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贾雨村带着黛玉坐船离开扬州,奔赴京城。
舟行几日,黛玉虽没生病,但整日呆在船舱中,不免有些憋闷。再加上,她乃心性细腻缠绵的人,如今离开家,去外祖家,虽然那边是至亲,可对她来说,是不曾见过的陌生人,因此,心中不免忐忑难安,一时想着家中的亲人,一时念着过世的母亲,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
雨鸥端着一碗红枣银耳莲子羹进来,道:“姑娘,这是我让雪雁看着熬的,而且用的家什都是自家带的,就连水都是船停靠时在岸上打的,保证干净,你尝尝。”
黛玉之前虽然知道林堇房里有雨鸥这么个人,但是因为她这边基本上都是和林堇房里的雨竹打交道,因此对雨鸥的印象并不深,所以在林堇将雨鸥送给她使时,她没太在意。
自从雨鸥到了她身边之后,她发现她虽然性子安静,但是行事周到体贴,脾气爽利大气,最难得的是见事不怕,和生人说话也不打怵,思维敏捷,条理清楚。自从远行之后,将她的生活起居安排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让她很是省心。
虽然不能说比她房里原来的几个大丫头都强,但是雨鸥才到她身边没几天,而且不等完全熟悉,就马上被她带出了门,但是雨鸥很快就上手了,并且原本总揽她房里事务的奶母王嬷嬷都不由自主的退了一箭之地,这份本事,她房里的几个大丫头只怕比不了。
见黛玉喝完羹,伸手去拿书,雨鸥忙拦道:“姑娘,行车坐船时看书伤眼睛。大爷说姑娘如果觉得烦闷,不如将这一路行来的风景觉得有意思的画下来,回头拿给老爷和大爷看,也是好的。”
黛玉觉得雨鸥的提议不错,只是看到船舱中狭窄的桌案,有些为难的道:“这个桌子比较小,画起画来并不方便,而且我的丹青一般,恐画出来不像。”
雨鸥笑道:“在我看来,姑娘你画得好与不好并不重要,老爷和大爷看得并不是画。况且就算不好,难道老爷和大爷还会笑话你不成?
至于画案摆不开这事,大爷早已经想到了。姑娘,稍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转身出舱的雨鸥过了一会儿带着几个抱着东西的仆妇回来。站在她身后的一位仆妇上前将怀里抱着羊毛毡子铺在地上,其他人随后上前,将画画用的一干器具放在毡毯上。
布置完,仆妇们退了出去,雨鸥道:“条件简陋,姑娘就凑合一下,在毡毯上,以船舱为桌面画吧。”
这种情况下,也没有黛玉挑拣的余地。她笑着点了点头,对雨鸥道:“你要是有事就去忙吧,不用在我身边伺候。”
雨鸥答应着,退了出去,到后舱去找看炉子的雪雁去了。
到了后面,看到雪雁,雨鸥忙不迭的把炉子从灶上拿下来,嗔道:“你在这发什么愣呢?那水都烧几滚了,再烧下去,就干锅了。”
回过神来的雪雁赶忙道歉,然后很是不满的抱怨:“我刚才在想姑娘房里的几位姐妹。太太不放心姑娘,走的时候把我们这些伺候姑娘的叫到床前,一再叮嘱。当时大家都答应得好好的,结果,姑娘进京,就只有我一个人跟来了。”
雨鸥笑道:“你虽然年纪不大,但已经在姑娘房里呆了好几年,也经了些事,怎么还没姑娘懂事,明事理呢?
你也不想想,太太过世的时候,姑娘房里你那几位姐姐本来就快到了放出去的年纪,因为太太的孝,硬生生耽误了三年。出了孝,若再不将她们放出去,回头成了老姑娘嫁不出去,你养她们呀?”
雪雁辩道:“我说的并不是几位姐姐,而是和我一起在二等的那几个。我们相仿,就算去京里待几年,也没什么妨碍。结果除了我,没一个肯跟来。姑娘好性,竟然也都依了她们。”
雨鸥叹了一口气,“人都有私心,京城和扬州隔着两千多里,这一进京,就远离了娘老子。
虽然都说姑娘只是到京城外祖母家小住,但是看那边的态度,谁也说不好贾家会不会在京城给姑娘找门亲事?
一旦姑娘嫁到京城,那我们这些跟着姑娘来京的,恐怕就未必能回扬州了,从此和家人天各一方,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舍得的。
其实不仅仅是姑娘房里的丫头只来了你一个,连房里的妈妈们,没看到也只有姑娘的奶母王嬷嬷跟来了吗。”
雪雁大惊失色,“啊?不是说,姑娘只在京城呆一两年就回家的吗,怎么变成姑娘要嫁到京城来了?那我还能回扬州,还能见到我的家人吗?”
雨鸥嫌弃的看了她一眼,道:“你嚷什么嚷?我只说有这个可能。”旋即反应过来,“合着你根本没想那么远,所以你这个小迷糊没和其他人似的,找借口不来?”
雪雁也反应了过来,语气激烈的驳道:“我才不像她们呢。既然被挑中伺候姑娘,只有姑娘不要我的,哪有我挑拣姑娘的份。只要姑娘肯要我,我就一辈子都跟着姑娘,不管姑娘嫁到哪去。”
雨鸥笑了一下,转换话题:“不提她们了,我和你说点正事。
我来姑娘身边之前,大爷和我说等到了贾府,因为人生地不熟的,姑娘的外祖母一定会将身边的丫头给姑娘一个。
那边的老太太之所以会给姑娘一个丫鬟,并不是我们伺候得不好,而是因为我们是外来的,并不熟悉府里的日常生活和各项规矩,以及种种繁琐的人事。
就算我们能学会一切,也需要时间,而且我们的身份也注定了不能完全融入到府里的那个圈子里。
指来的丫鬟必然是家生子出身,又服侍老太太多年,本身就是那个圈子里的人,对府里的各项事务全都熟悉,到了姑娘身边,和府里各处打交道比我们方便得多,不仅能给姑娘在府里的生活带来便利,而且还能帮姑娘尽快的适应离乡的生活,这是老太太对姑娘的一片慈爱之心。
因此,我们不必和她争,但是也不能让她夺了我们的位子,让姑娘房里大大小小的事都由她说了算去。”
雪雁睁大了眼睛,不解的道:“雨鸥姐姐,你说的话,每个字我都懂,但是怎么连起来之后,我就听不明白了?既然不和她争,显然就是姑娘房里就是由她做主的意思,怎么又不让她说了算呢?”
雨鸥给了她一个“你怎么这么笨”的眼神,想到被她轻易夺了权的王嬷嬷,感慨万千的道:“难怪大爷不放心你和王嬷嬷,将我派来。
一般情况下,奶嬷嬷没荣养之前,都是由她来统管姑娘房里的事务,但是就王嬷嬷那个老实的性子,再加上又在贾府那个人地两生的地方,恐怕等那边老太太指的丫鬟到姑娘身边之后,她没多久就把大权交出去了。
至于你,之前上面一直都有大丫头管着,属于听吩咐做事的,使力不使心,恐怕也意识不到这一点,届时,让个外来人在姑娘房里做主,那是一定的了。”
在没有林堇的历史上,黛玉到了贾家之后,事态的发展就是雨鸥说的那个样子,紫鹃越过王嬷嬷和雪雁,成了黛玉房中的掌事大丫鬟。
在看书的时候,林堇对王嬷嬷和雪雁无感,对紫鹃的感情从最开始的赞赏,到后来的批判,发生了迥异的变化。
曹公给了紫鹃一个“慧”字,好像是持肯定态度,但是他善用春秋笔法,在描述宝玉时,采用的是明贬实褒的手段,所以,林堇觉得曹公对紫鹃的态度,存疑。
作为一个丫鬟,她在服侍黛玉时,如果不是真心,就不会得到黛玉的信任,并且待她比待从林家带来的还好,这是经过紫鹃亲口认证的。
她这个丫鬟真的合格吗?紫鹃试玉的真正动机是什么?是纯粹帮黛玉试探宝玉的真心吗?
并不是。
她和宝玉说得很明白:原是我心里着急,才来试你。你知道我并不是林家的人,偏把我给了林姑娘使,偏偏他又和我极好,一时一刻,我们两个离不开。我如今心里却愁他倘或要去了,我必要跟了他去的。我是合家在这里,我若不去,辜负了我们素日的情长;若去,又弃了本家。所以我疑惑,故说出这谎话来问你。
就为了她那点不离开家人的私心,她打着为黛玉着想的名义,不顾黛玉的名节,将二玉的感情摊开,摆到明面上,将黛玉推到了悬崖边上,没给她留一丝退路。
林堇既然出现在这个世界,就绝对不允许再出现这事,所以她对着雨鸥好一番交代。
雨鸥叮嘱雪雁:“你要记得,姑娘的外祖母指来的丫鬟是贾家人,姑娘姓林,我们和姑娘才是一家。贾家和林家再好,那也是两家。
因此,无论如何,姑娘身边第一人的位子,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让。
她既然熟知贾府的事,那对外的交际应酬,就由她来,但是姑娘房里的银钱钥匙等内务,要我们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