大,因此将其变换性别养大,但是那只是对外,对内,在自家人这里,对自家的孩子是男,还是女,还是非常清楚的,所以,你觉得你这个谎话能过关吗?”
数落道:“你是不是觉得,只要生了男孩,你就有底气了,因此哪怕将堇哥儿不是男孩的真相爆出来也没关系,只要海哥儿不知道堇哥儿不是他的孩子就行?
是,因为孩子,海哥儿或许能容忍你的欺骗,但不代表他就能原谅你?你还想不想和他好好过日子了?你不会以为海哥儿在知道真相之后,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依然待你如初吧?
哪怕是贾敏这个当家太太做出这样的事,被休,她的娘家都无话可说,更不要说,你只是一个妾。在你爆出真相之后,海哥儿就算不将你休弃,但是你生的孩子,绝对不会给你养了,应该会抱给贾敏。你如果想落得这样一个结果,那你就去说吧。”
不要说妾侍,就算正妻,被丈夫冷落,那日子也不会好过。杨婉想告诉林如海真相,那是基于不破坏她现在的生活的基础上。一旦失去了这些,如果孩子养在她身边,她还有翻身之地,但是如果连孩子都没有,她就只能呆在后院等死了。
这种结果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但是杨婉仍心存侥幸的问了一句:“不至于这么严重吧?妈,你不是在吓唬我吧?”
林姑妈见她死不开窍的模样,没好气的回了一句,“你要是不信,你大可以试试!”边说边伸手拉杨婉往外走,“择日不如撞日,我和你现在就去和海哥儿把事情说清楚。如果海哥儿绝情,想要休弃你的话,我也好舍下这张老脸,给你求求情,就算不让你留在林家,怎么着也得把你给安排妥当了。”
“不,我不去。”杨婉挣脱了林姑妈拽着她的手,抱着肚子说:“妈,我这还怀着孕呢,你也不说小心点,要是弄流产了,岂不糟糕。”
听到杨婉的威胁,林姑妈又是气又是笑,“行了,你也别拿你的肚子来威胁我,我使了多大气力我还不清楚嘛。还有,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无法成为你在林家立足的底气,因为如果他是男孩的话,我早和海哥儿说好了,过继到你哥哥的名下,所以,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杨家的,不是林家的。”
“什么?”杨婉大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海哥儿找上门,说要纳你为二房时,我提的条件。不然,我怎么肯让你放着正房太太不做,去做妾?哪怕这个人是我的侄子也不行,我的女儿不是这么给人糟践的。之前没和你说,是因为我觉得没有告诉你的必要。”林姑妈看着她,反问道:“怎么,你不愿意?”
杨婉摇了摇头,没说话。她现在的情绪比较复杂:说反对吧,她还是希望她的父兄能享受到祭祀,并且过继到哥哥名下的子嗣身体中流着杨家的血的;但是说赞成吧,她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不情愿;所以,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然从血脉上讲,杨婉的孩子和她父兄的血缘最近,但是在这个父系社会,整个社会都认同“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是外人。”这一观点,所以,过继的时候,首选是宗族里的孩子,而不是女儿这边的子嗣。
想到族里对自家财产的觊觎,当初她和母亲在族里的时候,族中不断上门和母亲谈过继的事;哪怕现在有林如海做靠山,族里依然不断写信给母亲商量从族中挑选子弟过继的事;杨婉不觉得族中会答应母亲让她过继她的孩子给哥哥,因而问道:“族里会答应?他们怎么可能答应?”
林姑妈冷笑一声道:“就算他们不愿意又能怎么样?虽然还维持着士绅的体面,但是如今族中没有一个做官的,下一代迄今为止,只有去年八房那边一个考了十几年的考中了举人。他们不愿意,又有什么底气和海哥儿对抗?这世上,有的时候,在讲不通道理的情况下,就看谁的势力大了。
明明是我和你爹爹、你哥哥辛辛苦苦挣下的家产,但是在你父亲和哥哥去世,族里压制着我,不仅不允许我变卖,还将其当作祖产充入族产之中。可是,之后,还不是海哥儿一句话就乖乖的给我们送来了。那会儿,族里来的人中有谁站出来叽歪一声,说什么祖产不祖产的话吗?一个个老实的仿佛缩头的鹌鹑。所以过继这件事,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现在是我们说了算。”
杨婉恍然大悟,指责道:“说什么为了我在后院的日子好过,才把堇哥儿认作男孩,其实妈你在和老爷商定过继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不管堇哥儿是否是男孩,都将她认作男孩的打算吧?”因为如果堇哥儿是女孩的话,下一个男孩,老爷一定不答应过继。
林姑妈被气得一噎,这要不是自己的女儿,绝对打死,没好气的斥道:“你脖子上的那个东西既然是脑子,就多转转,别拿过话就说。我又没长着马王爷三只眼,哪知道这之后的事?我在和海哥儿商定过继这事时,那会儿根本没打算留下堇哥儿,你会生下来她,完全是意外。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亲身经历过来的,难道心里会没个数?”
挨了一顿骂的杨婉讪笑着伸手抱住林姑妈的一只胳膊,撒娇道:“对不起,妈,是我的错。你是知道我的,一向有口无心,你就别和我计较了。
只是,妈,原本你不是都和族里定好了,过继族中的孩子,只不过是在人选上,意见和族中不一致,怎么突然改主意,要过继我的孩子了?”
俗话说“孩子都是自家的好”,不管杨婉在别人眼里如何,在林姑妈这里,始终都是瑕不掩瑜,因此,她一直为女儿给林如海做妾而委屈,但是这会儿她突然觉得杨婉的这段姻缘还是不错的,至少,能让她跟在她身边。不然,就杨婉这个性子,纵使嫁的夫家正直良善,难道她就不对外交际应酬了?届时,依然免不了吃亏。
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林姑妈道:“你在后宅也呆了这么长时间,也有了孩子,应该明白,这当家太太不管怎么大度宽容,也没有哪个心甘情愿把家产分给庶子的。这还是带有丈夫血脉的呢,而且只是分一部分,更不要说血缘关系更远的族人了,哪怕他们姓杨。你生下的孩子虽然是外姓,但是因为身体中流有我和你爹爹的血,所以,在我这里,你的孩子才是我的家人,而他们是外人。”
林姑妈哂笑道:“依照我的本心,从一开始就希望过继你的孩子给你哥哥,但是你若是外嫁,几乎没有哪户正经人家肯答应我这个要求;而若是给你招赘的话,肯给人做赘婿的男子品行都不好,我不能为了过继而枉顾你的幸福;再加上,族中的压力和世情常态,因此我答应从族中过继。
可是族里欺负人,明明我都答应过继了,他们无视你哥哥的祭扫,非要给我过继儿子不说,而且选的都是十五六岁,马上就能定亲成家的少年,出身要么是家中有权有势,自家得罪不起的那种;要么就是吃喝嫖赌,品行恶劣,绝不会成才的那种。”
虽然林姑妈之前没有将她和族中的龌龊讲给她听,但是因为过继这事关系到自身,所以杨婉曾经了解过一些这方面的事。
通常情况下,过继的孩子年纪越小越好,这样的话,从小养起,就能把孩子养熟,不惦记亲生父母那边;若是不能选稚童,纵使选年纪大,已经记事的少年,也都是从能压服住的人家,品行端正的人里挑。可族中这副反其道而行之的做派,摆明是不怀好意。
“我看破族里所谓的过继根本是他们商量好的一个圈套,气怒之下和他们争执起来,没给他们留脸面,点破了这一点,其中有几位族人恼羞成怒,竟然说了些‘反正肉烂在锅里,都是姓杨的,又何必计较那么多’这样无耻的话。”
族里自恃我们脱离不了家族,知道我终究会答应下来,所以有恃无恐,半点都不肯退让。就在我和族里僵持着,族中等着我低头的时候,我从你未婚怀孕的事意识到族里不是我们的依靠,于是破釜沉舟,带着你回了林家。没想到,这一举动不仅把原本放弃的家产都拿到手了不说,连之前一直头疼的过继问题也解决了。”
杨婉没想到过继背后还有那么多弯弯绕,想到母亲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背负了那么多,忍不住喊了一声“妈”,抱着林姑妈的胳膊,偎依着她,并将头靠在她肩膀上。
林姑妈轻拍着她的后背,叮嘱道:“关于堇哥儿的事,我再和你说一遍,从今往后,再也不要提起,永远永远都不要再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