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太极宫北辰殿,大覃继位没几年的第五代正熙皇帝正在批阅奏折。将手中的奏折用朱笔在当下看的奏折中批了一个“阅”字之后,他将它放到书案的另一批已经看过的奏折当中,又拿起一本新的看了起来。
接连看了好几份奏折,没一个好消息,正熙帝不由得烦躁的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笔,右手捏上眉心,心中暗叹:当日做皇子的时候,只觉得做皇帝好,大权在握,一言九鼎,天下的事似乎尽在他的手中;但是等费尽心思终于争到皇位,坐上来之后,虽然风光是风光了,但是如果想当个明君的话,这个位子还真不好做。
这么大的一个国家,千头万绪,不是这旱了,就是那涝了,好不容易有个地方风调雨顺丰收了,还要防着谷贱伤农,要么就是河水决堤,冲了哪……反正都是事。整个天下,似乎除了京畿这一片风平浪静,没什么事之外,其它各地就没个太平的时候,让人有操不完的心,因此自从坐了皇帝,原本只有三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他,觉得好像平白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偏偏他头上还压着个上皇,是了,人家皇帝登基,一般都是作为父亲的上一任皇帝死了,身为儿子才能做皇帝,但是到了他这里,原本是皇帝的父亲还活得好好的,只不过是退位做了“太上皇”而已。
更糟糕的是,原本上皇当初退位,是因为中风。当时上皇中风比较严重,对上皇来说,他怕死,但是更怕因为中风而导致半身不遂,口歪眼斜那种不堪的形象,因此他效仿上古圣皇尧舜,将皇位禅让给了六儿子。
但是上皇退位之后,跑到汤山行宫休养,在太医的精心诊治下,又严格控制饮食,如今的他除了左手有点用不上气力之外,其他方面都和正常人一样。如果不说,不知道的,根本看不出他曾经有中风的症状。
上皇身体变好,其实对新任皇帝并不是一个好消息。俗话说“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按道理说,如今上皇禅位,新的天下之主应该是正熙帝才对,但是上皇做了那么多年的皇帝,积威甚重,而且满朝文武,绝大部分都是他的臣子,而且上皇在养好身体之后,不甘心退位之后,过颐养天年,不问朝政的日子,因此,表面上大覃的皇帝是正熙帝,但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都知道如今做主的依然是上皇、
正因为正熙帝这个皇帝有名无实,所以,朝中当初争位的几个兄弟并不安分,一直对他屁股下面这把龙椅虎视眈眈。在他们看来,就算他现在是皇帝又如何?只要上皇一句话,照样能将他从龙椅上拉下来,所以本就因为朝堂上没有几个属于自己的臣子而行事艰难的正熙帝,因为几个兄弟的掣肘,日子越发难过起来。
……
就在正熙帝回想着自己当皇帝之后的苦闷的时候,他这边的首领太监陈安向他禀报道:“皇上,福郡王来了。”
福郡王封号为“义福郡王”,乃是跟着上皇当年追封废太子的“义忠亲王”而来,但是福郡王和废太子不对付,在无法更改的情况下,只让人喊他“福郡王”,要是不知道的,喊他一声“义福郡王”,他能记一辈子的仇。
随着正熙帝的一声“宣”,十七八岁的福郡王从外面走了进来,行过参拜大礼之后,在皇帝斜下方的椅子上坐下。
正熙帝和福郡王虽然不同母,但是因为福郡王的母亲出身异族番邦,在被送进宫之后,被封为顺美人,并不怎么得宠,住在正熙帝的姨母静太嫔宫室的侧殿,之后生的福郡王,由静太嫔抚养,因此,从小到大一直跟在六皇子的正熙帝身后当“小尾巴”。
福郡王因为母亲的身份,天然就失去了竞争皇位的资格,再加上他生的晚,又是静嫔抚养长大,所以,正熙帝不吝惜对这个不仅不会和他争,还对他表示友好,支持他的十九弟表示一下兄弟之情,因而,久而久之,两人的关系甚至一母的同胞兄弟关系还好。
虽然正熙帝待福郡王甚厚,但是福郡王不是没有脑子的,在他这个六哥登基之后,非常识时务,表面看上去和正熙帝相处没什么太大变化,该开玩笑依然开玩笑,该耍赖依然耍赖,但是仔细品查他的言行,就会发现他并没有逾越了自己作为臣子的身份。
看到下面表面上正襟危坐,实则一双眼睛自从进了北辰殿,就骨碌骨碌转个不停的,不知道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的福郡王,正熙帝有些头疼的问道:“我听说前几天工部尚书去拜见你,结果被你给打出来了,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因为什么?”
福郡王不以为意的道:“也不是什么大事。那个老家伙,不是负责水利、土木和工程的呢吗,有些事摆弄不开,因此找我算一些东西,我嫌他烦,就没应他,偏他不识趣,一直在我耳边叨叨,我一气之下,就让下人拿扫帚将他打了出去。”
因为知道自己和皇位无缘,不想引起几位兄弟的忌惮,所以福郡王在入学之后,将字认全了之后,汉学这块几乎就丢开了手,一头扎进了“杂学”里面。他和京城的西洋人关系很好,能说好几种外语,而且数算的造诣很高。
得知理由,正熙帝很是不悦的训斥道:“人家好歹是一部尚书,正二品大员,亲自上门拜见你这么一个有爵无职的郡王,你怎么能这么扫他的面子?你知不知道,因为这事,有多少人弹劾参奏你?若不是我将其全都压了下来,你绝对吃不了兜着走!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就不能让人省点心呢!”
福郡王撇了撇嘴,道:“我也不想的,只是谁让那个家伙没点眼色呢。本是上门求我帮忙,结果还嫌弃我的学问。合着除了诗词歌赋和经义那些东西是学问,我学的数算就不是学问了?如果不是的话,那工部、户部还有兵部,有本事就别用数算这门学问。
一面求着我,一面还鄙视我,那爷还不伺候了,哪凉快让他哪呆着去!至于弹劾?那些大臣们吃饱了撑的,愿意参奏就参奏吧,反正我也没打算入朝,准备抱着郡王的爵位混吃等死算了,因此不管怎么弹劾和参奏,爷都不在乎。”
“你是谁的‘爷’?”乾德帝不满的斥了一句,想了一下道:“眼看都二十的人了,怎么还一副小孩子毛躁脾气?朕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膝下都有了三个孩子了,你不小了,也该成家了。昨天我碰到你母亲和姨母,她们还和我说起你的婚事……”
“打住,打住!”福郡王开口打断他:“我现在还不想成家。就我这个命格,娶妻那不是害人吗,算了,我还是等等吧。”
虽然古代男子二十岁为弱冠之年,表示这个年纪可以娶妻了,但事实上,绝大部分男子,在二十岁之前,不仅早已经完成了终身大事,而且都已经做爹了。特别是皇家的子嗣,根本不愁婚嫁。但福郡王这个年纪还没有娶妻,是有缘由的。
他之前曾经说过三门婚事,两门是上皇给定的,一门是今上给选的,但是都没等过门,未来的郡王妃就逝去了。因此,不仅世人觉得他“克妻”,就连皇家内部都这样想,为此他原本封号的后一个字特地被改为“福”字,希望能借此压一压他的煞气。
赶在皇帝开口前,他抢先道:“你也别长篇大论的劝我。我不想娶妻,不是不想害了人家姑娘,而是想再逍遥几年,同样也是为皇兄你着想。我已经被封了郡王,按道理说,其实应该出宫建府了,但是皇兄你不提这个茬,我舍不得父皇、母妃还有皇兄,因此也不急着出宫。
但是一旦我娶妻了,无论如何都要出宫了。可是皇兄你准备好我的安家银子和郡王府了吗?在我后面,挨肩的几个弟弟,比我小不了几岁,也都到了娶妻成家的年龄,只不过长幼有序,我这个做哥哥的没成家,因此他们也不能越过我去。
一旦我成家了,他们的婚事也该操办起来了,之后出宫,这笔安家银子和封爵的住处,皇兄你准备从哪出?我可是知道,如今户部存钱的仓库都快要跑耗子了。当日,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皇兄你的登基大典是删减再删减,最后办的还没有当年废太子被立为太子的时候风光。
那个寒酸样,我都不好意思再提。我这个人虽然不怎么样,但是娶王妃是我一辈子的大事,我是一定要办得风风光光,不过就户部现在这个模样,恐怕还要等几年才行,所以我还是等几年再娶妻吧。”
虽然正熙帝一直说他登基大典办得那么节俭,是因为上皇还在,不好铺张浪费,但事实上,就算他想大办,也没那个可能,因为户部没钱,而内库在上皇的手中,并没有交出来,所以他只能“量力而行”。
最后导致的结果就是,他都登基改年了,下面的一些低级官员,还是在看抵报时才知道换了皇帝,可见他这个登基大典的存在感有多低。一辈子一次的大事这么寒酸,正熙帝不憋屈吗?可是不管怎么憋屈,在没把头上的大山搬开之前,都只能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