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情况下,都是年底盘账,但是盐艚商会却是年中。之所以将时间定在年中,还是因为林堇家里还有一摊年底要忙,再加上,对商会做的生意来说,也无所谓年头、年中、还是年尾,没有淡旺季之说,因此定在哪个时候盘账都可以,所以就定在了年中。
既然是查盘商会的帐,林堇自然不可能是在家,所以又去了他在府外的小宅子里。好不容易将手里的最后一本帐看玩,她的手指拨弄着算盘珠子,看着账册上的数字,胡思乱想了一阵,忽然自笑:“我现在珠算二级一定绰绰有余。”
陶嬷嬷进来送茶点,正看到她一只手放在算盘珠子上闲坐的模样,笑道:“大爷这是干什么呢?府里那些不懂事的小丫头们都说大爷看起来风度翩翩,恢弘气度高雅,好像是从书香里化出来似的,不愧是世代书香之族出身,却没有看到大爷私下里的模样算盘打得可比账房的还要快,要好。大爷的那副财迷像要是被她们看到了,只怕得掉一地的眼珠子。”
“嘁!什么风度,什么气度,那都是拿银子堆出来了。除了吸风饮露的仙人,在世间讨生活的凡人,不管怎么高雅,都是要吃饭的。”林堇对自己在小丫鬟中的形象很是不屑,拣起一块茯苓糕,慢慢让那股清香化开在口腔里,再端起茶碗小小的抿了一口。
“大爷……”陶嬷嬷欲言又止。
林堇将手中的茶碗放下,看着陶嬷嬷道:“嬷嬷,有什么难事,你尽管说。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也知道我是什么人,只要我能办得到的,绝不会推辞。”
陶嬷嬷面露为难之色,想了又想,这才说:“大爷,你救救红螺吧。”
“红螺?”听到这个已经很长时间没听到的,曾经的贾敏房里的大丫鬟的名字,林堇愣了一下,问:“她出什么事了?我没记错的话,太太过世之后,因为府中要守孝,母亲就放了一批人出去,虽然红螺没到年龄,但是她家里来求,所以母亲就把她一并放了出去,不仅没要她的身价银子,就连她在府里历年所积的东西也都允许她带走。
红螺是外面买来的,来府里也十多年了。我虽不知道她的私蓄有多少,但是她在太太身边服侍时,太太待她甚厚,而且太太病重,自知不起,处理体己时,也给了她不少东西,因此她手里有个几百两,估量着应该还是有的。她出去之后,用这些钱,不管是买房子置地,或者做个小买卖,养家糊口,绝对没问题。怎么,她这是遇到什么难事了?是碰到贪官污吏,还是纨绔恶霸,应付不来,所以求到你这里来了?”
“都不是。”陶嬷嬷叹了一口气道:“虽然一般人家卖儿卖女,都是家里遇到了难处,但是红螺被卖,则是她家里为了给她弟弟求前程。为了送红螺弟弟去读书,红螺连同她上面的三个姐姐都被卖了,这其中只有红螺混了出来,成为前太太身边的大丫头。
自从红螺到了前太太的身边,她娘老子一家都盯住她不放了。不管老爷到哪做官,他们一家家子都跟到哪。红螺被放出去之后,虽然有不少私蓄,但是大都被她家里人给扣下了。而且红螺出去不久,家里就给她说了一门婚事,丈夫是一个木匠,家里倒也还过得。
红螺出嫁之后,因第一胎生了一个女儿,婆家很是不喜,而且在孩子尚未满百日之时,她丈夫因为外出做工,回来晚了,天黑跌了一跤,不小心跌破了头,就这么去了。赶在热孝当中,她婆家让她嫁给了她的二小叔子。她二小叔子和她结婚一年多,一次外出喝酒,因为喝多了,脚滑不小心掉到水池中,等发现时,已经溺水而亡。”
林堇听到红螺出嫁之后,这波折不断,不顺的婚姻,很是惊讶,忍不住叹道:“她怎么这么倒霉?”
“她二小叔子死了之后,她婆家就把她前后两任丈夫的死都怪在了她的头上,说她克夫,对她非打即骂,后来,还把她和她的女儿卖给了一个四十多岁的鳏夫。那鳏夫喜欢打人,据说,前前后后已经打死三个老婆,后来又娶了第四个,结果那个趁那个鳏夫不备,偷跑了。到了红螺这里,他不仅打她,而且怕她也跑了,不仅拿个铁链子将她的两只脚栓了起来,还那她的女儿威胁她……”
听到后面,林堇的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忍不住再一次为这个世道女子的命运而悲叹。“行了,嬷嬷,你别说了。回头你把这事和王佐或王佑说一下,让他们斟酌一下,看怎么办才能把红螺和她的女儿救出苦海。”
陶嬷嬷见她还没有说完,林堇就毫不犹豫的做出救红螺的决定,非常高兴,忍不住要向她道谢,正要说什么时候,邬九宫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林堇赶忙迎了出去,笑着调侃道:“稀客,稀客,难道看到你出门一趟,你怎么跑我这来了?”
“有正经事和你商量。”邬九宫进了屋,直言道:“荣国府的大老爷不知道怎么和我们商会联系上了,递话过来,说是想大家一起发财。”
“不行,绝对不行。”林堇闻言忙摇头,“想个法子婉拒了吧。那位就不是一个能一起共事的人。”
邬九宫对她的这个态度并没有太意外,但还是道:“你不好好考虑考虑,虽然四大家族今不如昔,但是到底瘦死的罗,这块牌子打出去,还是能唬一下人的。”
“快别提四大家族这个牌子了,祖宗创下这个名头,到了他们这里,再提这个名头,他们不嫌丢人,我还嫌呢。”说到四大家族,林堇忍不住点评道:“贾王史薛并称四大家族,可是这四家,薛家是商户,不管家族子弟是否有出息的,一个商户人家子弟不能科举,就断了仕途,所以不用提了;史家我外祖母那两个侄子,虽然有侯位在身,但是不管是做官,还是为人,都平平,若是无事的话,靠着老一辈留下的人脉,勉强能守成,但想要带着家族开拓进取,断无那个可能;至于荣宁两府,就连娶了荣府一个奴仆女儿的古董商都看出了这两家的危机,‘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可这两家满府上下依然沉浸在曾经的荣光之中。
我那位外祖母倒是能看出一点家族的衰落来,但是身为一个后宅妇人,家里成人的男丁不争气,她也没什么好办法,现下把振兴家族的希望都放到了我二舅舅那位衔玉而生的宝玉身上,却不知道他只是个样子货,根本无法像王子腾一样,做家族的擎天之柱。”
邬九宫好奇的问道:“听说他那块玉是落草时从他口里掏出来的,上面还有现成的穿眼和篆文字迹,可是真的?”
林堇点头道:“确实如此。那玉据说大如雀卵,原本我不信,觉得是二舅母作假,毕竟刚出生的婴儿口能有多大,怎么可能放的下?后来问过母亲之后才知道,那玉一开始并没有这么大,是从我那表兄的口中拿出来之后才变这么大的。
当时,不仅产房内的所有人,就连因为产婆的惊呼声而闯进去的外祖母她们也都看到了,因此,我表兄那块玉被视作奇物,而我那外祖母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觉得他生而不凡,将来必会有一番大作为。”
只可惜,人家只是借贾家这个壳子来历劫的,并不是帮贾家振兴家族的,所以,在宝玉身上寄予厚望的所有人,最后不免要失望了。
邬九宫想到皇家惯来会给自家的出生蒙上一层神秘的色彩,再想到宝玉衔玉而生,以及玉从嘴里拿出来迎风而长的事,捻须道:“既然这样,你那个表兄还是老老实实不出头的好,不然,于他未必是一件好事。
其实他应该庆幸,庆幸他出生时,不仅赶上太平盛世,而且当时在位的太上皇并不信这个。不然,恐怕你那个表兄这会儿坟茔上的草都不知道该有多高了。”
林堇点头表示赞同。她也知道皇家对“神谶”这种事的忌讳,所以看书的时候,对宝玉竟然能平平安安的长大不说,而且活蹦乱跳的,很是不可思议。只能说谁让人家是主角呢,不然,换个人,怎么可能活过周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