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杨婉被扶了正,可是她因为不是原配,也不是继室,而是由二房上位,因此,她在扬州官场上和那些官家太太的来往时的待遇,只比她身为二房时,代表林家对外交际时好上那么一点,可也有限。
杨婉在闺中时,因为家里保护的好,待父兄过世之后,虽然受了些磋磨,但有林姑妈挡在她前面,所以她并没有吃什么苦头。之后,来到林家,给林如海做二房之后,贾敏这个当家太太也没怎么压制她,等贾敏过世,杨婉后宅一人独大,又没有婆婆,虽然有个亲妈,但是林姑妈大多是纵着她的,所以,虽然她生活中遭受了一些不如意,但除了嫁人之后,在身份上遭受了难堪之外,其实她真没受什么委屈,哪怕是未婚先孕那段时间,她更多的是担心害怕,而不是觉得委屈。因此,她在身份上,一而再,再而三的遭受扬州官场上的太太们嘲笑讥讽之后,她就不怎么和她们打交道了。
这样一来,她就少了很多出门的机会。偏她又不是很喜欢宅在家里,原本上面有贾敏压着,她不得不忍耐,如今家里由她做主,自然是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所以,她时不时的借着上香的机会出门游玩。
所以,这年的六月十九观世音菩萨成道日,在杨婉的提议下,林姑妈、杨婉和林堇、杨琳四个人到郊外的寺庙烧香。虽然自己身上发生了无法用科学来解释的奇异之事,但林堇对神佛这些东西依然不感兴趣,因此,到了寺庙,没有跟着外祖母和母亲去拜菩萨,而是去欣赏寺庙周遭的风景去了。
看着眼前的石榴树林,盯着开得正盛,宛如火一般的石榴花,林堇有些惊讶。作为北方树种,石榴树在扬州这个地界并不适宜种植;更重要的是,因为石榴有“宜子”之意,所以像道观或寺庙这种出家人呆的地方,种这个真是少而又少。但这里却种了这么一片,难道和庙里供奉的是“送子观音”有关?
就在林堇在石榴树林中闲逛的时候,杨婉身边的大丫头碧水找了过来,“大爷怎么跑这来了,让人好找。赶紧的,老姑太太和太太拜完佛了,正准备回家呢。”
“啊?这会儿子就回去,不吃饭了?”
按照杨婉的习惯,上午出门,怎么也要下午才回家,有的时候,甚至晚上才到家。他们这次来的这家寺庙虽然名气不大,而且位于扬州城外远郊,但这里的素斋做得非常好,杨婉很喜欢,因此,她每次来,都是至少要用过斋饭才走。
“不吃了。”碧水催促道:“大爷,快点走吧。我来找大爷的时候,太太已经叫人收拾马车了。”
和家人汇合后,和来时一样,杨婉和林堇、林姑妈带着杨琳分坐两辆马车回城。路上,林堇忍不住问道:“我以为母亲会等吃了饭之后才回城?”
杨婉“嗐”了一声道:“本来我是那么打算的,但是好巧不巧的扬州守备的太太也来这家寺庙上香,我看到她就心烦,所以就改了计划。”
闻言林堇顿时就明白了。
扬州守备的太太和杨婉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原本杨婉作为二房代表林家对外交际应酬时,她就没少对杨婉明讥暗讽,甚至还送了她一副“同进士和如夫人”的对联。
论官职等级,扬州守备并不比林如海低,而且一个是武职,一个是文官,互不统属,职权范围上也没有交集,因此,人家也不需要交好自家,再加上,杨婉这个二房扶正的太太终究没有人家原配正房来的硬气,所以,她俩每次碰面,都是杨婉落下风。久而久之,杨婉不想被奚落,因此每每出门碰到扬州守备的太太,都会避开她。
入城之后,回府的路上,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跟着一起出门的李和上前回道:“太太,大爷,稍待一下,前面堵车了。”
“堵车,怎么还堵车了?”林堇正想问明原因,只见前面一队蓬头垢面的人走过。这队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至少百来人,呼呼啦啦把一条街占满。有的衣着华丽,但凌乱不堪,有的衣着简朴,但木讷茫然。间或有几声啼哭,马上就被差役的抽打压了下去,踉踉跄跄的跟上队伍,哭声压在嗓子里,可是掩不住仓惶。
杨婉看到这一幕,问立在马车旁的李和:“这是哪家坏了事?怎么之前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李和摇头,“回太太,我也说不准。自从前段时间皇帝下旨申斥两淮和两浙盐业,最近这两处一直有些说法,这是哪家坏了事,我也说不好,但绝不是扬州这边的,因为扬州府上上下下有数的那些人家我都认识。”
自从看到那些被落罪的犯人,杨婉的脸色一直都不好,林堇知道她这是又被勾起当年的心病来了。原本,她就有想让林如海辞官的想法,但是一直没有合适的切入口,总不能无缘无故的就和他说起,让他辞官这个话题吧。今日之事,倒是让她有了主意。
待到晚上,听说林如海赴宴回来,林堇自己提了琉璃灯,直奔前院大书房。
屋内,带着几分醉意的林如海坐在把交椅上,一手抚额,一手搭在扶手上,脸色依然很白净,可是衬上青黑的眼圈怎么看怎么憔悴,嘴唇上也没多少血色。
“父亲,你可要注意身体呀。”看到他这个样子,林堇不由得心疼起来。
林如海看到她担心的模样,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没事,就是这段时间公务忙了些,然后又有些宴饮推不掉,所以看着有些累,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好着呢。你这会儿过来,可是有事?”
“有一点小事。”林堇将今日在街上看到的情况说了之后,“舅舅当年就是宦海生涯中受了牵连,所以被贬官西南,从而染病而亡,这事是母亲的心病。为官不易,而且父亲你担任的又是盐官这一职务,你这个位子不好做,既然这样,倒不如急流勇退,辞官不做,免得担心受怕。”
“辞官?”林如海没想到林堇和他说的竟然是这样一件事,想了想说:“为父并非眷恋权位之人,但是现在并不是辞官的好时机。”
“辞官还讲什么时机。”林堇觉得这事很简单,我不想做官了,辞职不干了,难道还要挑日子吗?
林如海端起手边的茶碗,轻啜了一口茶:“我不是不想退,而是不能退。家族,家族,什么是家族,家族中固然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之情况出现,但是同样,家族子弟在官场上同气连枝,互为臂助,远比和其他联盟来得稳固。
可惜,当年曾祖父意气行事,被外人钻了空子,绝了家族子弟至少五十年的仕途前程;而我们这支,一直是单传;因此,明明姑苏林家在大覃初立之时,不仅仅名声斐然,而且势力也不弱,可是如今声势早已经弱了下去,只靠着咱们家这一支勉强撑着。
我这一退,家族那边没有出仕的子弟撑着,如果能保住偌大的家业?富贵富贵,林氏一族的‘富’,总得有‘贵’来扶持,否则哪能长享平安?况且,就算我不在意家族那边,可是我身后还有你、玉姐儿、琳哥儿、还有你外祖母和你母亲,我不能不为你们考虑。”
叹了一口气,他继续说:“人走茶凉这个词,用来形容官场上,是在其位,还是辞官,又或者是过世,恰如其分。那金陵薛家之子,纵使家资豪富,也不过是一介商人之子,可是却有胆子打死一名乡宦之子,这其中,固然有那薛家子胆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的缘故在里面,但何尝不是因为那乡宦之子,曾经做官的长辈已经不在人世了?不然,如果那乡宦之子的长辈还在世,你看那薛家子可还有这个胆子?就算他依然被薛家子失手打死,根本等不到王子腾安排贾雨村过去把事情了结,原应天知府早已经把薛家子缉拿归案了。”
因为甄封氏的到来,贾雨村在金陵到任之后判的薛蟠杀人案和案中被告、苦主的情况、以及案情关键人物拐子和他拐卖的丫头,林家上下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你、玉姐儿、琳哥儿都尚未成年,还需要我这个做父亲的为你们遮风挡雨。”林如海也顾不得在林堇面前说这个话题合不合适了,非常直白的道:“不说别的,单说你们的婚嫁之事,我若是辞官,你们的婚嫁对象立马就会降一个档次。我虽然不要求你们的婚嫁对象一定要出自高门世家,但是我若是一直做着官,着意味着你们挑选的余地就大,可供你们选择的范围也大。”
说到婚嫁这个话题,林堇沉默了。她倒不是害羞,而是想到了黛玉。
在原来的历史中,林如海在与不在,和黛玉在贾家的待遇,王夫人对她,以及对贾母撮合她和宝玉这事的态度密切相关。事实上,哪怕现在黛玉有了她和琳哥儿,林如海这个父亲的存在也非常重要。